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你太太那回来?”
难得没有见面就呵斥,宝玉也就随意的点点头,走过去站在了贾政的侧后方。几息的功夫,贾政拍着宝玉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宝玉几辈子做人,还是头回被父亲带进书房,父子俩对坐饮酒……
只是政老爷喝酒,宝二爷饮茶,宝玉捧着茶碗。温热的茶碗在这个秋日深夜给了宝玉不少暖意,此刻的宁静有些像什么征兆似的,贾政还是不说话,宝玉踌躇一下才道:“老爷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贾政放下酒杯,眼神惺忪的看着儿子:“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女儿为宫妃,儿子也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过去我总是担心家中后继无人,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这话说得宝二爷很不好意思,实际上老爷您原本该一直失望、一直失望的,何况从现在往后看,您也未必不失望。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别忘了不要堕了荣国府的名声,不要忘了你曾祖、祖父的功业。”
好吧,还是这一套,家门荣耀什么的。实际上这种口号并不能激励子弟向上,因为这个世道有爵位、有功名就是“贵族”,伴随着无数的特权踩在泥腿子头上作威作福。既然如此,这些人活着这么容易,为什么还要努力向上?
人这种东西,解决温饱就是一个门槛,在这之上,如果是钟鸣鼎食之族,要么享受生活、要么有精神追求。而多数人都是有惰性的,既然生活没有被逼迫,没有面临吃不上饭的境地,奋斗心情也会随之低落。
至于精神追求?多数人也没什么精神可言,这京中从皇室到显贵们,一万人中能有五个人有精神追求就不错了。“上进当官”不在此列,就像宝玉如果被相中,十几岁就能扈从东宫一样,对于很多人来说,做官只不过是生命中一个必要的点缀。
杜魏一朝到了如今,疆域已经到了一个王朝能达到的稳固疆土范围的顶点,在朝在野都要认同如今已经算是大一统时代的盛世了。东南通商口岸和江南一些地区商品流通发达,聚散全国之货,起码在县城以上,百姓也知晓国法。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所以当北方边境几乎要被狄人铁蹄踏破的消息终于传出来的时候,京中哗然。从国子监监生到庶吉士们纷纷上书朝廷,请求皇帝派兵北击蛮夷。奏疏写的都是情真意切,让人……哭笑不得。
“我怎么觉得这帮人以为打仗就是一个将军带着几个人呼啦啦跑到地方,开打、胜利。好像比吃顿饭都容易似的。再说,什么时候说不打了?”宝玉挥着手上的学子上书副本,如此说道。
吴让的回答就比较简略了:“他们懂个屁。”
奉国将军杜煦此刻却显着有点刻薄:“没听咱们这些关心国事的士子们怎么说?惟请皇帝陛下派精兵强将—反正死的是旁人,他们是不会干这种体力活的,呵呵。打好了是他们为国谏言,打坏了自然就是兵将无能。”
张着嘴说话,总比真的上战场和人拼命容易多了,杜煦没再说话,只是要吴让给自己留个地方“和你一起打仗总比和旁人好。”
宝玉也说:“让二哥别嫌弃,到时候我也跟着二哥北征。”话音刚落,就听酒楼外头人声鼎沸“玄圭先生来了!”
这位玄圭先生,就是近来在京中学子中极出风头的人,据说学通儒释道三家。但谁也不知道他从哪来,过去师从何人,外界传说他一直跟着无名老人在偏远小镇读书,最近才出山。
宝二爷觉得,这个套路其实有点眼熟……通常什么“天降圣人”“圣贤出山”,好吧,通常搞白莲教的喜欢这么给自己艹出一个人设。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不一会就听某个粗哑的声音道:“如今边关不宁,京中士子都在上书请陛下派兵出征,踏平漠北,先生以为如何?”
就听那位“玄圭先生”道:“天下承平日久,国朝边军军备废弛,年轻士子们虽然满腔热血,可朝中诸公与大家想法一样吗?他们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利禄,只要蛮夷没有兵临城下,他们才不会关心这些!”
呃,这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未免太极端了。宝玉没有作声,可对面的吴让、杜煦脸色都不太好看。外面还在喋喋不休的一问一答,中间夹着看客的喝彩,什么“学比春秋”、“韩非子的智慧”、什么“只有回到夫子所希望的三代才能拯救我们!”
