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泷再见到许姜弋是在铜川国际酒店顶楼的包厢里。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她躺在床上发呆,接到李云祺的电话,刚吃过药的脑袋晕乎乎的,想到医生建议的多出去走走,一反常态地答应了。
十一月的铜川已有了深秋的凉意,酒店门口的几颗银杏树叶子落了满地,车子碾过几片,在地面停车场兜了半圈终于找到停车位。
门内空调在上下扫风制热,电梯在顶楼16层停下,她推开1609包厢的门,入目是主位上对门而坐的青年男子。
整张脸像是刀刻过一般,眉眼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凌厉非常,眼睛里酝酿着深沉的情绪,下颚线的轮廓更加硬朗坚毅,这是成长为一个男人后的许姜弋。
彼时他正微微侧着脸听旁边人说话,最先注意到她进来的是李云祺,见到推门的人是林泷立刻起身笑脸盈盈地将人拉到桌边坐下。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已经坐在了唯一空缺的座位上,待到坐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坐在她旁边的是许姜弋。
她心中升起几分焦虑和害怕,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场合。
一桌十六七个人,大半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除了李云祺和许姜弋,桌上脸熟的还有几个之前搭手合作过的女模特。
换而言之,说得直白,她今天是来陪酒的。
她黯淡地眼神瞥向李云祺,但是对方自把她摁着坐下来后就再也不看她一眼。
其他人见她坐的是许姜弋身边,都纷纷起哄打趣。
“Linda你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还有个座位就在许总旁边。”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女模特颇有些羡慕又隐含嫉妒地笑说道,林泷记得她好像叫Lavia。
“许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Linda小姐这么漂亮,所以才把空位留给她的啊。”
其实,这世界上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林泷不算顶尖,撑死了算个中上,顶着一张大家常说的狐狸精的脸,神情却有几分冷漠,无论男女,都觉得她挺能装的,进了这一行,还想着把自己摘干净。
恰是这时,许姜弋转过脸来,一双凌厉的眼将她五官打量一遍,林泷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桌子底下的手指发着抖,恍惚以为他就要掀桌而起让她滚出去。
不过对方的视线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两三秒便移开,然后几不可闻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语气,继续与另一边的男士交谈,她方心安落下。
也是,都十年过去了,她变化这么大,一头长到腰腹的头发如今剪到耳朵下方三四公分的位置,还留了细碎的刘海,身形较之当初越发瘦削,他未必能认出她来。
思及此,她心中既庆幸,却又像空了一块。
林泷还记得十多年前,很多个放学的午后,以及送她回寝室的路上,他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每一次都很用力,恨不得吻她到天荒地老。
相见不相识。
曾经亲密至极的爱人,未曾想竟然落得这般收场,她在心里轻叹一声,任谁也猜不到这个结尾。
“Linda,这位是Selly的负责人许姜弋总,许总,这是参与这次拍摄的模特Linda,Linda,跟许总喝一杯,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感谢李云祺这个时候介绍她用的是英文名,她垂着眸举起面前的红酒杯,侧过身说道:“许总您好,请多关照。”
话毕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他既然已经不认识她,她也不愿做更多的纠缠,苦了自己,往事种种,老来当一碟下酒菜,若幸能有儿孙之福,到时也尚可说道一二。
她怕露出端倪不敢仔细瞧他的脸,余光只见他轻晃着红酒杯,没见他神情,却听他几不可闻冷嗤一声,说道:“Linda小姐言重了,许某刚回铜川,还要请你多担待了才是。”
语气懒懒散散,音色沙哑,丝毫不见年少时的清脆凛冽。
她低声应了句不敢。
在坐的都是久经商场的人精,有许姜弋公司的下属,也有其他公司听到他回铜川的消息特意过来的,此刻听到许姜弋这么说都不约而同地要一个一个向林泷敬酒让她多担待点。
她近些年鲜少参与这样的酒会,不知如何推拒,便只能来者不拒地一杯接一杯往下灌。
酒精划过喉咙,她想,他应该是认出她了。
李云祺也没料想到是这么个情况,这样猛灌的喝法即便是他这样混迹于各大风月场所的老油条都不一定吃得消,更何况除了工作几乎大门不出的林泷,他觉得再喝下去白亦回头会宰了他。
之前羡慕她坐在许姜弋旁边的人此刻都万分庆幸自己没坐在那儿,虽然不知道林泷是怎么得罪刚从美国回来的许姜弋,但是作为近十年来声名鹊起的云上控股的首席执行官,旗下投资并购各个行业的多个子公司,随便整整都够在坐的大部分人喝一壶,更何况,他还是远成光大集团的少东家。
本身含着金汤匙出生后天又比你努力的人,骄矜傲慢,看不惯谁想为难对方,再正常不过。
喝着酒,林泷从桌上男人女人们的谈话,得知李云祺叫她过来的目的,作为近些年大热的美国中高端时装品牌Selly,有意在国内完成它五周年的宣传画报,从模特到摄影以及策划全在国内完成,李云祺压根就没指望他这个小作坊能被瞧上,但还是认真发了封邮件过去,竟然收到了回信。
所有细节不到三天很快敲定,但对方迟迟不签字,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凡事讲究你情我愿,能结交到不少上流圈子的权贵,他手底下的模特艺人还是很乐意参与这样的饭局的,只除了林泷,除了和工作相关的场合基本见不着人。
李云祺掀了眼皮,再这样喝下去今晚肯定出事,白亦少不了扒了他的皮,人是他喊出来的,他得给人安全送回去。
他轻轻按住林泷握酒杯的手,颇有些谄媚笑道,“好酒慢慢品,Linda你先吃点东西再陪许总慢慢喝哈。”
说罢用公筷夹了块红烧排骨放林泷碟子里。
李云祺感到一股冷冽的眼神朝着他射过来。
原本喧喧闹闹的包厢突然安静。
酒喝得太多,她眼睛恍惚了一下,留意到李云祺搭在她触碰到她的手,迅速抽离置于桌底。
