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傅藏舟走了。
一起离开的,还有精神恍惚的堂倌鬼魂。
坐在回程的马车中,傅藏舟边时刻感知驭灵的去向,边琢磨“抓”到高老四后,该怎么解决这桩糊涂账。
槐鬼神志不清,言语也是颠三倒四。
但也确认了有关“移灾”的推论。
且不论事实上造成的后果。
高老四最初想通过移灾,治愈自身的病,从个人立场出发,也算无可厚非。
唯一算漏的,是移灾介体乃开了智的灵物……
跟人类平等存在的智慧生物。
对天道爸爸来说,移灾一举同样为忌讳。
当然了,傅藏舟不是在为高老四开脱。
单凭其骗堂倌以命换命——基本可以肯定是事实了——此人绝对心术不正。
“换命”是绝对的主观恶意,用人间律法,等同于故意杀人。
且属情节恶劣的那种。
纵然高老四有万般苦衷,也谈不上无辜。
傅藏舟纠结。
纠结在于自己吧,不是警.察也非法官。
放在现代,普通老百姓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再如何义愤填膺,也没下判决的资格。
自然他察觉到了系统的“企图”。
鬼王者,百鬼之王。
当有替诸鬼排忧解难的责任,及处决行事不端者的权利。
可高老四已然“复活”。
活人按理适用活人的规则;
然而,移灾也好,换命也罢……人间律法怕是管不了的。
傅藏舟拿不准其间“分寸”。
到底不是天生高位者。
想在短时间内转变得彻底,做一个轻易决断他人生死的王者,多少有些难为他了。
“……桢哥?”
傅藏舟一下马车就看到负手站立在门前的男人。
不用说,对方等的人是谁。
是担心他?
是一阵感动,霎时驱散了那一丝丝的烦闷。
看着少年莽撞地自车头跳下,宿桢及时伸出手扶了一把。
“已近寅时。”
含蓄表明其牵挂了一整晚的事实。
傅藏舟心里暖洋洋的,下意识地对其解释:“发生了点意外……”
遂叨叨咕咕了起来。
在人前寡言少语的少年,没发现自己在男人跟前,格外地放得开。
仔仔细细将这一夜的经历给复述了一遍。
没隐瞒他的纠结。
“桢哥您说该怎么处理?”说完,少年问了这一声。
宿桢年龄比他大,行事有章程,又是昱国“土著”,身份还不一般……他的建议必然靠谱。
“欠债者还钱,杀人者偿命。”
宿桢回答得毫无迟疑,语气平淡:“如这般连害数人,罪恶深重者,勿论其初衷,按律当以腰斩处置。”
傅藏舟闻言浑身哆嗦了一把。
有一丢丢吓人。
“腰斩”说着轻巧,实则比杀头受罪多了。
他当年无意间看过一则科普,说——
腰斩之后人不会立刻死亡,甚至意识是清醒的;
有时刽子手将其身体移至桐油板,抑制血流得太快;
如此苟延残喘个大半个时辰,在极度痛苦中咽气。
宿桢言罢,还问了声:“可需吾相助?”
傅藏舟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这家伙打算怎么相助?
帮着把人腰斩掉吗?
他算是明白了。
这男人定然是位高权重惯了,看人和物的眼光,跟他这等屁民大相径庭。
槐鬼、堂倌的遭遇,包括高老四的所作所为,不好根据人间规则处置。
查查系统的资料。
总有妥当处置的办法。
宿桢看着少年的鹌鹑样儿,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吾在钦州有点人手,可助小舟寻人。”
又是“有点”人手。
桢哥您直说吧,到底有多少手下!
傅藏舟默默吐槽,嘴上推辞:“暂且不必,驭灵在寻人方面颇有神通。”
除非超过了探测范围……
那就再说。
宿桢也不作强求。
两人说了小半天的话。
傅藏舟陡然想起男人恐怕一夜没睡,就劝人休息去了。
与宿桢分开,回了自己的临时卧室后,他将几本书一一翻了一遍。
然而书本只教“知识”,不提供解决纠纷的方案。
不过……
已经找到了法子。
不常用到的“阴阳名册”,悄无声息地……
唔,升级换代了?
