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第 55 章 “你要当好皇帝”
  “你要这样……不行,不对,你这样看上去还是太显眼了。”

  任城,将军府邸外。

  围墙落下的阴影里,裴沐拉着姜月章,一直试图帮他调整走路时过于目中无人的姿态,以及过于锐利、高高在上的眼神。

  姜月章则显得有点困惑。

  他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寻常衣物,像个普通的富户公子,连头发也被裴沐设法染成了黑色,再以简单的布巾扎起来。五官并未过多调整,只修饰了细节,却一下子显得不那么俊美,也不那么显眼了。

  问题在于,这位做惯了人上人的皇帝陛下,只要走动起来,或是淡淡瞥去一眼,立刻就能显出那份与众不同的凌厉气势,还有理所当然的高傲淡漠。

  任谁多看几眼,都能明白,这人必定拥有不同寻常的身份。

  裴沐一直忍不住地笑。

  她端详了这位陛下好一会儿,才在他有些无奈的注视下,开玩笑道“不若你换个女装试试?这样便是再鹤立鸡群,人家也只当你是哪家的尊贵女公子了……喂!”

  姜月章原本负手听着,却忽然来亲了她一口。裴沐本来还在笑着打趣他,被他含笑一看,自己又有些脸热了。

  “干什么,明明在外面……”

  姜月章拉起她的手,从容背后隐有一丝笑意“我还有一个法子。我夫人花容月貌,有倾国倾城之色,这么出门在外,我哪里放心?当然要紧张一些、对别人凶一些,才是正常。”

  裴沐啼笑皆非。她此时一身灰扑扑的衣裙,头脸都掩饰过了,纯然是一名普通人,这也能说花容月貌?

  她睨着他“能说出这般不着调的话,我夫君定然眼瞎。”

  “不瞎。”他淡淡一笑,“无非心悦而已。”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裴沐才低低“嗯”一声,有些恍神地想,这倒是很像十一年前了。如同他们昨日还在那边雪野里,然后略去了所有这些年的波折,直接站在今日,才能有这样平和又两情相悦的一天。

  “姜月章……”

  她想说什么,又停下了。

  他却握紧她的手“我明白。”

  两人相视片刻,不再多言,只向城中走去。

  ……

  任城算是北方最大的一座城市,但在北胡的阴影笼罩之下,这里处处都能看见防御工事的痕迹。

  这座城市的民风也远比中原粗犷,人人都配刀剑,说话声音能震天,带着一股“老子就算明天死了也值了”的凶狠劲儿。

  虽然只是战争中途偶得的喘息时间,这座城市却也抓紧时间,释放出自己的热闹。

  集市拉起来了。尽管并不多么繁华,商品也大多粗糙,饮食更是十分单调,可集市里无论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都拿出十成十的精气神,讲价讲得豪气,吵架也吵得来劲。

  烟火气十足。

  裴沐就逛得津津有味。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停下来听别人吵架,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姜月章不看集市,就看她。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这样就能获得足够多的趣味。

  每当她回头说

  “你看这个!”

  “这个的形状好像一只鸟!”

  “他们说这是任城的特产!”

  他就笑笑,问“要么?”

  她毫不犹豫“不要!”

  次数多了,集市上的摊贩就不高兴,板起了脸。这里的集市不大,人们大多彼此认识,加上民风剽悍,几个摊贩一对眼神,就酿出了点特别凶狠的意味来。

  姜月章瞥了他们一眼,眼睛里压下一片阴云。这阴云是嫌恶,可这嫌恶也只是淡淡的、冷冷的,并不多么严重,好似只是一个惯于求全之人,因为在纯净的美玉边看见一块污渍,便打算随手擦去这点污垢。

  至于“污垢”本身会如何,关他什么事?

  当裴沐正蹲着地摊前,挑挑拣拣一个妇人卖的宝石手串――其实就是一些彩色的、大致打磨了一下的石头,姜月章便侧过头,往一个隐蔽的地方看了一眼。

  皇帝微服,身边又怎么会真的一个人都不带?

