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朗的中午,郑燕红一众厂委的人又拿着一卷红纸,站在了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前,撕下一个星期前贴的红纸,自上而下地换上新的红纸。红纸上有“急先锋劳动者”获奖者的名字。出乎众人的预料,获奖人是供应科的副科长卢爱华。因为曾有传闻,厂委一早内定了宣传科的季老师。眼下到了公布的时候,竟然临时撤换了获奖者,这不能不让大家议论纷纷。
林蔓佯作不知情,好奇地问道:“不是说卢爱华就是个陪跑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她了。”
此时此刻,林蔓和郑燕红照旧站在一棵大树下。她们一面闲谈打趣,一面留意着不远处布告栏前的情况。
郑燕红叹了口气道:“唉,谁让他”
话到一半,郑燕红改附耳对林蔓说。林蔓听着听着,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的假的?他怎么会”林蔓侧头看郑燕红。
郑燕红点头:“他也算自作自受了。本来啊,厂委想把这事压下去,可谁成想一下子扯出好多人,牵出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宣传科表演队好几个人站出来,一定要厂委给个交代。”
林蔓道:“那厂委怎么说?”
郑燕红道:“还能怎么说,就公事公办了呗!撤职、写检查、等待厂里处分,供应科卢副科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明年开春,等她从外面交流经验回来,指不定还能再升一两级呢!”
林蔓道:“不过你们这事闹这么大,厂里怎么没一点风声啊?”
郑燕红笑道:“事关咱厂的脸面,能不捂紧吗?我算看明白了,厂里能让大家讨论的事,都是厂委领导无所谓大家知道的事。可他们要是不想你们知道什么,就一定能封得严实,绝不会透出半点风响。”
“对了,头一个举报季老师的人,他们知道是谁吗?”林蔓想起了王倩倩,疑心她会暴露身份。
郑燕红道:“匿名举报,举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根本没法查。”
“这么小心?她是怕被报复吧?”林蔓暗笑,王倩倩倒是聪明了,不但知道匿名,还知道要隐藏字迹。
郑燕红道:“八成是,说来也算巧,如果光她一封举报信,根本动不了季老师。可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女同志也跟着一起反应,人一多,就压不住了。”
郑燕红顿了一顿,挨近林蔓耳边,低声道:“指不定啊,这也是头一个写举报信的人的杰作。”
“这怎么可能?”林蔓吃了一惊,没想到郑燕红一猜就中了八成。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好奇,王倩倩是怎么煽动其他受害人都去举报的。
郑燕红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说有人举报了季老师,厂子为了压下这事,给了那人好处,涨工级又涨工资。这事一下子在表演队里传开了,于是大家就都学着去,个个实名举报,有几个人还是直接找到工会,让吴主席给她们做主。”
听到这里,林蔓对整个事情算是拼凑出了大半。
十之**,应是王倩倩先去表演队打听季老师其人。接着,她假借受害人的身份,匿名举报季老师,未成想厂委没反应,于是她不得不再想一个办法,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有人举报是真,得到好处是假。这样一来,过去吃过季老师亏的人,兴许会站出来举报。更有甚者,很多根本没有受过害的人,也会站出来举报,只为捞些好处。
如此这般,厂委一看造成的影响大了,便不得不出面解决,在撤了季老师职的同时,亦取消了他获得“急先锋劳动者”的资格,以此平息众怒。接着,再从上往下地压下来,封了所有知情人的口。
天气寒冷,林蔓和郑燕红站了一会儿,感到浑身发冷。她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跺一两下脚,以求将寒意从身体里甩出去。
就在林蔓和郑燕红聊得起劲的功夫,又有一个厂委的人来贴告示。他拿的红纸比布告栏小些,贴在布告栏的右下角,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看底下更大一张红纸上的内容。
林蔓好奇小纸上写了什么,便凑过去看。她还没有挤到人群的前面,贴布告的人就先行念了出来。
“现在宣布厂委以下决定,‘急先锋劳动者’的颁奖仪式暂定在年度工作总结汇报大会上,颁奖人是去年给咱厂颁发过优秀先进个人的安景明同志。”
人群中有人听过安景明的名字,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林蔓站在人群里,不经意地回头,看见王倩倩也站在人群里。王倩倩看着布告栏出神,没有看见她。她转回头,顺着王倩倩的视线看过去。她发现,王倩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小红纸上。又或是说,是停留在安景明这三个字上。
“急先锋劳动者”的获奖人一定下来,五钢厂的工人们觉得距离放冬歇长假,好像又近了一些。越来越多的车间和厂房里的工人们都停止了劳作。除了供应科、财务科、宣传科等几个少数的科室,还有厂委的一众领导们,其他科室的人们都提前进入了冬歇状态,每天不是打牌就是打毛衣。人人脸上都懒洋洋的,脸上因为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而容光焕发。
有一天中午,2号食堂突然闹出了一桩事。关于这事的细微末节,很快传到了化验室里。化验室的一众职工们对此议论纷纷。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供应科的王倩倩和咱科的林蔓吵起来了。”
“什么吵起来,光是王倩倩一个人在那里咋呼,林蔓都没怎么搭理她。”
“王倩倩这样一点也不稀奇,她以前在咱科的时候,不也这个性么!”
