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第 27 章 雇主会吃人
  漆黑的山岭,漆黑的夜空。

  一丝若隐若现的月光,给龙脊一般起伏的山岭镶上一层银亮的薄边。

  有两个人位于这丝狭窄的光线里,一步步朝前走着。

  一步步。

  步步。

  步……

  姜月章倏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躯在浓黑的衣袍里绷得笔直,被大袖掩盖的双手上,尖利的指甲伸长又缩短。定了片刻后,他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衣摆。

  有一只象牙白的、略显瘦小却仍漂亮如上好玉器的手,牢牢牵住他的衣摆;五指收拢,把细密光滑的布料攥成了一团烂布似的玩意儿。

  姜月章的目光再移动一些,就看见那个比他矮一头的少年剑客,此时缩在他后面,整个人藏在他影子里,低头弯腰,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站立的球。

  “呜呜呜,太黑了……好害怕……”

  “怎么这么黑……呜呜……”

  姜月章:……

  他伸出左手,僵冷的手屈成利爪,闪电般朝少年头顶抓去!

  当啷――

  眨眼之间,少年单手抓出剑鞘,准确无误地招架住了他的攻击。灵力附着其上,令凡铁坚固无比。

  而这少年依旧低着头、死死攥住他的衣摆,顾自瑟瑟发抖:

  “呜呜呜为什么这么黑,什么时候才天亮……”

  姜月章再瞧他一眼,收手甩袖,冷冷道:“裴沐,如你这般的术士,竟会怕黑?”

  裴沐仍是头也不抬:“什么术士,我是剑客,纯的!”

  天下修士,多为武修,其中剑客、刀客最多。但还有少数修士,被称为术士。

  他们善用咒术、杀人于无形之间,是传闻中最森然可怖的一类人,也是宫廷暗杀中出现最多的鬼魅身影。

  姜月章冷笑一声,轻轻一眯眼,遮去眼中猩红光芒,以及层层涌动的杀意。

  “放手。”

  “不放!”裴沐的回答极其迅速,“既然你雇了我,就有责任将我带出这漆黑的夜晚!谁叫你将桐油灯打碎了,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害怕,呜呜呜好黑……”

  “……”

  青年唇线紧绷,额头漆黑的花纹如不祥的花朵在缓缓蠕动,更显得他鬼气森然。

  他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少年:“不放?”

  话音未落,他身上纯黑的、贵族制式的衣袍在风中烈烈一瞬,忽地化为黑烟;黑烟流动聚散,在他赤礻果苍白而寸寸清晰的身躯上缭绕来回。

  裴沐手里一空,眼神又一呆。他一点点抬起目光,看见黑烟在青年躯体上缠绕、流动,最后化为一袭贴身的劲装。

  方才还是浓郁的纯黑衣袍,现在却成了以纯白、靛蓝二色为主的垂坠面料。仍是大袖交领的制式,却露出修长结实的上臂、脖颈;腰腹处也有镂空,以细细的黄金带装饰。

  这似乎是西南某个小国的术士装扮……

  裴沐一边想着,一边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并喃喃指责道:“你怎么能在女人面前换衣服……”

  姜月章略一挑眉:“女人?”

  裴沐回过神,立即挺胸抬头,再一拍胸膛:“我啊!你看我这秀美无双的脸蛋,活脱脱是一个大美人!”

  青年冷笑:“瞎了你的狗眼。”

  这少年气息畅通、灵力刚猛,分明是男修之中也少见的纯阳之体。他刚醒不久,对上他竟也有些吃力。

  不过……不急。

  裴沐斜眼瞧他,哼道:“真是个古怪世道,说实话人家都还不信了。”

  她漫不经心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女的,如假包换。

  虽说也是她自己有意装扮,不过么……这样一来,她可就不算欺骗雇主了。

  不错不错,她真是一个讲义气、重诚信的好雇员。

  她一面喜滋滋夸奖自己,一面瞅准了青年那飘飘然、裹住小臂的大袖,并一瞬间扑了上去,就要伸手抓住――

  青年似早有准备,轻飘飘一转身,小臂上的布料便再化为贴身缠绕的布带,叫裴沐扑了个空。

  裴沐一抓不成,毫不气馁。她眼睛一眨,立即改变目标,如苍鹰扑兔,猛地一下蹿到姜月章背后,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姜月章整个人一僵!

