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伸手按上面前之人的肩膀,暗中用灵力开了结界,防止自己的声音被听到。
“你可否将我送到埋骨之渊附近。”
媱姬微微一愣,“你确定?”
苏旭用力点头,“嗯,若是如我所想,那跟着我的大妖不杀我恐怕不会离去,不过放心吧——”
虽然这举动没什么意义,但她还是下意识凑到对方耳边,“我连被永劫之火附身的信徒都杀了,古魔都被我打得抱头鼠窜呢。”
“好吧。”
耳边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但是切莫再陷入沉睡,否则我也未必能救你。”
四面八方骤然传来巨大的拉力,苏旭放弃抵抗,任由那力量将自己卷入其中。
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被狂躁风雪所搅碎。
熟悉的灵压倏尔逼近,又骤然变得遥远。
眼前的世界被黑暗笼罩。
一片混沌中,她再次看到了那棵繁茂的桑树,隐隐约约的碧色轮廓,在雪山里缓慢浮现出来。
树下依然立着那个美丽的男人,面容模糊不清,却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
“醒醒!”
整个世界又在顷刻间碎裂。
苏旭猛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山林之中,四周都是狰狞枯树,树干焦黑,枝桠光秃,漆黑的荆棘遍地丛生。
光线昏暗,林间隐隐泛着稀薄的灰黑色雾气。
空中飘落着小雪,雪花像是盐粒般细碎,在触及地面时就融化了。
自己躺在树下。
韩曜跪在她面前,一膝压在她的两腿之间,手还攥着她的衣襟,“你怎么会在这里睡着?”
“我——”
苏旭默默抓住他的腕子,想将对方的手扒拉到一边,“你为什么会过来?”
媱姬不是只传送了她一个人么?!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抓住她胸口衣襟的手却岿然不动,“你和那妖龙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以前认识?方才你们一直在一处?”
苏旭闭了闭眼。
那一瞬间,韩曜以为她会冷笑着出言讽刺。
“我——你妈的——你!”
下一秒,苏旭突然暴起。
她手指骤然施力,直接扭断了韩曜的腕骨。
骨节错位声咔嚓响起。
同时,她吐出了一连串惊人的脏话,其中好几句干脆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土话。
“我和他之间如何与你有关系?我六十年前就想见她了——”
苏旭不知道韩二狗是否还能听出谎话,但是这句绝对是真的。
毕竟六十年前她听说谢无涯有个亡故的妻子,那会儿还有些好奇。
“你给我听着,我和他一见如故不说,我与什么人交好,和你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是我爹还是我夫君?你管得着么?!”
她勃然大怒道,伸手一指这荒山远处隐隐有光亮之处,“滚,快点给我滚!”
韩曜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件事。
“你——”
他从未见过苏旭如此失态的大发脾气,然而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唯有是那妖龙城主的缘故。
“他是——”
是妖怪?
是由妖怪变成的魔族?
这些能是他不愿她与那人亲近的理由么?
韩曜在心里否定了这问题,他平静地转过错位的骨头。
“等等。”
在对方即将转身离去之前,他开口叫住了她,“我不是你的什么人,然而我会难受,每次看到你和别人亲近,我都会嫉妒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苏旭没再露出讽刺之色,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半晌,她叹了口气,“你喜欢我么?”
