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从队伍里悄摸摸地跑到了卖糖果的铺子旁。蜂蜜色的搅搅糖散发甜腻腻的香气。
他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卖糖的老奶奶手上的动作。
“谢曦—”
扎着侧马尾辫的老师在校门口叫他。
谢曦没听到一样。
他转了转眼睛,盯上远处的一个穿篮棉衣,戴兔绒毛围巾的小姐姐。
过去的经验告诉她。
漂亮的小姐姐约等于有糖吃。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拽着小姐姐的衣角奶声说:“姐姐,我想吃糖。”
小男孩的手指有点脏,估计是在幼儿园的花坛里玩了泥巴,在她淡蓝色棉衣上留下浅灰色的手指印。
尹则灵半弯着腰,眼睛笑成两个小月牙。
“好,我给你买。”
糖到了手上,他吃地直舔嘴,餍足的像只小奶猫。
小商店的老板娘叫她去接了电话。
商店门口,小孩,小狗,小姐姐,安逸的像一副油彩画。
谢曦的视力好,一眼就看到顶金黄头发,穿花棉袄的妈妈。
“姐姐,我妈妈来了。”
幼儿园和小商店也就隔了五十米左右远,中间有一条很窄的马路,不少接小朋友的家长,开了私家车来。
尹则灵不放心让眼前这个只有五岁大的小男孩一个人过马路,她和占易打了声招呼,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牵着小朋友的手。
男孩的手茶过嘴,手心有黏黏的糖渍,尹则灵拉他的手拉得紧,手上也跟着有沾腻的感觉。
鼻端飘进糖香,她想起占易买给她的那串白兔糖画,甜进心窝里。
窄马路不过五六米宽,几辆过路的小轿车从西往东开,阻拦住了她投向幼儿园方向的视野。她紧了紧握着小男孩的手。
前面私家车停车位置不当,倒车出来又奇慢,几辆小轿车就这样停滞在了她的面前。
中年女性的嗓音锐利,且穿透力极强。
“谢曦呢?你们幼儿园老师就这样管孩子的,跑丢一个就不管了?”
侧马尾的老师一脸焦急地解释:“您别激动,先冷静一下,我是打算去把他拉回来的。刚刚一个小姑娘领着他去买糖了,和我也打了招呼,现在就坐在对面那小商店里。”
这几辆小轿车不仅挡住了尹则灵,也挡住了对面人的视线。
谢曦妈妈不依不饶地说:“什么小姑娘,现在人贩子什么人都有,你这个样子我要去和你领导投诉了的。”
滔滔不绝的争辩声。
红色轿车的司机转头看见了尹则灵,细白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他们家女儿像的很,他抽一只烟,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邓丽君的老歌,调子馥郁,意蕴稠浓,他晃晃脑袋,堵车的烦躁消弭不少。
谢曦嘴里嚼糖,仰着头,支吾道:“这是我妈妈的声音。”
尹则灵低眼看着他的发顶,笑了笑。
汽车按喇叭的声音蓦然响起。
频率逐渐变快,似在催促着前面倒车的哥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收音机的司机望着对面幼儿园的方向,后颈肉绷到了极致,跟着,急促地按了好几声喇叭。
嘴上飙一句脏话:“妈的。”
小男孩只有她齐腰这么高,抬眼看了看尹则灵,不解地说:“我妈妈怎么没说话了。”
车辆飞驶而过。
眼前的景象直直落进他们眼底。
金色的头发摊在地上,花棉袄被染红了,她的脑袋被砍到裂开了,脑浆流了出来,糊在地上,白腻混着鲜红。
人群如辐射状向外四散,慌乱不堪。
中心是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一把旧年的斧头,斧头刃上都是血。
破破烂烂的短衫,赤红的双目,昏昏暗暗,眼里是破碎的疯狂和肉眼可见的骇人。
“妈妈!!”