  裴沐则整个人贴在他背上,毫无顾忌地环在他赤礻果的腰腹上,悲悲戚戚道:“我真怕黑,你不要丢下我啊!”

  一瞬间,青年眼里杀机暴涨!他直直盯着前方,被淡淡月光投下的影子里,有猩红的符文涌动如沸腾。

  青灰的尖利指甲在他手上伸伸缩缩。

  “……放开。”

  “不放!”

  裴沐扁着嘴,要哭了:“你要么给我灯,要么让我抓着,不然我要死在黑夜里了,呜呜呜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呜呜呜……”

  哭哭啼啼,简直像个新生的无知蠢儿!

  姜月章恼火至极。杀机在他躯体中的每一寸流窜,却不得释放,只令他苍白的面颊上有可怖的青筋突出。

  月光下的亡灵青年,俊美又可怖。

  然而,他终究是忍耐了下来。

  他眼神略往后一瞟,将暴怒与杀机都沉淀下去。他沉沉想:也无所谓,反正总归……

  “装模作样的小骗子……也罢。”他的声音冷淡如冰,讥诮地改了称呼,“你若是愿意这么吊着,那就这么吊着。”

  说完,他的身影便倏忽化风,往东行去。

  裴沐牢牢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飘飘的被吹得横起来,像一面轻灵的旗帜。

  但她神色却十分舒坦,还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不错哎――”

  她在风里快乐地喊:“这样一来,就能省下坐马车的费用了。而且只要闭上眼,就可以假装是天亮!”

  “姜公子,你真是一位天大的好雇主,我跟定你了!”

  山间如鬼魅般移动的不祥黑烟,忽地停顿一下,如同一个人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在地。

  ……

  次日清晨,晨光微熹。

  初夏的天空清透明亮,淡蓝的微光充斥天地。

  虞国中部多连绵矮山,山道蜿蜒,夹杂其中。

  清晨是世界初醒的时刻,本该宁静怡人。

  但现在,下方山谷出口处,一队马车却紧紧聚在一起,紧张地面对四周刀光。

  盗匪围在四周,手里的长刀冰冷雪亮,照亮一张张凶悍的脸庞。

  前后道路都被撒了荆棘,车队无法冲撞过去。

  更何况,贼首骑了一匹罕见的飞天灵兽,浑身气息外放,竟是一位难得的高手。

  车队的管事鼓起勇气,按下颤抖。他打马上前,先一拱手,再沉声道:“我们是虞国春平城罗家的人,此番行商归来。既然遇见好汉,也是天定,我们愿留一半货物,并全部钱财给好汉,还望……”

  “哈哈哈哈……闭嘴!”贼首仰天长笑,又大喝一声,“留下全部财物和女人,饶你们不死,否则――曝尸荒野,也莫怪我!”

  四周贼人一并发出怪叫。

  车队管事面色发青,心里发沉。他勉强笑道:“好汉大概不知,罗家向来为辛秋君奉药……”

  辛秋君乃虞国王室嫡系血脉,任相国,是当今虞国一等一的大贵族,也是无数人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对象。

  管事本以为打出辛秋君的名号,就能顺利度过此劫,谁料贼首更是哈哈大笑。

  “休想骗我!你们罗家因为假药一事,已是被辛秋君扫地出门!辛秋君不杀你们,已是仁慈。”贼首刀一扬,森然道,“再废话,便先取了你的脑袋!”

  这下,管事脸色大变!