  那一处阴影里,有人点点头,悄无声息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夫君!”

  裴沐出声叫他。

  姜月章立即回转眼神,唇边已是略略带出一点笑“嗯。”

  “你带钱了么?”xǐυmь.℃òm

  皇帝陛下的微笑……忽然僵硬了。

  他垂着眼,与蹲在地摊前、手里已经拿了好几串石头手链的夫人,面面相觑。

  那摊主也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姜月章缓缓地眨了眨眼。

  在一阵微妙的静默之中,他的目光往边上漂移,试图重新去搜寻隐藏在阴影中的贴身护卫……

  可是,却听裴沐噗嗤笑了出来。

  “你的表情,可真是……”

  她一边笑,一边自己拿出一只布袋,从中倒出三十枚半两钱,笑吟吟地递给摊主,这才拿着手串站起来。

  接着,她将所有手串一气全给戴在了手腕上,又来挽着他的手,带他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她还是笑个不停,简直乐不可支,就差东倒西歪地趴在他身上了。

  她越笑,姜月章就越茫然。

  到出了集市,他终于忍不住“阿沐,你笑什么?”

  裴沐停下脚步,装模作样思考一番“让我想想……刚才,你发现自己没带钱时的表情,简直像天要塌了一样。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神情,噗……”

  她又忍不住笑了。

  姜月章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但是,他喜欢看她笑。

  所以他也就笑了,摇头说“天没塌。”

  “我当然知道没有……”

  “但是,”他认真说,“我以为你不在的时候,天塌了。”

  裴沐笑声一停。

  她仔细看他的神情,以为自己会看见悲伤的余韵――但是没有。当阳光覆盖了他的眉眼,金色的暖光里,他的目光仍是清淡的,却也异常专注和温柔。

  她笑不出来了。

  “你啊……”

  她叹了口气。却也只是一瞬,她就又拿出了振奋的姿态,宣布说“集市看完了,我们去山里走走。”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裴沐就拉着他往城外去了。

  任城里的不少居民都注意到了这一对夫妻,也都因为他们面生,而多看了几眼。但谁也说不出,这对夫妻是何时从众人视野中消失的。

  也许,只有某条巷子里的几个军士知道。

  他们正躲在影子里,肩上扛着刀,脚边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地痞流氓。

  这些地痞都是与当地摊贩认识的,时常做些无赖勾当,而就在刚刚,他们还气势汹汹,想去“找那对外乡人夫妻麻烦”。

  现在却成了各自呻吟、小声求饶的伤员。

  几名军士用刀柄打晕了他们,还快活地搜刮了地痞的钱包。他们有了额外收入,心情也十分美妙,都小声说笑起来。

  有胆子大的,兴致勃勃议论“按咱们陛下的性子,竟然不是直接将人杀了了事?”

  另一个胆子更大的,笑着说“有那位大人在呢,哪里肯看着平民出事?打一顿得了。”

  “也是,那位大人过去虽说满身流言,其实宫里谁不知道,裴大人最是心善,从来不叫陛下打罚宫人的……”

  “嘘!”小队长狠狠剜了他们一眼,骂道,“想死自己去抹脖子,别拉着老子!长胆子了,脑袋不要了,谁都敢议论了?”

  几名队员一凛,纷纷低头。

  ……

  但是,被军士们畏惧的那一位,现在根本已经彻底忘了先前的事。

  他正站在骊山的入山口,仰头望着这座微微泛黄的高山。

  西北气候干旱,便是盛夏里,山上的植被也远不如南方青翠。树木矮而壮,小小的叶片集结在一起,却还是挡不住山上发黄的泥土颜色。

  “骊山?”姜月章露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神色。

  裴沐拉着他,往山里走“对,骊山。”

  他略眯了眯眼,这个神情又很像昭阳城里的那位多疑的陛下了;习惯总是很难改的。他有点怀疑地说“骊山难道没有并入你们崆峒派?”

