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生活简单而快乐,母亲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两个孩子也相亲相爱,即便偶尔争吵打闹,但从没有过分的时候。
对于这两个孩子,父母总是很放心。
六岁上学那年,刘父告诉妻子:“肖总已经答应我了,只要咱们儿子能考上大学,以后他会接收一个到公司。当然,另一个也要好好读书,以后进政府单位。到时候,咱们一个儿子从政,一个儿子经商,咱俩出门,多有面子!”刘母笑着答应,她想说只要孩子们开心,做什么工作都好,可她知道老公好面子,也不愿多说什么。
夫妇畅想孩子未来的时候,刘永在做数学题,可刘宁却停了笔,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六岁小朋友的反应。
那是个平静的夏日午后,爸妈在午睡,两个孩子出去玩,就在家附近。
刘宁想要往远一点的地方走,刘永不愿意,在院子门口做手工。
被人贩子抓住胳膊的时候,刘宁拼命挣扎、踢打,却被人提了起来,捂住了嘴。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可那人却突然松了力气,他掉在地上,就听到那人破口大骂。
救下他的,是他的哥哥刘永,刺进那人后背的,是刘永刚刚做手工用的剪刀。
刘宁大喊一声:“快跑!”
刘永还在看着剪刀上的血迹愣神儿,已经被刘永拽着往家的方向跑。
那条胡同,刘永每天都在里面玩,来来回回跑过无数次,他从没觉得那条路那么长。
刘永还攥着那小剪刀,任由弟弟拽着,机械地往前跑,可是他的腿脚已有些不听使唤,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摔倒了。
“弟弟!”刘永伸手,想要去够弟弟的手,却看到面前的弟弟迟疑的脸。
刘永不明白,他只觉得弟弟的脸,冷得像冬天屋檐上的冰。
然后,他看到弟弟关上了门。
许多年以后,他都记得那扇门,是木头做的,刷着黑色的油漆。那是父亲刷的,当时他和刘宁都在旁边帮忙。那中黑色,正如他死的那一刻,四周永恒的黑暗。
那一刻,他或许已经死了。
刘永就这么被抓走了,等到父亲找到他时,母亲已经过世了,而他也已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他什么都不懂,成了个山野莽夫。
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此时,弟弟刘宁已改名刘向南,成了肖家药厂里最年轻的研究员。
“如果他让你做过什么,你尽管说出来,不要有顾虑。”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对面的顾子俊。他刚刚下课,头发乱蓬蓬的,人也无精打采。
“你问吧。”顾子俊道,声音也透着无力。
我问:“你假扮过曲老师?”
顾子俊问:“曲老师是谁?”
我说:“警大的法医昆虫学教授。刘永曾经让你去过他家,对吗?”
顾子俊想了想,似乎明白过来,道:“他让我帮忙去朋友家取东西。一个笔记本。”
那本子已在刘永的地下室里找到了。
我又问:“他让你假装成别人的声音?”
顾子俊点头,道:“他给我听了一段录音,我就学会了。”
我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子俊道:“他跟我说,曲老师一直被学生纠缠,他只是让我帮忙摆脱那学生。”
我默然。看到他的手,隔着薄薄的纱布,似乎又在渗血,莫名地,我竟觉得有些惭愧。
顾子俊还坐在座位上,等着我继续问。
我继续问:“他有没有让你去我家送过信?”
顾子俊点头,道:“有。信也是我帮忙弄的。”
我诧异,道:“为什么?”
“为了好玩儿。”顾子俊回答得很轻松,却也很真诚,似乎并不是为了抬杠。“他跟我说,郗阳杀过人。”
我不禁悚然,急切道:“他怎么说?”
顾子俊耸耸肩,道:“他说,郗阳当年,也就十岁左右吧,把自己的姑父骗到一个陷阱旁边,然后他姑父就掉下去了。”
我追问:“怎么骗的?”
顾子俊道:“他没说。”
我问:“他看到了?”
顾子俊道:“他没说。”
我已没有别的法子了。刘永的话能否可信?如果他看到了,那他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些问题,我无法从顾子俊口中得到解答。
我又问道:“王小山死前,传达室接到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实际上是你们约定好的信号吧?”
顾子俊茫然道:“什么电话?”