  罗家被辛秋君厌弃一事,不过发生七八天,加上此中关节缠绕,辛秋君也无意宣扬,故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罗家的打算是低调回笼资金,退出首府,驻扎春平城,之后再徐徐图之……

  一个贼人为何知道这样的隐秘之事?不好,这是冲着罗家来的!

  难道真将货物和女人交出去?不行!此次货物中的“那样东西”绝不能丢,况且女人里还有……

  管事一咬牙,心一横,厉声道:“拼了!”

  立时,杀声震天。刀光剑影、灵力团团爆发。

  在这一片混乱之外,山坡上,却有人影静静而立。

  正是姜月章和裴沐。

  姜月章一头冷灰色的长发往后梳起,编成松松的长辫,并有精细的黄金发饰。他苍白得略有青色的脸整个露了出来,冷冷的眉眼隐藏着刻骨的戾气与憎恨。

  这本该是鬼气弥漫、让人心颤的一幕。

  只可惜,这阴森的亡者……腿上还挂了个人。

  裴沐屈腿坐在山坡上,两手紧紧抱住姜月章的腿,正饶有趣味地望着下方交战,并无出手相救的意思。

  姜月章忍耐着等了一会儿,不见这人有动静,只得开口:“放开。”

  裴沐抬头看看天色,诚恳说:“再等等,等太阳彻底出了,我再放。”

  姜月章瞟了她一眼。从上望去,只见淡淡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将她的额头、鼻梁都映出一点珍珠般的柔光;微卷的黑发高高扎起,又被风吹得凌乱,便懒懒地散在她肩上。

  他心中掠过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这年轻人虽然言行无赖、疑点颇多,但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点念头如荷叶上的水珠,一晃便滚落又跌碎,不见了踪影。

  “小骗子,”姜月章说,“不要来碍我的事。”

  说着,他已经伸出右手,掌心面对下方人群。

  血红符文结为煞气洪流,森然而去!

  裴沐望着那血色洪流。

  她问:“你要吃人?”

  “吃人……呵,活人将死人踩在阴间地狱,死人自然要吞噬活人的血肉,才能爬回阳间。”

  “噢,也有道理。”

  裴沐做恍然状。

  此时,血煞之气已经包围下方人群,无论是车队还是贼人,都发出了惊慌失措的惨叫。

  她看着。

  然后放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寂静的山坡上,草叶忽然颤动起来;它们在空气里绷直、绷紧,全部直直指向山下……

  指向那片血煞之气!

  无形的力量碰撞在一起。

  血煞之力凝滞半空。

  姜月章心中微凛:这是剑意。摘花飞叶也可伤人,草木尘埃皆为一剑……这小骗子,剑道造诣还不浅!

  他眼瞳中有红光闪烁:“裴沐,我说了,别碍我事,否则……”

  “姜公子误会了。”裴沐站起身,站得歪歪扭扭,就差打个哈欠,“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只吃打劫的那些人?”

  苍白的青年略一侧目,神色不明:“哦,你原来是心软了?可惜……我食人,却是不分好与坏。”

  “不是。”谁料,裴沐却是摇头,“这是个吃人的世道,谁吃谁不是吃。只不过,如果只杀强盗,我就能去和车队管事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样他一定会感激涕零、奉上重金,我就能赚个外快啦!”

  她笑眯眯的,语气充满向往。

  姜月章盯她片刻,神色淡漠,不辨真意。

  倏然,他手指一握,下方血煞之力也随之昂首摆尾、改换方向。

  车队被从血光中放出,只有几个人、几匹马捂着伤口,脸色发白,却还安然无恙。

  反观贼人一方,却是惨叫连连,凄厉呼声回荡四方,合着沙沙草木声一起,听得人们毛骨悚然、不敢动弹。

  不多时,血煞尽数退回。它们一路掠过草木山石,所过之处,皆成一片废土;唯有山坡上唰啦作响的草叶,依旧青青、依旧招摇,不受丝毫损失。

  车队的人们目光上扬,跟随血煞,便见到了山坡上长发飘拂的青年。他们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从那冷峻的姿态中感受到其高高在上与漠然。

  还有……四周无数具扭曲枯骨所带来的,恐怖和阴森。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成了一具具干尸。

  山上山下,一片寂然。

  唯有青年旁边矮一些的那人眉飞色舞、心情飞扬。

  裴沐伸出手,用力对车队招了招,兴高采烈道:“喂――我们救了你,有没有酬金啊?”