  裴沐答道“并入了。”

  姜月章就停下来,哪怕裴沐拽他,他也坚决不走“我不去。”

  裴沐回头奇道“你不爱爬山?还是你是小孩子,来都来了,还要闹脾气?总不能叫我抱你或背你?”

  皇帝陛下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也清清冷冷,像突然下了雪。但他的倔强却和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模一样。

  “我不去。”他重复了一遍,有点恼怒似地,“你们崆峒派的地方,要我进去做什么?万一之后出了什么事,不是平白让你怀疑我?”

  “又不带你去要紧地方,就在山里走走,我怀疑你做什么?”

  姜月章还是不肯动。

  最后裴沐威胁说,他要是不走,她就立刻翻脸、永远都不再见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

  却是木着一张脸,略垂着眼、目不斜视,走得还特别慢。跟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裴沐则领着他,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兴致勃勃地说这里是骊山哪个景点、那里是骊山哪个景点。像个完全不管妻子心情好坏的粗蛮丈夫。

  这两人就以这样一幅别扭又奇怪的模样,逐渐进了山。

  山里凉爽一些,草木摇落青影。一点细细的山涧蜿蜒而过,就算这山上的水源。

  裴沐在山涧边打了水,洗去了自己的伪装,也顺手帮她受气的“小媳妇”洗了脸。

  姜月章也不管,反正由她去做,他自己只顾从始至终垂着眼,神色严肃,只看脚下的路,心想千万不能不小心窥见什么崆峒派的机密。

  每当裴沐跟他介绍某某景点时,他就飞快地瞥一眼,“嗯”一声,然后重新看脚下。

  可是,他都这样严阵以待了,却不防一转弯,就听见前方清脆的笑闹声。

  接着,就是一声惊喜的呼唤

  “――掌门!!”

  皇帝陛下陡然僵在了原地。掌门?崆峒派的弟子?

  裴沐却轻松地挥挥手,已是强行拽他走过去,对那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笑道“你们在这里修炼?”

  这群崆峒派的弟子叽叽喳喳

  “我们侠部是来玩战棋的,他们药部来看上次新种的药。”

  “农部说沙土也能种吃的,正在那边捣鼓呢!掌门,要不要叫他们?”

  “还有工部,他们说来一起看看,正好试一试新的小水车……呀,来了来了!”

  皇帝陛下木然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恨不得将耳朵捂上――如果不是因为两只手都被裴掌门拽住的话。

  他这副奇怪的模样,当然引起了弟子们的关注。

  他们好奇地开口询问

  “掌门,这是谁?”

  “咦,掌门牵着他的手……”

  “掌门,这就是掌门夫人吗?”

  “不对,应该叫掌门夫君吧?”

  “啊?是这样的么?”

  裴沐一本正经点头“对对,这就是你们的掌门夫人,是不是很好看,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

  弟子们凝神细看,最后钦佩点头“是啊,掌门真能干,能娶到这样好看的夫人!”

  姜月章……

  饶是他尽量不去听,却也不由思索了一下让阿沐去带这帮崆峒派的弟子,莫不是会带出一群不着调的人来?

  裴沐正想说什么,却又止不住低低咳嗽几声,还有些停不下来,不得不摸出一粒药吃了,才算好。

  姜月章本已轻快一些的神色,立即沉下了。他抬手将她揽过来,沉默着,轻柔地给她喂了些水。

  弟子们望着这一幕,也担忧道“掌门……”

  裴沐摆摆手,声音有些不稳,却还是笑道“好啦,你们不是在玩战棋?去接着玩,正好也让我夫人瞧瞧你们的厉害。”

  年轻人们彼此看看,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好!”

  “我们定要当着掌门的面赢了这一局!”

  “胡说,是我们赢!”