韩曜心中巨震。
他其实思考过这问题,然而他自己也得不到答案,因他并不清楚是究竟何谓喜欢。
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就这样问出口了。
“这本是人之常情,何必蝎蝎螫螫。”
苏旭神情冷淡地看着他,“况且我什么都经历过,也并非不通世事的小孩子了,有话不妨拿到明面上来说——你不必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并不在意。”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你走吧,你会遇到其他的女人或是男人——能与你心意相通,你们会在乎彼此的感受。”
苏旭十分平静地道:“但我不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你难过与否,就像无论答案如何,都与我无关,你若喜欢我,那也只是你自己的事。”
她说完转身向山林深处飞掠而去。
“不要跟着我。”
眨眼间,红裙少女的身影就消失了。
起先,韩曜一直能感应到她的灵压,所以他就立在原处没动,谁知——
灵压忽然消失了。
并非是从近到远、由清晰变得模糊,而是在某一点倏然断开。
通常来说,这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她进入了某个类似秘境般可以隔绝灵压的地方,二是她死了。
方才那些话并没怎么打击到他。
韩曜知道苏旭一直不怎么喜欢他,他其实也能理解,所以他没指望对方满怀感动地只愿君心似我心,那也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应该拔腿离去。
无论从直觉上说,还是经过理智分析,他都不认为自己应该继续站在这里,他甚至能感到一种诡异的力量萦绕在周围,带着十足危险和诱人的气息。
然而他还在担心方才扭断自己手腕的人。
这情绪无法控制。
另一边,苏旭几乎一路飞驰跑出了这山林。
她所掠过之处,身畔细碎的落雪都被劲风扬起,又在灵力的高热中融化湮灭。
她不敢停歇地奔跑着。
山林之外是一片茫茫旷野。
此处恍若另一个世界。
她走过覆盖了厚厚积雪的地面上,雪下是凝结三尺的坚冰。
狂风嘶吼着将雪花卷上天空,霰雪霜雹混乱地搅在一处,化作漫天迷蒙的白雾。
苏旭记得那游记中曾经载录过,埋骨之渊的位置并不固定,人们无法通过从某地标处向南十里向北二十里这种方法找寻其所在。
譬如说它位于白沙城以北,但是并非径直向北就一定能见到,或者说,如果是没有灵力的犯人,根本不可能真正看到这两个世界当中的夹缝。
——灵力能吸引魔族。
哪怕是低等魔族,都会被本能驱使而靠近,对于修士和妖族来说,埋骨之渊会在他们面前主动显现。
游记中这样记载。
苏旭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
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到灵力在消耗,然而她越是向前,她的意识就越是清醒,那股阴魂不散缠绕她的力量,也慢慢变得微弱了。
——那个总是想要引她入梦的大妖,再也做不到迫使她合眼入眠。
这里已经是魔族的世界。
她望见雪原的尽头浮现出一道长长的沟壑,走近时才发现那是一道绽裂的深渊。
下方深不见底,两侧的崖壁嶙峋尖锐,挂满了各种难以分辨的残骸。
深渊中灰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雾海流离涌动,聚散间依稀露出森森白骨,还有一双双色泽鬼魅的眼眸,因为距离太远,只像是一点点渺遥的星火。
魔族们在深渊之中仰头遥望。
他们似乎停顿了一瞬,接着仿佛受到了诱惑一般,纷纷动了起来。
骷髅们率先跃上了崖壁,不断有人踩着同类的脊背和肩膀,前仆后继地向上爬行。
然后是焰魔。
无数道火光紧紧贴着山崖蛇行而上,互相挤碰着,又穿过骷髅们的身躯,将骨架撞得七零八落。
他们之间距离太远了。
苏旭在千丈之高的顶峰向下俯瞰,勉强能分辨出那些涌动的白点和火光,至于其他的魔族究竟是什么形态——
或许等他们爬上来再说吧。
不过,她就知道韩二狗没有那么听话。
苏旭长叹一声,望着身后满脸迷惑的少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韩曜刚刚赶到。
他看上去并无疲态,好像在这魔族力量浓厚之处,没有受到半点压制——废话,他也不是妖族。
“这是埋骨之渊。”
苏旭不等他开口就自言自语道,并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韩曜极少听到她用如此温柔和善的语气说话,鬼使神差地走近过去,忽然被一把揽住了肩膀。
苏旭比他矮了小半个头,身形相较也纤瘦一些。
他微微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只要抬一抬手,就能揽住她纤细腰肢,将人直接拥入怀中。
“那雾气便是魔瘴海。”
少女温暖的吐息氤氲开来。
樱红的薄唇几乎贴上耳畔,发丝已经蹭到了脸侧。
他稍稍偏过视线,就看到那波光潋滟的明眸,虹膜泛着金芒,宛如一泓碧水映出朝霞。
“魔族之外,一旦坠入必定身亡,魂飞魄散。”
韩曜想说点什么,但这一刻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若是对方愿意这样,他可以保持这姿势到天崩地裂。
“我在焦岩城遇到了一个鸟妖,他正是情潮时期,我见他第一眼就分外喜欢,当晚就滚到了一处,还约定下次再见,方才的妖龙亦是如此,我们头回相见,我就愿意和他欢好——然而这与你无关。”
苏旭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你听到了么,你高兴难过愤怒,那都是你的事,我不在乎。”
“在凌云城客栈,那魔修老不死说的话,是不是令你颇为心动?”
