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娟粗噶的嗓音打破了这短短不到半分钟的宁静,也瞬间把他们拉回现实。
刘丽娟的拖鞋一路从卧室响到门口,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厚棉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朦朦胧胧。
看见站在门边的尹则灵和门口的人时,警惕万分地问了一句:“谁啊?”
尹则灵半低着下巴,心在颤。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了解。
他会擅自闯进补习机构的办公室,在刘丽娟和陈老师讶然的表情下,自在又随性地说一句:“我只是进来吹吹空调。”
也会在她生病的时候,不请自来的到她家,还开什么要给刘丽娟打招呼的玩笑。
他是那么桀骜不驯,任性放荡的少年。
然而此刻,一年未见。
他却压低帽子,沉着嗓音,把自己伪装成是另一个人。
“您好,我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请问是陈列家吗?”声音嘶哑疲倦得不像话。
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此刻,他却什么都不敢讲,他害怕伤害,影响到她,哪怕是,一点点。
刘丽娟没认出他,听到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脸上的警意卸下不少,她说:“陈列?不清楚啊…应该是楼下的吧,小伙子你再去楼下问问吧。”
占易轻声应:“嗯。”
话音落,他就在尹则灵湿红的眼眸下,慢慢转身往楼下走,黑色的风衣随着他转身的姿势拉出一道深深的陷痕,仿佛腰背处都是空荡荡的。
他瘦了。
刘丽娟合上了门,她没睡下多久就被门铃惊醒了,现在眼睛也迷蒙着,没看见尹则灵脸上的泪,只是很自然地嘟囔着:“都多晚了,居委会还工作呢?”
刘丽娟亲昵地拍拍的她的肩膀,温声道:“快回去睡觉,都快十二点了。”
刘丽娟说完打着哈欠往卧室走。
她仍然呆呆地站在门前没有动,仿佛要把那道门望穿了一样。
“小灵!”刘丽娟响亮的声音从卧室门窜出来,骇得她一激灵。
“快回屋睡觉了。”
“哦…”
她回了房间,把蜡烛吹熄了,安宁地躺在床上,窗子外面飘着小朵的莹白雪花,她侧卧着,灵动的眼盯着雪落下的痕迹,脑袋很清醒,脸上没有一丝困意。
一呼一吸。
慢慢等待着。
借着银白色的月光,她看见闹钟上的分针往后踱了三步。
差不多一刻钟,是刘丽娟入睡需要的时间,她很清楚。
她举着电筒,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间门,缓缓地走到大门边。
有某种期待在心里隐隐作祟。明明还未开门,她却总觉得,只要打开这扇门,他就在。
她很轻地转动门把手,推门。
楼梯间里一阵寒风涌进来,掀起额前的细软碎发,露出一小片额间的雪白皮肤。
空空荡荡,没有人。
她不动声色,顿了几秒钟。
从鞋柜里拿出一只拖鞋,卡在门缝之间,抬脚往天台上走。
天台上,可以看见整个小区的全貌和午夜十二点街道上准时出现的消杀车。
整个城市灯火阑珊,夜静谧无声,只有寒冬腊月的风低吟着,从他的肩头呼啸刮来到她的眼底,冰冷的泪在她眼睛里打着转,柔波荡漾,像一片他曾见过的海,在一年以前。
他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
让他那样动心的一句话。
天台不冷吗?
尹则灵:“为什么来?”
他把滴着血的那只手往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挪。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嘶哑的喉咙湿润之后更加干痒难耐,他忍不住一阵猛咳。
“咳咳……”
顿了一会儿,他侧脸没看她,说:“来看看你。”
尹则灵呼吸一窒。
“你跑过来的吗?”
“嗯。”
“小区的保安没拦你吗?”
“没拦住。”他唇角轻勾,倦怠颓丧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竟然有几分他从前的痞样,坏坏的。
他靠着天台的围栏,围栏很矮,刚刚及到他的腰,他站地很随意,风衣外套的领子大张着,她看见他锁骨上的筋肉深深陷了下去,肤色苍白地像染了冰霜的雪。
“为什么,突然想来看我。”
他说:“过年了,来给你拜年的。”
一个很荒诞的借口。
尹则灵没有笑,看着他,很认真地道。
尹则灵:“那礼物呢?”