  他们纷纷往前跑。

  裴沐则拉着姜月章,走上了旁边一处高地。这是一处高低分野,那一边就是一块平地。

  姜月章本是毫不在意四周,但看清平地中的情形时,他却一怔。

  平地里划出了巨大的棋盘,中间一道象征河流的浅沟,两边则是齐整的方格。弟子们分别在两边列好,作为棋子;两边都各有一处高台,上头分别站着一个人,应当是指挥者。

  两边的“棋子”们有男有女,这一局的指挥者也分别是一男一女。

  人人都神情严肃,显然很把这棋局当真。

  姜月章多看了两眼,就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是帝王,却也是亲自打过天下的开国之君。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战棋根本就是一次小型的战役,连“棋子”都各有分工。

  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还思索道“这分工似乎并无定式?是按照他们本身的能力来指挥?这却与普通棋局不同了……哦,这边作为战将的,竟是女修?实力确实能入眼,按照我划分的修为境界,她应当属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好像才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刚刚在注意什么、分析什么,于是神情僵硬了。

  裴沐却始终微笑着看他,柔声问“怎么不继续了?我也想听听你的分析。”

  “……没什么好说的。”皇帝陛下淡淡道。他面上那本能的感兴趣、思索的神色,如冰雪消融,只剩一片淡漠。他也移开了目光,再不去看场上的形势,只顾凝视怀里的人。

  “回去了罢。”他忽然说。

  隐隐还有一点祈求之意。

  裴沐却像没有听出来。

  她看了一会儿弟子们像模像样的搏杀,等到胜负分出,她大大夸了他们一通,又同他们暂时道别,才笑着看向他。

  “走,我带你再看看别的。”她轻快道。

  姜月章却是面色更白。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让他听出了什么恐怖的意味,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变得惨白,原本还藏了些欣悦的、温柔的眼神,也一并黯淡下去。

  但他还在尝试求她“阿沐,我们回去罢……没什么好看的。”

  她充耳不闻。

  姜月章握着她的手――不,此时此刻,分明是她紧紧抓住了他,而且显得过于冷酷,竟然丝毫不允许他逃脱。

  “阿沐……”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她却还在笑。

  她与另一边的弟子们打招呼,又兴致勃勃听他们介绍他们的最新成果。听完了,她就来跟他介绍。

  “这是我们的农部弟子,给你看的种子便是他们的成果。他们还说在研究一种块茎,如果能成,是可以当饭吃,能救命的,又方便存储……”

  “这是工部,他们奇怪的想法很多……哈哈哈,好好好,是奇思妙想。他们很会花钱,常常失败,时不时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不过,他们也能做出惊人的好东西……”

  “这是药部,唔,现在他们都没我厉害……好,肯定会超过我。上次给你们布置的任务,有好好完成吗?”

  姜月章麻木地听着。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应。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那带着笑的、欣慰的、轻快的、充满期待的声音,于他而言却别有一种力量,像是能够将他摁在水里,一直摁,直到他沉入深海、溺毙其中,她才肯罢休。

  他等了很久。

  终于,这漫长的介绍结束了。

  太阳向西移动,染了一点黄昏的蜜色,也像一勺蜂蜜浇在山坡――看似是甜蜜的颜色,其实却是天光将尽的危险预兆。

  他抬起头,望向夕霞铺染的天边。

  裴沐与他并肩站着,看这漫长的一天慢慢结束。

  “天要黑了。”她说。

  “……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阿沐,你原谅我罢。”

  “我没有怪你。”

  “但你在折磨我。”

  “这不是折磨。”

  他茫然地想,这怎么不是折磨,怎么可能不是折磨?