纳闷兼好奇,这名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名册的变化暂且不细述。
驭灵回来了。
于天明之际。
带着高老四其人的消息。
高老四跑路也没跑太远,人就在钦州城一家赌场。
犹豫不到三秒,傅藏舟还是向宿桢寻求了帮助。
总不好自己跑赌场找人罢。
干脆便狐假虎威一把,反正桢哥的手下多,个顶个的能干。
“桢哥”没让少年失望。
也不知咋做到的。
说是钦州城到归县两三日的路程,没料当天下午,好几个军士便押着高老四直接将人送到了跟前。
高老四正当青年,看着也是人模狗样儿。
然而,眼下这般情境,根本让他摆不了谱。
跟个小鸡崽子似的,被人拿捏了命脉,只能扑棱两下翅膀,色厉内荏地叫嚣个不停——
“你们是什么人,敢这样对待本大爷……
“快放了老子,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老子跟钦州哪个典吏称兄,又和哪个少侠道弟……总之靠山一个比一个厉害着。
傅藏舟扶额,??逦抻铩
一是被桢哥这帮手下给惊到了。
确实忒蛮横了。
说好听点是雷厉风行;说不好听的,简直跟土匪一样的作风。
另一方面高老四的样子,让他……
槽多无口。
设想的是阴险狡诈、段数极高的大反派;
事实证明其只是个会瞎蹦哒的小怪。
“闭嘴!”
面相凶狠的军士被吵得不耐烦。
伸手一个用力,直接让高老四的下颌脱了臼。
傅藏舟:“……”
桢哥您手下不会都是这个画风吧?
特么地忒凶残了!
不对,“七曜童子”他们不是挺稳重的吗!
另一个看着斯文点的军士,仿佛觉察到少年复杂的心情,好声作起解释:“郎君莫嫌鲁刚粗鲁,这高老四提到的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高老四自称与他们称兄道弟,可想而知,怕也不是什么好货。
傅藏舟摇摇头没计较,只是几分好奇:“几位兄弟是?”
那人自我介绍:“参宿营简平,”指了指另外几个,“鲁刚、曹海、卓成。”
少年轻咳了一声:“劳烦诸位了。”
这介绍等于没介绍,他哪知道“参宿营”是个什么鬼?
不再纠结这细枝末节的东西。
正事要紧。
少年瞅着“啊啊”疼得、一时说不了话的高老四。
思索了不到一秒,果断拿出阴阳名册。
开门见山——
“高老四,我想请你在这名册上写下你的姓名。
“不会写字的话,按个手印也行。”
看少年这个弱鸡样,高老四根本不想鸟他,然而……
鲁刚一把将人按趴在地上:“老实点!”
“写!”
大写的“刑讯逼供”现场。
傅藏舟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开口。
想想槐鬼的状况……
算了。他眼瞎。
尽管不清楚阴阳名册是干嘛的,高老四本能感到了危机,倒也有几分骨气,死活不愿在上面留名。
——或者这不是骨气,从其屡次移灾换命的作为看,可能是太怕死了。xiumb.com
鲁刚二话不说,直接拿刀尖刺破其人拇指,强行在阴阳名册上按了个血指印。
傅藏舟忍不住捂脸。
下回可不敢跟桢哥借人了。
虚伪地想着。
不承认看到高老四在阴阳名册上“乖顺留名”暗暗高兴着呢!
既被阴阳名册“记名”,管他是不是自愿的,已然没了顾忌。
傅藏舟礼貌有请几人先离开。
屋内只剩他与高老四两人。
高老四是个欺软怕硬的。
别看刚才叫得凶狠,实际上吓得,双腿抖得跟筛筛子似的。
今一看凶神恶煞的军士走了,毫不犹豫朝“弱鸡”少年扑过去。
便是一声冷哼。
原地没了人。
影现!
下一秒傅藏舟站在了房间的另一头。
高老四扑了个空。
不待其再有所反应,乌发玄袍的少年左手抬起,又作了个按压的手势。
另一人直接被“压趴”在地。
懒得多废话。
傅藏舟直接唤“醒”堂倌的鬼魂。
再打开百纳奁,放出了槐鬼的残魄。
三“人”对质。
真相分明,没什么好说道的。
堂倌和槐鬼恨不得将高老四撕咬成碎片。
可惜,高老四是活人。
堂倌鬼力不强;
槐鬼更是没了多余的力气……
双方互相看得见,却根本触碰不到彼此。
高老四原本吓坏了,此刻见状,虽忌惮着傅藏舟的存在,可仍不死心,托着脱臼的下巴,宣称自己的无辜:“无知者无罪啊,我用移灾术时,根本不晓得那槐树有灵……
“怎么能说,是我故意害他的?”
堂倌目眦尽裂:“那我呢?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高老四一副理所当然:“当初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哪能多活这么多年。”
“你!”
