她把自己关在阳光房里,穿着松垮的睡衣,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桌子上堆满了剧本、笔记本和有关表演的书。
与其说音乐剧是在考验演员的演技或唱功,不如说是在考验演员的体力。安娜要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又喊两个多小时,中途只能休息半个小时。为节省时间,演员们都穿着容易变装的戏服,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在台上换装。
尽管这部剧只在校园内部上演,演员们也大多是学生,但它却聚集了整个学校最有表演天赋的一群人。安娜能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这部剧的主演,其实是非常得意的。所以,她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来对付这部剧。
由于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大部分观众只能通过演员的声音和动作来辨别角色的情绪,因此这种舞台剧,其实只要能记住台词和编排的动作,即使没什么表演功底也能上阵。安娜却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表演天赋,想要做得更好,一整天都在揣摩女主角的心绪。
她闭着眼睛,沐浴着朦胧、温热的阳光,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了一缕鬼魂,沿着时间的轨迹,回到了十九世纪的巴黎,站在歌剧院的化装室里,静静地窥视着女主角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甚至闻到了化装室汗味、香粉味和洗脸水闷热的气味。
女主角化完妆,站起身。她脸孔雪白,嘴唇血一般朱红。她看了安娜一眼,昂着头,走向了舞台。安娜跟在她的身后,听见了观众席潮水般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欢迎声。
揣摩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再不结束就有点儿像通灵了。安娜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却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揣摩角色到这种程度。
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打算去吃块樱桃馅饼奖励自己,却接到了女佣的内线电话:“小姐,有您的电话。”
别墅里有很多这样的内线电话,佣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和他们联系。安娜有些纳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是谁要找她。
安娜慢吞吞地走下楼,拿过女佣手中的听筒,不客气地“喂”了一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安娜,是我。”
说话的是剧组里的“子爵”,全名查尔斯·汤普森,高四年级的学生,已经被福德汉姆大学录取。安娜惊讶地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老师告诉我的。”查尔斯笑笑,“周五放学的时候,本来想找你对台词,结果你一放学就走了。没办法,只好找老师要了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今天你有空吗?”ωωω.χΙυΜЬ.Cǒm
“干什么?”
“我能到你家来对台词吗?”
安娜原想回答“不能”,眼珠一转,瞥见了正在花园抽烟的谢菲尔德,又答应了下来:“行,你来吧。”
十分钟后,安娜的樱桃馅饼还没有烤好,查尔斯就到了。他来的速度快得像早就在附近蹲守一般。他相貌英俊,颧骨很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贵气,穿着圆领衫和运动短裤,身材健壮,手臂和腿上生长着金黄色的汗毛。
见到安娜,他怔了一下,笑着打了声招呼:“安娜,我来了!”
安娜坐在花园里,懒散地瞥他一眼,“嗯”了一声。她没有去换一身见外人的衣服,依然穿着那条碎花布睡裙,头发潦草地盘在头顶,双肩间是拳曲、毛茸茸的碎发。
查尔斯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家里又请了乐器老师和音乐老师,专门教他演奏和歌唱。没有哪个圈子,会比芭蕾圈和音乐表演圈的美女更多了,安娜却仍然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这里的“漂亮”,并不是指安娜的五官有多么精致,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让她脸上的几颗雀斑、脖子后面深褐色的小痣、蜜黄色肌肤上细小的茸毛,都变成了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艺术品。
这样美丽性感的女孩,却在剧中扮演迷恋他、愿意为他去死的角色,查尔斯光是想想,都激动得心跳不止,想趁私底下对台词的机会,跟安娜好好地增进一下感情。
他想利用对台词的机会和安娜增进一下感情,安娜也想利用和他对台词的机会,刺激一下谢菲尔德。
她带着查尔斯走进花园深处,这里是整个别墅环境最幽美雅致的地方,中央有个设计精巧的喷泉池,周围散布着几丛生机勃勃的粉白蔷薇。谢菲尔德正坐在花园的拱廊下抽烟,距离他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秋千。
安娜一屁股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摆地晃动起来:“你想对哪一段的台词?”
可能是很少穿凉鞋的缘故,安娜的脚掌比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要白嫩许多,脚趾甲上鲜红色的趾甲油,让人想起熟透的草莓、伊甸园的苹果,都是一种能诱发食欲的红。
查尔斯艰难无比地把目光从她的赤脚上撕了下来,翻开随身携带的剧本,说道:“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那段吧。”
那一段,女主角和子爵有一场若即若离的简单双人舞,意在表现女主角挣扎的内心,既想为子爵的前途献身,又渴盼子爵能将她留下的复杂心情。
安娜不由自主地望向谢菲尔德的方向,见他始终看着一个地方,维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手指间的香烟烧出了一截长长的灰色,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仿佛恶作剧即将得逞般。
“行。”她用力一蹬草坪,露出快乐的笑容。
这时,查尔斯忽然出声问道:“那位先生是你的……叔叔吗?”