  她带他来崆峒派,逼他看这些人有多大潜力、做出了多少成就――多少有益于百姓和大齐的成就,不就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个皇帝,他还有事要做?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在一瞬间被吸引了心神。皇帝的本能。

  “阿沐……”他试图解释,比如他丝毫兴趣也无,比如他其实昏庸得很,一点看不出这许多人才的价值。

  比如,比如……

  她却回过头,也抓起他的手。她是最好的炼丹师,也精通医药,能够凭借脉搏就探知他的真实情况。

  他想动,却挣扎不开。她其实没有用力,却像已经取走了他所有力气。

  他只能惨淡地站着,听她说。

  裴沐也就真的认真阐述

  “发乃血之余。姜月章,你气怒攻心、郁结在怀,是很伤身,但这不是不能调理好的。我给你开些药方,慢慢吃着,你最少能再活十年。”

  十年?

  十年!

  “我不要活十年!”

  他突然发怒了,低低的声音像野兽龇牙的咆哮。

  “裴沐你听着,我不会活十年――除非你跟我一起活!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你不准第二次抛下我……!”

  她将他拉过去,抱在怀里,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无声的抚慰。

  他却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别这样。”他睁大了眼,颤抖着抱她,“阿沐,别这样。你答应我了不是么,你答应我……”

  “我从来没有答应你。”她平静地说,“我只说过,我相信你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就要做一个好皇帝该做的事。

  “你看见了我们崆峒派,你明白他们的价值,是不是?”裴沐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一样地哄他,也耐心地安慰他,“姜月章,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足够的谋略,还有一群能干的臣子、无数能征善战的将士。”

  “我原本是想帮你……咳咳咳咳……我原本想帮你解决了北胡和南越的事,可时间不够了,我只能留下这样一群人,你好好待他们,一定能……”

  “……我不。”他倔强起来,在她耳边咬牙,“裴沐,你要是敢让我单独活着,我就杀光你的人,再杀光所有贤臣。我会让佞幸当道,我会毁了这个国家,毁了你所有的心血,我会……”

  “你不会。”裴沐淡淡道,“姜月章,你要答应我,你会帮我做完剩下的事。”

  “……我不要。”

  “姜月章!”

  “我不要!”

  “姜……咳……!”

  他陡然僵硬了。

  他感觉到温热的、湿润的液体,在他胸前缓缓淌下。

  “阿沐……阿沐?!”

  他惊慌起来,去拉她,却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一歪。他再低头,只看见她面容青白、呼吸急促,唇边挂着发黑的血液。

  她却犹在盯着他。

  “姜月章,你答应我……”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眼里也带了泪,“这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人,是未来的希望,你要答应我,咳咳咳……你要……”

  不知不觉,他也落下泪来。

  他曾经以为那个飘雪的夜晚就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刻,后来又以为眼睁睁看“她”的尸体被毁去时,才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现在他才明白,那种迅速的、毫不留情的死亡,竟然已经是仁慈。他起码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下场,是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

  “好。”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他竟然还笑了一声,“我答应你。我好好吃药,好好活下去,好好……当一个好皇帝。”

  ……而不是像现在。

  她盯了他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轻声说“姜月章,你真好。我过去常常觉得你对我很坏……但其实,撇开所有那些细节,你对我真的很好。”

  他垂下头,吻了吻她唇边的血迹。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涌起一个有些冷漠的愿望如果她身上的毒能通过这点血传给他,那就好了。

  但这并没有发生。他仍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颗心脏,顽强得让他愤怒。

  “阿沐,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我……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能不能答应我?”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说“至少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活下去?”

  她怔了怔,笑了“好。这只是看着严重些,不会立刻如何的。”

  他有点放心,也略略一笑,又问“明天晚上呢?”