  管事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翻身下马,跌撞着躬身一礼,急急道:“有、有……必有重金奉予二位仙长!”

  这对话打破了沉闷的空气,令其他人也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要钱就好……

  人们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山坡上,裴沐听了回答,也是开心振奋。

  她正要抬步下山,却被青年抓住了手臂。

  她回过头,正见微风拂动他的额发。那些不祥的黑色花纹已经被他自己隐去,只留一片死气沉沉的青白。

  他的目光也是沉沉:“不怕黑了?”

  裴沐笑起来。

  “不怕啊。”她说得轻快,还带有一丝奇怪的反问之意,“太阳不是已经出来了么?”

  此时,东方日升。朝霞铺满天际,也带来金色的光明。这一缕金光刺破云层,刺破淡蓝的晨雾,掠过森林也掠过瀑布,一直落到了她脸上。

  她眼里有阳光,暖玉般的肌肤也在发光。

  无人知晓地,姜月章忽然一怔。某些回忆的碎片一闪而过,激起一些曾经属于光明和温暖的心情。

  他盯了裴沐片刻,略略移开目光。

  “走吧。”他松了手,往山下而去。

  裴沐笑眯眯跟上,并不问他方才是为何怔怔。

  忽然,她前方的青年丢了一句:“人是我救的,钱也该我收。”

  裴沐一呆,连忙据理力争:“可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拦着你的。不然,你都把给钱的人吃光了……”

  “若真吃光他们,全部钱财依然属于我。”苍白的青年淡淡说道,“也是,你还叫我少拿了钱财。既然如此,剩余的部分便算你头上。”

  裴沐又一呆。

  “姜公子――你讲点道理和信用啊!!”

  姜月章平静地走在前方。冰冷、凶戾、森然……

  这些都并无改变。

  只是在柔和的金色晨曦中,他那锋利又讥诮的眉眼……似乎稍稍平和了些许。

  ……

  山下,车队眼睁睁看着那两人飘忽而下,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等他们走到不远,管事便格外绷紧了弦,小心地再行一礼,并着人捧上三个雕饰精美的黑檀木盒。

  裴沐兴致勃勃:“这些都是什么?”

  管事何等伶俐,目光一掠,便知道谁更好说话。他并不放松礼数,只笑得更亲切和气,对裴沐说:“这位仙长,请看。”

  第一个檀木盒子打开后,露出满满一匣珍珠。每一粒珍珠都硕大浑圆,发出淡粉柔光,一见就知价值不菲。

  “这是南部深海的珍珠,能助人调理灵气、静心安神,也可作装饰用,每一年都只得一千余粒。这是九十九粒最上品,价值千金。”管事介绍说。

  裴沐赞叹:“真贵。”

  姜月章则淡淡“唔”了一声。

  管事觑着他们神色,不敢大意,又让人打开第二个盒子。

  一堆雪白的树皮躺在其中,每一片都有流云似的纹路,以及美玉般的光泽。匣子一开,还有淡淡清香散发出来。

  “这是海苍梧的树皮。海苍梧是生长在海底的苍梧。苍梧为阳,海水属阴,是以苍梧树皮天然便是阴阳调和之物,是炼丹、炼器的至宝,随身佩戴还可延年益寿。这是九两上等苍梧树皮,价值万金。”

  裴沐继续赞叹:“更贵了。”

  姜月章这回则是连应都没应,只抬眼去看第三个匣子:“这是什么?”