顺着查尔斯的视线望过去,他问的正是谢菲尔德。之所以说谢菲尔德是安娜的叔叔,是因为他除了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比较显老以外,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显老的特征,更像是身材瘦高的中年人。他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报纸,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高耸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
安娜看着谢菲尔德,他的身高将近一米九,因此坐下的时候,两条腿无论怎么摆放,都显得有些拘束。
太长时间没对他撒娇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想抛下查尔斯,扑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一口他冷漠而禁欲的嘴唇。但是,不能。真的不能。她还在跟他冷战呢。
她收回目光,闭了闭眼,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了?”
“他比剧组的那个老伯爵更像老伯爵,能不能请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对台词?”
在安娜的世界里,只有她能差使谢菲尔德做事,别人想要谢菲尔德帮忙,哪怕只是请他演一个没几句台词的老伯爵,都会让她不高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柏里斯·谢菲尔德,你以为你是谁,好莱坞大明星?”她讥笑着拖长了声音,“请得起谢菲尔德和你对戏?”
查尔斯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和安娜待在一起,隔三差五就会被她嘲讽,男性对美人儿总是超乎寻常的耐心,所以他尽管尴尬,却没有心生芥蒂:“对不起,我父母都是百老汇的演员,不太了解金融圈子。那我们开始吧。”
这部剧的编舞参考芭蕾、探戈和西班牙的民族舞。比如,女主角演唱咏叹调或宣叙调时,会用柔美的芭蕾动作表现心理活动,当然,这里的芭蕾指的是简单的芭蕾动作,而不是只有内行人才能完成的大跳、单脚跳或挥鞭转等。到了双人互动时,编舞参考的则是探戈一进一退的舞步,尤其是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这一段。
安娜站起来,赤脚踩在草坪上。查尔斯走到她的身后,虚虚地环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问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查尔斯让安娜比较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不会想办法占她的便宜,如果编舞没有明确地指出,他们有实打实的肢体接触,查尔斯就不会触碰她的身体。安娜喜欢有绅士风度的男性,她能在他们身上看见谢菲尔德的影子。
安娜想象着女主角的心境,一时间,她似乎回到了歌剧院的化装室。四周鲜花簇拥,烛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热烘烘的香粉味。
台上光鲜亮丽的女演员们,此刻都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大喇喇地扯下衬裤,欢笑着追逐打闹。有人在喝烈酒,有人在抽烟,有人在苟合。这里是全剧院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全剧院最肮脏的地方。
她闭上眼,靠在子爵的身上。她在剧院里待得太久,这里的人都是粗俗、乖张且肮脏的,浑身都是酒味、汗味和脂粉气,令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子爵到来时,她嗅着他身上干净而高贵的气息,心灵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太想你了。”
不得不说,安娜确实是有表演天分的。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查尔斯,进入状态也没有她那么快。他愣了一下,才说:“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安娜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向谢菲尔德。可惜,报纸挡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出他是否在看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由于距离较远,谢菲尔德听不见安娜和那个男孩在说什么。
他掐灭了香烟,打开了一张报纸,然而报纸能挡住他的脸孔,却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见安娜的脚掌一直在走来走去,裸.露的鲜红色脚趾头沾了一些泥土色的草屑。那个男孩也在走动,他有着一双青春气息强烈的腿,汗毛浓密,脚长而宽大,膝盖粗糙。
两个人的腿凑在一起,是如此般配,仿佛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而他只能当一条阴冷的蛇,在善恶树上冷眼旁观。
很显然,这样的男孩才是安娜该选择的。他们年龄相当,是两条同样年轻的生命。他们在一起,不会承受任何来自世俗的压力。这个社会,早已没有人会阻止罗密欧和朱丽叶在一起,但会阻止朱丽叶和罗密欧的父亲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克制住用禁果把安娜诱骗过来的想法,摇铃唤来了女佣。
他本意是想让女佣去准备下午茶,然后像长辈一样去招待那个男孩,却在放下报纸的瞬间,看见安娜环住了查尔斯的脖子,炽热而闪亮的阳光下,两个人的头越凑越近,眼看就要接吻。
终于,他还是当了那条诱骗夏娃的蛇,淡淡地说道:“安娜,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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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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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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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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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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