我说:“傅月月被叫走的那通电话。”
因为是楼上办公室与楼下休息室串线的,我们一直以为电话是王小山打的,目的是为了让傅月月远离现场,可打电话的人,未必就是王小山本人,我高度怀疑刘永与之相关。
顾子俊已给出了答案:“不知道。”
我说:“那之后,傅月月上楼,你说要上洗手间。”
偏巧我那大大咧咧的妹妹也要去。
我说:“你出去之后,房门大开,屋里的咖啡香混合了血液的气味,裴欣回来的时候也闻到了那味道,才有了后来王小山死前的一派热闹。是他让你开的门吗?”
顾子俊依然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小山是自杀的。你看到的,他捅死自己。”
顾子俊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聊了这么多,他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不稳。
看着他这种模样,我不禁要问自己:这还是那个胆小的男孩子吗?这还是那个被稍微呵斥就要红了眼眶的男孩子吗?
顾子俊这种镇定沉着我见过,一次是假装练话剧,一次是假装发小广告,这两件事,无疑都与刘永有关。
那时候,他是为了保护刘向南,可他不知道,他所保护的人,早就不在世上了。如今,这种表情再次出现在他脸上,我不得不多想。
“他死了。”我说。
“我知道。”
“我是说,刘向南真的死了,后来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刘永假扮的,刘永现在也死了。”
顾子俊道:“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我已不能再说更多。
临走之前,顾子俊突然叫住我,问道:“郗博士还好吗?”
我点头,道:“他很好,谢谢关心。”想到他的伤,我又道:“他也念叨过你,希望你快点儿好起来。”
顾子俊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片刻,等到抬起头的时候,他的面上,已又有了笑容。“麻烦帮我转告郗博士,我会好好的,一定会的!”
我点头,跟这个可怜的男孩子告别。
刘永虽然已经死了,我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龙城市公安局办案区。
我看着对面灯光下的男人,他有一张苍老的脸,却有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我并不喜欢鹰。
小时候,我在东北,每到寒暑假,我和裴欣就会去我们姥姥家。
姥姥家有个很大的院子,养了许多小鸡。那天,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小鸡啄米,突然,鹞鹰俯冲而下,抓走了那只小鸡。从此以后,不论鹰被赋予怎样的美得和品质,我都没办法喜欢这种猛禽。
眼前男人的眼神,就像这种猛禽,但老鹰抓小鸡是为了活命,或者为了哺育自己的孩子,这男人所做的,却不如畜生高尚。
四周很安静,地狱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你以为抓到我,就能天下太平?”男人开了口,他的声音跟面容一样,苍老、干瘪。“你真的以为,我死了,你和你的小荷花就能快快乐乐过起小日子?你——”
“等一下!”我打断他。“你说错了,不是小荷花,是小百合,属于我一个人的、清心寡欲的、小百合!”
男人怔住,半晌儿,他总算挤出几个子:“你,你打断我,就是为了,解释这个?”
我问:“不然呢?”
男人诧异道:“你怎么不热衷于自己的工作?你难道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不知道我背着多少人命?!”
“工作?”我向前探身,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纪律,老子直接给你绑起来,一刀一刀,剐到你说出全部实情为止。”
男人鹰一般的眼中突然闪过惊恐。“你,你,裴然,你想法这么阴暗?”
阴暗。我点头,算是认同了。我也很奇怪,我平时也没发觉自己竟然如此阴暗。
办案区,男人在讲述着,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看向前方,仿佛在看着遥远的过去。xiumb.com
他平静地讲述:“我小时候的生活本来可以富足,至少安稳,读书、工作,像我的同龄人一样。你知道吗?那时候还有‘接班’的说法,你们年轻,不见得了解。”
他干裂泛白的唇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道:“我可以去读医学院,然后接我妈妈的班,成为医生。或者,我可以去我爸爸工作的公司去上班,当时公司还是比较新鲜的事儿,我很能赚钱,外人都高看他一眼。但是……”
他干瘪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痛苦,继续道:“我的养父母,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祖祖辈辈都是那样。我不怪他们,他们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可是,那本来不该是属于我的生活。”
漫长的讲述之后,他开始反复在一个词上念叨着。“cis-t1016,顺反式异构体1016。”
他说着,声音已渐渐冰冷,状态也接近疯狂:“这本是我要研究的东西,那份体面的研究所工作,那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本来,都应该是我的。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他的面部表情已近乎扭曲,突然大吼:“现在,我死了,可是我已经有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警察,法律?你奈我何?!就算你们杀了这个我,我依然会透过另一双眼睛,看着你,看着你们!”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到我耳朵里:“基因不重要,意识才是根本!意识不灭,灵魂永存!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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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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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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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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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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