哦,合着是个极端复古派,宝玉失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更遥远的未来,这种人都不少。言必谈三代,什么夏商周无奴隶论、夏商周人间天堂、朴素公社论等等。
“我觉着这个什么玄云不对劲,”杜煦皱眉问道:“我读书不多,可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三代如何,现在又如何。厚古薄今?”
吴让嘿嘿冷笑:“不必管他,”他还想说大不了去叫五城兵马司的裘良过来逮人,还没说话就听外头另有声音喊道:“厚古薄今!三代之时有内阁六部吗?三代之时岂可与今日相比!”
来砸场的了。
武人斗殴血肉横飞,文人嘴仗不遑多让。三个人此刻都离开包厢往楼下看,只见来人瘦高个,一身蓝布衣裳,貌不惊人却言辞犀利。玄圭立论于“只有从三代中寻找智慧才能涤清世道风气”,后来者的论点则是“祖宗之法并非不可变”。
虽然知道京中学子搞这种辩论,但是宝玉真的头一回见到,不过让他评论的话,早期那个什么玄圭先生会吸引不少“粉丝”,因为他的言论够劲爆、够极端,炒的又是多年冷饭,逻辑上能够自洽。可久而久之,读书人会倾向于后一种,更看上去更有道理并且似乎更客观。
但归根结底,宝玉看着口水横飞的名场面,这两伙人早晚会被一起扔进垃圾堆。
那天没等到酒楼辩论的结果,因为站在高处,三个人一同注意到了从西门飞马入城的送信兵。吴让眼神敏锐的发现了传信兵衣着打扮像个斥候,能让这样的斥候送信,看来不是捷报。
杜煦身上没有实职,干脆回家等消息。而吴让和宝玉前往东宫请见皇太子,杜?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你们来的正好,父皇刚刚派人传我过去,边城被破,伤亡惨重。”
“敢问殿下,狄人破了边城之后呢,”吴让抓紧时间问了一句:“他们没有借此更加深入吗?”
杜?也是一头雾水:“军报上具体的情况,孤也不清楚,或许是边军后来进行了有效抵抗?再说多年来北狄与我们一直小有摩擦,恐怕他们也担心准备不足深入内地而兵败。”
宝玉于此还是一只菜鸟,只管听着就是了,且没轮到他发表意见。不过宝二爷还是上前一步道:“殿下!若朝廷派兵出征,臣请从军!”
杜?拧着眉毛看他,半晌才道:“先去父皇那边,此事再说。”
内阁诸位和兵部尚书已经站在皇帝面前,阴着脸的皇帝杜承业却发作了太子:“朕让你最近多关心军事,听说你耳旁风一样没有放在心上?不要什么事情都听别人的摆布,自己要有主意!”
夹枪带棒的不止训斥太子,听话音连太子的师傅、伴读都扫了进去。杜?垂头听训,吴让和杜?陪着罚站,直到皇帝让他们都去站好。
两个年轻人不管多么想要搏军功,这个场合都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所以只好跟一大一小两只小鸡崽一样站在边缘,听着这些朝中大佬们和皇帝参详军情。两只鸡崽还不是最惨的,最可怜的莫过于太子,这个场合,说他有地位,他站在皇帝身侧。
说他没地位,堂堂帝国继承人,也没有发表意见的份。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之前守军就开始逐渐向外撤出军民,北狄打过来的时候,边城基本上空了。是以看上去损失惨重而已,不过这也说明一件事,边军自己已经没有自信可以与北狄小部分主力一战高下……
局势败坏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要打。难道真的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吗?大魏朝的旧例,此刻都要派将军、和文官监军一道出征,而在商量具体人选之前,吴让和宝玉站出来请战。
皇帝倒是很高兴,一个是他看好的少年英才、另一个也是他相中的,如今又成了便宜小舅子的宝玉,既然有心报国,杜承业高兴的应允了。m.xiumb.com
等消息传回荣国府,贾家真是哭声一片,连邢夫人都真情实感的掉了几滴眼泪。去打战,可不是简单的从军,多吓人啊!
可是皇命已定,贾政倒是看得开:“圣人旨意以下,再说只是跟随大军北上,都未必见血。宝玉不会有事,纵然……那也是命,没法子的事情哭什么呢!”
果然是亲爹,宝玉苦笑,他这位父亲,看开的时候简直通透的吓人。不过长辈不需要自己操心,三日之后出征,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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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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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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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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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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