许姜弋收回目光,慢悠悠晃着红酒杯,说道:“先吃菜。”
而后夹了一筷面前的绿蔬。
见此其他人又纷纷附和道先吃完再喝。
林泷垂着脑袋,手拿着筷子在那块排骨上翻来捣去,还不知要如何面对此刻认出她的许姜弋。
听闻旁边李云祺的声音道:“听说许总以前高中是在一中念的,刚好Linda高中也是一中,你们两位其实还是校友呢。”
他之前打电话让林泷过来的时候也没多想,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一个算得上深居简出的三线女模有什么机会得罪这位常年在国外的少爷,此刻只希望尽力缓和两人的关系,否则无论是接下来的合作项目还是林泷以后的发展,只怕都要凉在今天了。
而此刻喝酒上头的林泷觉得今晚的李云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另一边就听到他说。
“我高二结束前都在铜川一中,不知道Linda小姐是哪一届毕业的呢?”
明明已经知道她是谁了,现在就是一步一步逼问她偏要她自己说出来,林泷甚至可以料想到他接下来会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我去下卫生间。”
她拎起包去了包厢外的卫生间,对于他的逼问她也可以选择逃避。
刚关上隔间的门她就抱着马桶开始狂吐,喝过的酒还有刚吃的几口蔬菜粥,吐完后肠胃和脑袋又开始作痛,满额头的冷汗,她起身到洗手台漱口赶快拿出药片就着水龙头的水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靠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才回到包厢。
许姜弋没再挑她的刺,其他人也不会自讨没趣凑上来。
都是出来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过多为难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想必也是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后半场包厢依旧聊得热火朝天,红酒换成了白酒。
许姜弋不常出声,林泷坐在旁边更是努力减少存在感,不想吃东西也不喝酒,未免尴尬她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喝。
许姜弋微垂着眼,脑海里反复的却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在她去出去不久,他借口透气顺便抽烟,不自觉来到了卫生间门口,点着烟斜靠在一角,直到第四根烟见底她终于出现。
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他,又或者看到了也当不存在,毕竟这个人刚刚还称呼他“许总”,语气平平稳稳神色如常,半点不记当年旧情的脸,许姜弋突然就觉得当初分手时要死要活的自己就是个笑话,蠢不可及。
她直奔洗漱台,手伸到水龙头下掬水漱口,弯着腰,贴身的面料勾勒出瘦弱的后背,隐隐可见中间突起的脊椎骨形状,时不时的干呕,让他心中忽然产生一股报复的快意,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迈步离开。
这种酒精灼烧肠胃的痛,终于也到她品尝的时候。
但是,他要做的远不止是这些,许姜弋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一点一滴将她欠他的债讨回来。
林泷喝着温水,目光有些放空,冷不防一碗老鸭汤放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又白又好看,她顺着手臂往上看向手的主人,对方却在看手机。
她不确定这碗汤是给她的还是他本人要自己喝的,所以没动。
僵持了几秒,对方见她一直没动静,慵懒醇厚的声音出声道:“喝掉。”
她方接过,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引得心口一颤,像是有一把火,从指尖烧到了心脏,烫得她几乎要流眼泪。
曾几何时,相似的场合,她也这样安静坐在他身旁。
林泷想,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分手时剑拔弩张的关系,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或许早已忘得彻底,如今再见,或许可换得陈奕迅歌里面恬淡的一句。
好久不见。
或许,现在的他们也是可以偶尔出来喝一杯下午茶的关系。
不过这杯下午茶在走出酒店的那一刻彻底打消了,与前男友多年后偶遇的戏码,还是以落俗的结尾告终。
宴席结束人各散去,两个人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心中燃起一丝淡淡的喜悦,刚想说一句:hey,许姜弋。
却听闻他先说道:“我先走了。”
林泷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门外的银杏树下,那里等候了一位美丽可爱的女子,那个女孩应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见他靠近忽而扑上去捉住他的臂膀,相携上了旁边黑色的轿车。ωωω.χΙυΜЬ.Cǒm
她恍然想起,两年前有人告诉她,许姜弋已经成婚。
这随着岁月消逝的,除了恨,还有爱,爱恨皆散去的时候,于对方而言,你就是被归还人海的陌路人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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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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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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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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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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