“哼,现下她可是供应科卢副科长面前的红人。她和林蔓一直不对付。指不定,她是想整林蔓了吧!”
“就王倩倩那脑子?我看她不一定能弄到林蔓。”
“嗨,管她们呢!我们也就是看场戏。对了,她们吵起来了,最后怎么收场的?”
“还好卢副科长经过,劝住了两人,把王倩倩拉走了。”
当晚,王倩倩到林蔓家里吃锅子。
锅子里,汤清菜香,薄薄的一片猪肉涮进去,蘸着香油麻酱,吃进口中,鲜香无比,回味无穷。
林蔓和王倩倩对着锅子,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就着温热的烧刀子,她们没吃多少功夫,面前的汤菜就下去了一大半。
“卢爱华现在该是春风得意了吧?”林蔓喝了一口温酒,笑问道。
王倩倩从锅子里夹出一片白菜帮子,回笑道:“能不春风得意吗?以后得了一个好帮手,早晚能收拾了你。工作上,她得了那个急先锋。听说明年各地作报告回来后,会直接升三级。”
“那你就该留意些了。十之**啊,她快要露马脚了。”林蔓提醒道。
汤里充溢着肉香,白菜烫进汤里,竟然比肉还好吃。
涮烫的白菜吃完了,林蔓独自下楼到地窖里去拿。
地窖里暗黑无光,林蔓打着手电筒爬下去,搬出了一颗大白菜。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抱着大白菜,急急忙忙地锁上了地窖的门,打算小跑回家。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林蔓刚刚锁好门,猛地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重,且渐行渐近,当响到她的身后,蓦地停了下来。
“林蔓!你可把我害惨了。”
静谧无声的夜里,徐伟的声音好像一粒石子落进了水里,惊起一声闷响。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锁门的手跟着微微一颤。她略略地深吸一口气,强定心神,转身回头。
“呦,这不是徐大组长吗?”林蔓轻轻地笑,做出一副对徐伟的遭遇全不知情的样子。
施红旗被带走后没多久,徐伟受到调查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林蔓听人说,是孙主任和施红旗把徐伟告了。概因徐伟过去行事激进,留了不少把柄在外面。孙主任和施红旗又急着有立功表现,于是死握着这些把柄,势要拖徐伟下水。
徐伟疲于自保,到处找领导反映情况,“澄清”事实。奈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郝正义居然也站了出来,向上反应徐伟以往的种种违规情况。这一下子,徐伟算是彻底翻身无望了。
政治科的副科长立刻撤了徐伟的职。同时,他还将徐伟也列为了重点调查对象。
“我都成这副鬼样子了,难道你就不该说点什么?”徐伟恨恨地质问林蔓。
林蔓不以为意道:“真是笑话,告你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徐伟气道:“可要不是因为帮你收拾那两个人,我他妈也不会被他们盯上。”
林蔓冷笑:“你被他们盯上,也是因为你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谁让你以前做事那么张扬,留下了祸根呢!”
话毕,林蔓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徐伟。
徐伟一脸颓丧,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身上曾有一股子意气风发的精神劲儿。现在,这股子精神劲儿不见了,萎靡颓废的气息取而代之。xǐυmь.℃òm
徐伟咬了咬牙,勉强从牙缝中蹦出了一句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吧!照他们那样调查下去,我迟早会彻底完了。”
林蔓双手抱着白菜,迈步朝门栋走去。经过徐伟身侧时,她冷冷地说道:“你还没完吗?我以为你已经完了呢!”
徐伟追上林蔓,好声好气地祈求:“我知道,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想出办法让我翻身。当初你都停薪留职那么严重了,现在不一样没事了。”
“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啊。”林蔓急步快走,任由徐伟费劲地侧跑跟在身旁。
徐伟道:“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像施红旗像孙主任”
林蔓不屑道:“你帮我做事?还是算了吧!我最近考虑清楚了,有些会咬人的狗确实好用,可是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像这样的狗,我还是不用的好。”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徐伟绝不可信,像他那样危险的人,一用不好,就会反噬到自己。再加上徐伟和卢爱华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稍有不慎,指不定他们两人联手一致拿着枪口对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她务必要甩掉他。
徐伟咬牙道:“你,你这是要过河拆桥?”
林蔓轻笑:“就算是吧!”
徐伟站停在了原地。林蔓头也不回,眨眼的功夫,她走出去了很远。
冲着林蔓的背影,徐伟恨恨地喊了一声道:“林蔓,你会后悔的。”
林蔓停下了脚步,回头轻蔑地笑:“徐伟,你都一败涂地了,还有什么本事让我后悔?”
徐伟无话可说,唯有攥紧了拳头,且攥得越来越紧。他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林蔓说的话。是啊!他已经一败涂地,还有什么本事让林蔓后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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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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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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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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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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