他嘴张开了一线,凝滞在原地。
他怕她知道自己还在暗暗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才随意编排了个谎言。
别说拜年礼物了,他昏沉地连哪一天是过年都不知道。
他手不自觉在口袋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占棏拿着扫把追在他后面骂,他哪里顾得上带什么手机,钥匙…
他什么都没有。
占易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道:“抱歉,走得急,忘带了。”
尹则灵:“那你改天补给我。”
她想要一个约定,至少能再见一次。
像是一个缺口,有了下一次,就会下下次。
占易扯了下嘴角,唇上被冻到干裂的口沁出红血,钻心的锐痛,他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说话时,声音里也混着寒意:“不行,补不了。”
尹则灵固执地说:“那你现在给我。”
占易也没急,很平静地回:“真没带东西,你一定要,我把衣服给你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语尾带着勾,磁性沙哑,温柔得一塌糊涂。
“我不要东西。”她看着他。
“嗯?”
“你亲我一口,就当是新年礼物。”
要搁在从前,打死他也不相信,乖巧内向的尹则灵会讲出这么主动的话。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可能,让当下站在他面前的,这样主动勇敢的她,耀眼地使人动魄惊心。
他圈着手放在嘴前,轻咳了两声,瞥了一眼她的唇,颜色是很淡的粉,嘴角微翘,人中的地方比一般人窄,像只有三瓣的樱花,在细雪中翩然起舞。
就看这么一眼,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他强迫自己,压下这份可耻的欲望。
“换一个吧,不合适。”
“那我亲你一口。”
他扯着嗓子哑笑。
一年时间,她是转了性嘛,怎么这么主动,主动的他想哭。
尹则灵:“就亲一口,今后…就井水不犯河水。”
以前他们好的时候,每回有一点亲密举动,尹则灵羞怯地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现在,她说这话时,目光稳稳当当直射进他的眼底,没有躲闪,直白坦荡。
占易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似乎有这个自信,只要她吻了他,只要他说一句好。
他占易就一辈子脱不身了。
他的心脏猛跳,说是在狂舞也不为过。这不是一个吻的事,是一辈子的事。
他这样的人,真能许她一辈子吗。
天台上,她穿着浅绿色的棉衣,脚上是一双粉草莓的棉拖鞋,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的疤痕几乎看不见了,玉壁样的面孔在月辉下凝着银色的光泽。
他回想到一年以前。
也是这样的冬季,飘着很小很小的雪,天台,黑空,寒风,她满含眼泪的眸。
和从她口里说出的话。
“我们再等等,等十八岁,等二十岁,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她都不怕。
他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他们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重来一次的勇气。
天边星辰闪烁。
他把左边竖起的衣领慢慢折下去,抚平在肩膀处,唇边一个熟悉到令人心碎的坏笑,像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地冲她道:“来吧。”
尹则灵的呼吸都停掉了。
她抬脚一步一步朝他走。
他很高,即使半倚着扶栏,她也够不着他。
她身高一米六,踮了一次脚,仰着一张皎白的小脸,仍然和他的脸相距甚远。
占易一点没动,就这一次,他想把所有的主动权交给她。
他懒散地靠着墙,低眸凝视着她细白的脖颈,羽毛似的眼帘,因为羞涩,无措而闪动的眼眸。
她轻声说:“你能弯一点腰吗?太高了。”
他从靠着的扶栏起身,一手插着口袋,滴着血的手背在身后,很听话地微微弓腰。
她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
占易没有闭眼,他想把这一刻的她清清楚楚的牢记在脑海中,一分一毫也不愿错过。
冰冷的唇瓣贴上他的,柔柔软软。
肉与肉的触碰,她玉冰似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上唇,过电一样的痒。
占易压抑住了要把她搂进怀里深吻的冲动,没有动作。
像初次,初雪。
他想感受这个少女的青涩和圣洁。
用一切,在这一瞬。
-
她家门口。
占易闲散地站着等她。
尹则灵打着手电筒在电视机柜里翻找着,终于,一个白色的贴有红十字标识的小盒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从里面拿出纱布和胶带。
轻脚往门口走。
她低着眉目,一圈圈地给他缠手。
手上的伤口不算很深。
她的小手不时触到他的手。
像一根小针,一次一次扎进他心里,每扎一次,他都更加确认,眼前的人,真的又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了。
曾经没有她的日子也一样的过。
但拥有过,又失去的日子,是刀山火海,每一个恍惚想起的瞬间,都是无法忍受的煎熬。
因为,他们都不曾想过会再有今日。
他们以为那个离别,就是永远。
占易:“有电了,给我打电话。”
“嗯。”
“一天打两个。”
“太多了,我妈要奇怪的。”
他拇指的指腹摸了摸她的手背:“你晚上打,就这个时候。”
她翘着嘴唇,娇嗔:“我还睡不睡了,这个时候打电话。”
“那一天一个。”
“嗯。”
“什么时候?”
“早上,五点。”
他笑笑,说:“那我还睡不睡了?”
她没说话,把绷带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个蝴蝶结。
占易:“五点,别忘了。”
尹则灵:“嗯。”
占易:“晚安。”
尹则灵:“晚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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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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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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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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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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