他的声音像指甲划在黑板上,刺耳犀利。
拿着斧头的男人循声侧头,像子弹上膛,瞄准了开枪爆头的下一个目标。
空洞嗜血的眼神和她对上的瞬间,尹则灵僵住了,大冬天,脊背上瞬间密密麻麻的出了冷汗。
他腿上似乎有伤,举着巨大的斧头,以极其怪异的姿态朝他们的方向跑来,面目扭曲,像鬼片里的一幕,刺着人的视觉神经和所有感官系统。
男人是退伍的军人,早年是做缉毒警察的,因为身份暴露,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被绑架,折磨致死。他精神上受了严重的创伤进了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上十年。
偶然新闻报道挖出这件事,旧事重提,还在新闻上刊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遇害的部分照片。
他看到后,才彻底发疯,从医院三楼跳下来,捡起路边施工队的斧头,遇人砍人,遇鬼砍鬼。
他速度很快,尹则灵拉着呆滞的谢曦根本跑不掉。
斧头刃上的血滴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凄厉又惊悚的血红色快速落下,从她的头顶往下降。
最后的本能反应,尹则灵死死地抱住了怀中的谢曦,细碎的呜咽从唇齿间溢出。
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她想成为一个画手,画属于自己的漫画。想等到上大学,和占易正经谈一场恋爱。
想回学校吃西区食堂的土豆丝炒饭。
想画几副三圈环流的地图,给陈曦月那个大傻子。
她想有个英雄能踩着七彩祥云,施展法术,定格时间。她想继续活下去,她想要一个奇迹。
是割裂时空的速度,空气中爆炸出金属的声音,震耳欲聋。
木柄断裂,斧头摔在地面。
他脚上的白球鞋被血染透,黑衣黑裤,黑色的眼睛深的发亮,目里冷冽,唇线绷着,似异时空穿梭而来的超能力者。m.χIùmЬ.CǒM
她的眼前,地上。
破碎的摩托车头盔,和断了一半躺在地上的斧头。
头盔是他生生用脚踢过来的。
这么远的距离,能让头盔撞断木头,得需要多大的力气,他用尽了全部,脚背的骨头和肌肉都裂开了,血渗透了鞋面。
他在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
“啊啊啊!!”中年男人发疯地嘶叫。
“占易——”
凛冽的寒光一闪。
她细软的头发扬起。
低头,伸出手,星星点点的血落在苍白的手上,逐渐越来越多,积在掌心里,像一个小血池。
中年男人的手上是一把半尺长的军刀,刀口滴着血。
她的脸被割破了,刀痕太深,从太阳穴到下颌,粉肉翻出,血一直淌不停,漫过了下巴。
薄利的痛意让人她跪俯在地上,干净的手撑在满是灰尘的血滩里,痛得全身在颤抖,像一块摔碎在地的玉石。
占易静止在了原地。
她满面鲜血,俯在肮脏的灰地里痛得颤抖。
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连牵手亲吻,都不敢太大力,她那么娇,他重一点,都怕伤到她。
“都死,一起死!”中年男人双手握刀,悬在她头顶,急速往下落。
他的拳头比风更疾,男人被他一拳抡倒在地,痛得如蛆虫一样蜷缩成团。
周围的群众有惊呼叫好的声音传来。
“哦!!好,制服了制服了!!”
声音又慢慢小下去。
陷进生新的空寂之中。人们用手捂住了嘴。小男孩在哭,一腔哭声里全是恐惧。
尹则灵在余光中,看见占易手上的刀。
那是一把老旧的军刀,它曾经陪那个中年男人征战沙场斩落无数恶徒歹人。
现在,它却被用来杀害伤害无辜市民。
到最后,这把刀又捅回了自己身上。
尹则灵被他吓到了,颤着嗓音制止他,声音局促破碎,混着血意和哭腔;“占易……”
“别杀人…占易…”
“占易…”
“求求你…”
他目眦尽裂,眼下赤红,一刀一刀捅进那男人的身体里,地上的血汇流成溪。
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眼里是企图毁灭一切的狠厉,似发疯的凶兽。
远处警车的鸣笛声响起,一圈一圈回荡。
男人死尸一样横在地上,身上数不尽的刀口,已然没了脉搏。
占易瘸着脚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谢曦放声大哭,从她怀中逃离跑走。
刀落在她身侧,他跪在她面前,看不清神色。
灰紫的暮色,闷窒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她脸上的血,他脚上的血,杀人犯的血交汇一起,流了一地,近乎迷幻的染尽了他们前方的路途。
-
“2018年11月7号,南允市双海街道,莹星幼儿园发生一起无差别持斧杀人事件。”
“据警方调查,蒋某人系南允市三医院的精神病患者…”
“十七岁少年夺刀,制服歹徒…”
事件相关报道和信息很快在各大网络平台以视频,微博,图片,等各种形式流传开来。
评论区争议一片。
他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他的过去,他的一切,全部血淋淋的展现在全国人民眼前,鞭笞上刑。
【这个男的叫什么啊?反捅的】
【占易。】
【虽然,但是,捅那么多刀,有点吓人了吧。】
【楼上的,我也这么觉得,可能精神有点问题。】
【啊,这个人我认识啊!dhjxdhkn@fgjv.看这个,他以前开车撞死过人!!】
【未成人酒驾,肇事逃逸,致一死一伤……真的假的啊?】
【嚯,占易啊,他爹不是盛阳集团的董事长,他儿子开车撞死人,这案子都是他压下去的,我宜城人,门儿清。】
【同宜城人,二十三中校霸,还借足球赛用足球把同队队员踢进医院了…】
【长的人模人样的,感觉不是啥好东西。】
【话说,他现在不是宜城二十三中的了吧。他爸不是把他弄到宜城高中去了。】
【托关系进的,高层真脏。】
【啊,这,杀人犯碰上他也是倒霉,黑吃黑啊。】
【能严肃点嘛,刑法不判特殊防卫】
【但是,他有前科,他也是杀人犯。】
【他是杀人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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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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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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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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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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