  管事更紧张,额头都出了白毛汗。但他仍是不慌不忙,亲自拿来第三个匣子,小心翼翼打开。

  相比前两个匣子的满满当当,这一个里面,却只有一颗土黄色的、灰扑扑的石头,像是从路边随意捡来的。

  但看管事那紧张的模样,这颗石头似乎比前两个匣子都更为珍贵。

  “哦……果然是这个。”

  姜月章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眼神。也不等管事介绍,他便一伸手;石头被血光裹挟,顷刻来到他掌中。

  那血光淡淡,却吓得管事太阳穴直跳;他拼命忍住了才没有连滚带爬地跑开。

  幸而,他还是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并未受损。

  姜月章已经拿着石头,对着日光端详。

  他的唇角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玄黄……”

  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当着众人的面,他将石头放入了口中。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就听他口中猛地传来一声尖啸――

  并非他的声音,却像石头的哀鸣!

  人人悚然而惊。

  裴沐却一脸好奇:“你吃了?玄黄是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玄黄,还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玄黄?”

  青年仰首闭目,似在享受那渐渐低落的哀鸣。半晌,他睁开眼,眼中红光一闪而逝。

  “都是。”

  转眼之间,他肌肤上那层属于死人的乌青就彻底褪去,嘴唇上的裂纹也消失了;他依旧缺乏血色,却更接近活人的苍白。

  “玄黄是天地纯阳灵物。有传说它是天地间的玄黄之气凝结而成,也有说它是古时龙类战死时滴落的血。”他含着那微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笑,“灵物吸引野魂,便常有游魂依附其上……稍稍折损了些滋味,却也还能接受。”

  “纯阳?”裴沐奇道,“你还能吃纯阳的东西?”

  他不是个死人吗?

  姜月章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神变得更多几分阴恻恻:“人身上阳气极重,我连活人血肉都吃,如何不能吃玄黄?越是纯阳,越是大补之物。”

  这话说得其余人更是胆寒,止不住微微发抖。

  裴沐却还歪着头想了想,一下醒悟过来,指着自己鼻子尖:“纯阳?那么,你吃我也大补?”

  姜月章说:“正是。”

  “你能不吃么?”

  姜月章瞧着她,淡淡道:“暂且不吃。若你再这般多话,便不定了。”

  一片安静中,裴沐忽然“哈”地笑了一声,得意道:“不对,你又打不赢我。你想吃我?想着吧,反正吃不着!”

  说完,又大笑几声。

  姜月章:……

  他的手指扭曲地弹动几下,究竟按捺住了。

  不错,他现下躯体僵冷,只靠术法行动,对上纯阳剑修并没有多少胜算。

  姜月章一时不想再看这人,便扭头吩咐管事:“你们要回春平城?”

  管事白着嘴唇,已然强笑不出:“正……正是。”

  “正好,我也要去春平。”姜月章点头道,“誊一架马车给我。”

  管事慌不迭答应了。

  车队里似乎还有更尊贵之人。管事小跑去到最中间、最阔气的车辆旁,躬身小声与里说了些什么,不久后,就有下人拉开帷幕、挡着车厢。

  一个小小的身影,由侍女搀扶着,往后头的车去了。隐约地,那小小的人儿似乎回了头。

  裴沐说:“似乎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姜月章已经拔腿往前去了。

  裴沐笑呵呵地抱过两个黑檀木匣,这才小跑着跟他来到车厢前,又发现那拉车的马儿已经吓得僵直,一身枣红色的短毛不断颤着,黑溜溜的眼睛也变得无神。

  罗家家财万千,这一队里都是灵马。灵马耐力极强、性格温顺、头脑聪明,无需人指挥也能跟上前方车架,绝不会走丢,是商人行商时很爱用的一种马。

  但是,它们灵觉也很敏锐。

  对这可怜的马儿而言,多半相当于身处地狱旁边,时刻感受着死亡的威胁吧?