  “应该也可以。”

  “后天晚上?”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贪心。

  她眼睛弯起来,像被逗笑了,开口时却是有些哽咽“姜月章,我并没有故意想丢下你。其实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努力活下去,每一天,每一天……我会努力等下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到来……”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即便如此,剩下的时间,他们也无法一直在一起。

  一个好的皇帝,在安抚好边疆战士之后,就要回到昭阳城,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去关心边塞以外的地方。

  而一个好的崆峒派掌门,也不会丢下自己的门人。她要关心他们,要看着他们,要思考门派的未来走向何方。

  所以,他们都只能等而已。

  在她活着的时候,等下一次见面的时机;在她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去等最终时刻的到来。

  她等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等待的时间,却无疑会漫长许多。

  即便如此……

  “阿沐,我想同你成亲。”

  他搂着她,望着星斗陈列的苍穹,像个突发奇想的傻子。

  她笑起来,低声说“姜月章,你怎么突然变笨了?十一年前,你不就已经是我的夫君了么?”

  他怔了怔,恍然道“这样么?”

  “……是这样啊。”他又叹气说道,“我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想想有些可惜。”

  只有开头和结尾是纯粹的、专注的喜悦,其他的辰光却都浪费了。

  所以这十一年显得太短,像露水消失的一瞬,忽然就没有了。

  大齐八年,崆峒派与大齐朝廷签订合作条约。这是历史上第一个门派与王朝之间签订的协议。

  其后五年,崆峒派的弟子活跃于大齐境内各处,为人们带去了各式各样的器具,包括新的种子、农具。

  在此期间,他们也为大齐抗击北胡而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有了他们发明的器械,大齐将北胡赶出了骊山以北的北穹草原,又一路往西,将他们驱赶到了苏兰山脉以西。

  没有人知道,崆峒派的第一任掌门是何时去世的,因为崆峒派一直拒绝承认他们的掌门去世。他们总说,崆峒派存在一天,掌门就活着一天。

  但史书记载,大齐九年,齐皇曾生了一场重病。

  大齐十六年,齐皇在第六次巡行途中突然病逝,这让当时的朝廷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混乱。

  在权力争斗过程中,原本定好的太子被暗杀,匆匆被推举上位的新皇,却是个昏庸无道、任人唯亲的昏君。

  大齐二十一年,国内处处揭竿起义。

  五年后,曾经强盛一时的王朝被攻陷了首府。

  起义军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名为“陈”,但是,由于崆峒派的技术流入民间,使得各地权贵都积蓄了不小的力量。

  这导致新的中央王朝根本无力镇压四方。

  很快,陈朝也被推翻了。

  天下再次陷入分裂的局势,长达百年。

  这百年里,曾经活跃一时的崆峒派,也因为理念不合,而分裂为好几派。

  他们有的依附于一方豪强,试图辅佐建立一个新的统一王朝;有的专注于研究技术,去帮助民间的百姓;有的躲在山林里,不问世事,后来形成了新的隐世门派。

  因为战乱、动荡,许多曾经的技术都失传了。

  但种子、农具,一些基础的药方,仍然顽强地流传下来,并被后人不断改良,焕发着新的生命力。

  百年中,虽然没有建立一个统一的王朝,各地却形成了世家,也不断建立了地方上的小朝廷。

  由于中原的混战,曾被驱赶出去的北胡,多年后卷土重来,侵入北方。北方部分世家南渡,加入了南方的世家联盟,而北方则经历着艰难的民族融合。

  大齐覆灭一百五十年后,北方建立了一个名为“北齐”的朝廷,统御各大世家。

  南方则形成了庄园经济,世家力量强横,所建立的南朝只是一个政治联盟,真正做出决策的,是各大世家。

  南北对峙局面,就此形成。

  另一方面,南方的女修更加活跃,政治上也出现了不少女性官员、领导者。

  而北方依旧维持着古板的重男轻女思维,北齐朝廷与北方世家,都维持着嫡长子传承的习惯。

  世俗局面之外,也隐隐形成了独立的修真界。无心政治的修士们自成一派,一心修炼,不理俗世。

  不过修炼是要钱的。所以很多有名的修士,也是世家子出身。

  这时候,北方出名的修士里,就包括了姜家的幼子,剑修姜沐云,小名阿沐。

  姜沐云活了二十年,最大的烦恼是――

  她的兄长,是个“弟”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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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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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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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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