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榕生下了一个皇子,这是顾雁礼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皇子,他自是欢喜。
欢喜得都要暂时忘记沈非念的事了,只是收到她已出了京城的消息时,眼神微微滞了下,几不可查地叹声气,抱着孩子说道:“将傅鸿儒一干人等下狱吧,择日再审。赵行建办事不利,罚俸两月。”
这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圣意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理解为,陛下喜得皇子,龙心大悦,才饶了傅鸿儒等人的死罪。
而沈之榕也出人意料地晋了位份,有了封号,成了贤妃。
阖宫上下都觉得古怪,沈非念如今都这副田地了,沈之榕是她胞姐,怎么也要受些牵连才是,哪怕沈之榕诞下了皇嗣,也不该晋这么高的位份,更何况她刚刚有孕时就晋过一次嫔位了。
大概,陛下是真的喜欢贤妃吧。大家只能这么想。
这般想着,嫉妒便找到了温床,在深宫禁苑里肆意生长,交织成了要吃掉沈之榕的网。
她们假惺惺地来道贺,贤妃却只推脱身子疲累,一个不见。
她靠在床上握着那个成色绝佳的玉镯子,看了许久。
入宫后她得了不少赏赐,宫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没有哪一样比得上手中的这只手镯。
她便好笑,也实在怨不得陛下要除掉沈非念。
“娘娘,您坐了好一会儿了,歇会吧。”春兰眼眶还红肿着,她家主子这是真正的死里逃生,难产了整整五个时辰,好几次命悬一线,如今能母子平安,当真是上天庇护。
沈之榕将镯子压在枕头下面收着,近段日子陛下不会来她这里就寝,倒也不怕他瞧见了去。
“娘娘,您的七妹在您怀有身孕时,只来看过您一次,她在外面势头正盛的日子,也不见得对您有多关照,反倒是因着她,陛下对您一直多有防范,您怎还这般拼命?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婢子怎么活呀?”春兰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沈之榕知道这丫头是真心为自己好,便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不懂,我那个七妹啊,伤她一回,她能记一世。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娘家人,也是我的恩人,我欠她一个恩情,理当还她。而且我的孩子,以后也总要有个依靠。”
“可她如今……”
“春兰,像她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倒下的。”沈之榕话未说完,她的七妹背后还有一个顾执渊呢,那可是真正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春兰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静静地守着沈之榕,她家娘娘眼光总是很毒辣的,院儿里不安份的人,娘娘扫一眼就能揪出来。
……
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
烛火跳动,映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手边的桌上放着密信,信封上有特殊的标记,那是独属无妄亭的记号。
顾执渊仰面靠在椅背上,半闭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回想着信中所写。
信里详细地说尽了他离京后,沈非念经历的所有事,关于许多人对她的诋毁和谩骂,关于她小心翼翼地不伤百姓又重创朝野,关于她被百官接连弹劾施压,关于顾雁礼想纳她为妃,关于她不知何时说动傅鸿儒为她拼死开城门……
他想着想着,眼中凌厉的冷光便越来越亮。
难以克制的杀戮冲动几乎让他直接杀回京城,将那些人斩个干净,也还她一个清净。
可他的心口也越来越疼,疼得像万箭穿心,又似蚁噬蛇咬,在他的心脏上布满鲜血淋漓的细密窟窿,每一滴血落的声音都在狂妄地嘲讽着他的虚伪和残忍。
那些咒骂他有什么脸在这里假惺惺悲痛的声音要击穿他的脑海,他头痛欲裂。
他真的太痛了,痛到坐起来勾着身子,紧绷的后背弯得像一张弓,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要离得很近很近,才能听到他死死压在唇舌之下的反复低语:“对不起,非念,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寒川见里面一直没有动响,敲了敲门:“爷,京中还等着您回信儿拿主意呢。”
不多时,便听到开门声,一如寻常的顾执渊脸上满是平静和从容,仿佛刚刚悲痛欲绝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将写好的信递给寒川:“连夜送去滨州。”
“滨州?”寒川不懂,怎么会是送去滨州呢?那地儿如今豺狼环饲,沈姑娘那般聪慧的人,断然不会自投罗网才对。
顾执渊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身入了黑夜。
……
襄朝沧京。
迟恕赤着双足踩着洁白柔软的沙滩上,足下沙子细碎的颗粒感让他心间极为踏实,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翻卷着温柔的弧度。琇書蛧
他的信鸟说,沈非念已经出盛京城了,而且是声势浩大地离京。
果如他所料。
他就知道,似沈非念那般骄傲恣意的人,怎会容许自己落魄如丧家之犬?顾雁礼还是太年轻了,他若是知道,摧毁一个人真正的方式是击碎他在意的所有,他就不会如此鲁莽和草率。
不过,这样也挺好。
只是啊,沈非念她不知道,她越是如此骄傲,越难回头。
也许她是知道的吧?她只是不愿意委屈求全。
她是个不肯受委屈的人。
她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达邺都呢?再过不了多少时日,沧京城中的桑月花就要开了。
那是一树又一树蓝紫色的小花,开得细细碎碎又成团成簇,自己虽未曾亲眼见过,但听周边之人的惊叹声,想来是极美的。
她应该赶得上花开的时节。
迟恕迎着海天一线的方向,如玉的面容上映上了金色的夕阳,他静静地站立着,等待着。
小厮疾步过来密声传话:“国师大人,晏子书死在了盛朝邺都。”
“何人动的手?”
“尚未查明,盛朝似乎还不知消息。”
“嗯,真是个好时节啊。”
迟恕展开双臂,拥抱着温柔的海风和天边的落日,叹出发自肺腑的由衷赞美,那音调好听极了,像是信徒在唱着一首颂歌。
可他眉心的红痣却泛出异样的猩红。
如妖似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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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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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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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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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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