  裴沐同情地拍了拍马儿的头,说:“保重,坚持。人生就是不断的忍耐,马生也同样如此。”

  马儿原本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她,这下只得耷拉下耳朵,幽怨地“唏律律”一声,认命了。

  裴沐坐进车厢,再放下车帘。车厢很宽,用了大量软垫,打理得很舒适;车窗的帘子打开着,透过明净的阳光。

  空气里还有些小女孩的奶香气息。

  姜月章坐在车厢最里头,稍稍一弹手指:一阵阴风蹿过,带走了车内所有他人的气息。

  裴沐笑了笑,将两个黑檀木匣放在一旁,又解下背上的刀鞘,抱在怀里,闭目养神。

  她不说话,姜月章反而主动开口:“小骗子。”

  裴沐立即睁眼,不满道:“我不是骗子,我分明最讲诚信。”

  姜月章顾自说:“你是个有趣的人。你一时连两个盗墓贼也要救,萍水相逢的车队也要救,看起来像个心软的好人,可对我杀人、吃人,却又没有丝毫不适,像个麻木的亡命徒。”

  “小骗子,你究竟是正,是邪?是善,还是恶?”

  “正邪,善恶……”

  车窗旁的少年忽地微微一笑。阳光落在她面庞上,令她肤色如玉晶莹剔透,眼角朱砂更是明艳张扬,恍惚如传说中不食五谷而姿容绝丽的飞仙、神君。

  “非正非邪,非善非恶。我只不过是一个行走四方,为了钱财而不停接受雇佣的散修。微不足道。”

  她抱着剑鞘,漫声道:“倒是姜公子,你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姜月章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上。

  “我自然是邪也是恶。”他平静的语气背后藏着深刻入骨的戾气,“当年仇人,但凡在世的,我要一一剥皮抽筋,教他们受尽凄惨折磨而死去。我还要叫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血亲是如何被我宰割,好叫他们一尝那椎心泣血之痛!”

  “仇恨……听上去,你当年死得很惨。”裴沐说,“不过,祸不及家人,你果真要迁怒?”wWW.ΧìǔΜЬ.CǒΜ

  “迁怒?迁怒!”姜月章冷笑一声,再掩不住极致的恨意与痛色,“不叫他们经历我当年之痛,便不能雪我心头之恨!”

  阴风大起,鬼气与杀机一同弥漫。

  整个车厢都在发抖,因为外头拉车的灵马在发抖。

  青年面上青筋浮现,活脱脱是个从地狱爬起的食人恶鬼。

  “好了,好了,莫要激动。”裴沐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我不过提一提建议,若你当真要迁怒……算了。你的仇恨,自然也只有你自己最能尝得苦痛。”

  姜月章冷然道:“如此甚好。”

  阴风渐渐平息。

  裴沐闭眼问:“姜公子要去春平城,想必是去寻仇?春平是虞国大城,乃辛秋君封地,难道说……”

  姜月章也闭上眼。他这一侧的窗帘无声放下,带来半车幽暗。

  “到了,你就知道了。”

  裴沐叹气,半真半假地抱怨:“想必你的仇人个个都有了不得的来头。唉,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散修啊……”

  “怕了?”姜月章淡淡道。

  “怕啊。”裴沐痛快道,“不过么,我这人最讲诚信,凡是承诺过的事就必然做到,凡是接了的雇佣,就必定妥帖完成。姜公子是我雇主,我便会尽我所能。”

  “甚好。小骗子,便将那珍珠匣子赏你。”

  “真的?”裴沐笑眯眯,一把将珍珠搂进怀里,“好啊,多谢姜公子。”

  姜月章闭着眼,神色漠然。

  只那阴郁惨白的嘴唇一动,扬起一个讥诮的、带着嗜血意味的弧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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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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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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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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