韩曜微微一惊,“什么?”
“你是不是恨不得那样对我呢?只让我属于你一个人,想想就特别美好?”
她笑了一声,眼中充满了刻骨的轻蔑和厌恶,“真恶心。”
韩曜震惊地看着她。
——我是否真的想过这么做呢?
这问题他自己都无法回答。
下一秒,他肩上传来一阵恐怖的热意,衣衫和皮肉瞬间被烧焦融化,一道长长的火焰鞭锁蜿蜒而下,瞬息之间将他牢牢困住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她轻描淡写地伸手一推。
狂风暴怒地嘶吼着,千万条雪龙横空奔腾,霰雪如烟似雾,落在脸上却刺痛如针扎。
那一瞬间天地昏暗失色。
他在下坠。
雪尘迷乱,霜霰空濛,猛烈的罡风撕扯逆涌而来,将那人轻飘飘的尾音撕扯得支离破碎。
崖边的玫红身影渐渐变得朦胧模糊。
风雪肆虐中,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也许是心满意足的微笑,也许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是啊。
她合该是这样的人。
韩曜这么想着,无法反抗地坠入万里魔瘴雾海中。
“……”
苏旭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默默转过身。
轻薄的丝质布料落在地上。
羽毛舒展和翼骨撑开的轻响连绵而起,指骨吱吱嘎嘎地伸长、变形,化作锋锐利刃。
前方白茫茫的雪原上浮现出几道身影。
那是一群姿容惊艳的银发男女,肤白似雪,美貌无瑕,都好似画中走出的仙人。
他们安静地伫立在原处,静静等候着,直至另一个人缓步走出。
那是唯一一个满头乌发的男人,五官精致得如琢如磨,一双深邃的眼眸幽蓝如深海,仿佛蕴藏着远古的辛秘和传说。
他披着一身单薄的黑袍,身形修长却有些瘦削,皮肤极白,脸上毫无血色。
男人遥遥望着她,视线穿透漫天风雪。
苏旭也在看他们。
——这些人全都是狐妖。
她的目光从为首的男人脸上滑落。
后者黑袍的衣摆在风中卷起,露出绒毛浓密、漆黑如墨的长尾,尾尖染上一层霜白,分不清是毛色还是落雪。m.χIùmЬ.CǒM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完美。
“魑灵王。”
苏旭淡淡道,“不若我们就此天长地久站着,看看待会儿爬上来的魔族究竟觉得谁更好吃?”
“仙君似乎并不惊讶。”
为首的男人明明不曾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的语调轻浅,苏旭脑海中却宛如凭空响起一个炸雷,震得她头痛欲裂。
“——难道不是因为我杀了王上的爱子幽山君?”
她勉强聚起灵力,扬声回话。
“我宰掉那狐狸的时候,也想过有今日一幕,但你们猜怎么着,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杀他。”
远处的那一群银发男女互视一眼,脸上隐有怒容。
不知谁先开口了。
一道甜蜜美好的女声穿透风雪:“仙君本有个不错的帮手,哪怕是我们,杀死他亦要费些心思,何故这样丢掉呢?”
另有一把温和低沉的男声响起,“仙君年纪轻轻,尚不及百岁,竟能这般坦然赴死,果然是个人物,真是可惜了。”
唯有那九尾狐一脸平静,幽蓝深远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她。
“冥灵千岁春秋,其游未极,蜉蝣朝生暮死,其乐亦尽也。”
苏旭轻笑一声,“我虽不算什么英雄人物,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幽山君杀死先父并非有意,然我也一样将他宰了,王上和诸位君上尽管来有仇报仇好了,这世道本就是凭拳头说话,一朝快意恩仇,生死又有何妨呢。”,,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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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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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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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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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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