这话是狡辩,但也有“道理”。
堂倌想要争论,可气急之下,一时组织不出语言。
傅藏舟听着头大,忍不住冷声道:“高老四,噤声!”
高老四可不管不顾,呼着“冤枉”,瞅着弱鸡少年不好惹,还特别会见风使舵,改口唤着“大人”。
“大人您明鉴,我真没存心害过谁啊。他们倒霉命不好,怪天怪地也不能怪到我身上!”
傅藏舟面上波澜不惊:“不必废话。也不必由我明鉴。”
手往上指了指。
“天有公道。”
言罢,他问向堂倌与槐鬼:“你俩可愿在阴阳名册上留名?”
二鬼不明所以,却是毫无犹豫。
各自在名册上留下气息。
傅藏舟轻舒了一口气,右手捧着阴阳名册,左手轻按其上。
掌心气劲暗吐。
声音淡淡:“请鉴‘溯流徂源’,予当事者槐鬼蓬宣、陈川子、高不由公道。”
名册骤然聚拢起一团清光。
清光分三缕,同一时间降落在三“人”身上。
下一刻是高老四的痛号。
且看,原来是清光化作锁链,将其魂魄拘押,并强行拖拽出躯体。
与此同时,槐鬼力量暴涨。
他反应速度极快,高老四魂魄甫一离体,当即扑过去,硬生生地将对方“撕”成了几大块。
吞噬!!
槐鬼直接将高老四给“吃”了。
傅藏舟眉头微动,到底没有插手。
再看堂倌,那道清光护着他的魂魄,将其“塞”入高老四健壮的躯壳里。
居然可以这样操作?
也好。
这才是真正的“一命还一命”。
只是……
神魂与肉.体不匹配,得长期磨合,怕有些苦头吃了,弄不好于寿命有损。
以及,堂倌能不能接受成为“高老四”,也是个大问题。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不想死,只能适应新的身份。
至少人是活着的。
其余问题总有解决的法子。
许是魂魄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变成“高老四”的堂倌一下子昏迷了。
傅藏舟检查了下。
身魂不合。
以后可能容易生病,好生调养,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阴阳名册的新功能还算靠谱。
着人将昏迷的人抬出,安置了下去。
另一头,高老四毫无反抗之力,被槐鬼吞吃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怕死的他,恐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消失得这般彻彻底底。
而吞噬了人魂的槐鬼……
暴涨的力量渐迅速散去。
不多久,他重新变得虚弱……不,是越发虚弱了。
槐鬼与恶鬼之类不一样,几乎成了树灵的他,是不被天道容许,吞噬人魂的。
毕竟,“灵”本身是受天地偏爱的存在,比起恶鬼,加之其身的束缚多了不少。
槐鬼很清楚这一点。
傅藏舟也是知道的。
然而,那是槐鬼发自本心的选择。
生死大仇,只要牵涉不到无辜的第三者,谁也没理由干涉别人的报复行为。
至于后果……
槐鬼本就剩一缕残魄,终不过是灰飞烟灭。
求仁得仁罢了。
“多谢……大人。”
说完这一句,槐鬼微微一笑,身形骤然透明——
消散。
傅藏舟轻叹一声。
左手轻握,与空气近乎融为一体的光点,被一点点聚拢;
右手食指指尖在虚空中迅速画出一只……乌鸦?
咳,本意是画一个雄骏的大雕的。
算了,凑合罢。
乌鸦与“光点”融合在一起。
倏而是一声啼鸣。
本来是“死”的乌鸦一瞬活了过来。
扑棱着翅膀,在屋里盘旋。
片刻后,落在了少年的左肩。
傅藏舟轻拍了拍乌鸦羽毛。
养一个驭灵也是养,再养几个也不嫌多……
不,希望以后不会再有更多的驭灵。
只盼有一天,驭灵的灵智能蕴养成功。
于槐鬼,于飞头鬼,纵然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勉强也能算作“投胎”?
这样想着,少年双腿一软,身体直直往后倒去。
不管是调用阴阳名册的力量,抑或分出鬼力、炼阴育化驭灵,极为消耗精力……
别提,断粮快两天了,饿得手脚发软。
反正摔不死。
傅藏舟双目一闭。
不管了。
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舟如何这般狼狈?”
是宿桢,来得真真及时。
顺利完成一桩任务的傅藏舟,心情还算不错。
仰着头,对男人道了声谢,说:“没事,只是饿了。”
吃些东西,再回棺材睡一觉,就没事了。
——整整一百冥币到账啦,现在他不差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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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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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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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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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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