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叛徒,跟我过来不怕你海城的同事揍你?”
“不怕呀!”郗阳跟在我旁边,仰着个小脸儿笑嘻嘻:“反正我来不来师兄都会赢!”
“小家伙!”我捋了捋他的呆毛,松开手,依然翘着。我换下弹夹:“来,老公教你用枪。”
虽然郗阳也读警校,但是龙城警大唯一不要求学习警械枪械的,就是法医专业,小百合能“一针见血”,却是第一次开枪。
不远处的靶位,洪亮跟黄泽也在。那件事之后,黄泽再也没开过枪,这一次,冯队还是鼓励他参加下周局里的初赛,我们都知道,对于黄泽而言,重新拿起枪,就是最大的胜利。
我们四人一出现,郝帅见了立即做痛苦状,嚷嚷着要找我师傅告状,说我们整组在靶场公开虐狗了。
我自诩名师一定出高徒,再说小百合拿柳叶刀的手一定稳,于是信誓旦旦,保证他有好成绩。
第一枪,脱靶。
“没事儿,调整一下。再来。”
第二枪,脱靶。
小百合咬了咬嘴唇看我,我报以微笑。“没事儿,再来。”
第三第四第五枪,脱靶……
这大概是郗博士第一次遭受如此打击,脸上已看不出刚才的新鲜劲儿了,再打两枪,脱靶、脱靶……得嘞!小百合就要枯萎了!
我赶紧说没关系,很多人都这样,要打起精神,权当玩游戏。小百合眼神更暗淡了,说他游戏玩得也不好。我就想抽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哄男朋友都踩不到点儿上!
我在这儿抓耳挠腮,忙着在自我检讨,却压根儿不知道,郗阳当时身体状况很不好,枪枪脱靶并非手不稳,也不是掌控不了后坐力,而是因为他看不清。
郗阳有个眼镜,今儿戴上明儿丢,我知道他丢三落四的毛病,再加上有的人就是偶尔戴眼镜平时不戴,我却不知道,郗阳戴眼镜是因为生病让他时常视力不好。
有次郗阳一个人在家,戴着眼镜在冰箱里翻东西,突然眩晕身子一晃。他想抓住什么,却无意间拉开了旁边的冰箱门,撞到门上,冰箱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出来,打落了他的眼镜。
雪嘉狂吠,可小奶狗什么也做不了,要不是邻居听到响动,我无法想象他要如何起身摸索回卧室找药剂!
这些我原是不知道的,他从不对我说。
那天我下班回去,面对厨房一地狼藉目瞪口呆。郗阳从卧室出来,看起来睡眼朦胧。他说他想做个沙拉,又搞砸了。
我对小百合向来没脾气,也习惯了他邋邋遢遢,动辄把家里搞得像盗窃现场,当时只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给他下达了“厨房禁止令”,压根儿没有去想他做个沙拉何至于把半个冰箱里的东西都丢在地上。
那两天,郗阳在家休息,没去上学也没跟我去上班,他说想放松一下,我也就相信了。
这事儿我之前提到过,后来我在冰箱里找到了他的眼镜,还笑他丢三落四,他就嘻嘻地笑,说有师兄呢不需要脑子,我轻轻弹他脑瓜崩,他就可怜巴巴的说疼,我说亲亲就好了,然后我从脑门儿开始,把他浑身上下亲了个遍。
如今想来,还有很多被我解读成“无法独立生活的小少爷”的细节,全因他的成熟与善良,以及对我的爱——他不想我担心。
我最可爱的小百合,让我想到就心疼的小百合,为了我默默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小百合,后来,却把我忘了。
最后一枪,郗阳定了很久,调整呼吸,再调整。
“嘭——!”子弹呼啸而出。
七环!
“师兄!师兄!”
小百合美滋滋,回头叫我,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跟我显摆他打中了。
我刚要猛夸一顿我媳妇如何如何骨骼清奇如何如何有神枪手的潜质,旁边的靶位突然一顿报数,什么98环97环,最少的那个也有86环……靠!有完没完了?
小百合不乐了,就他一个10枪打出了个个位数,于是耷拉个脑袋去场边儿站着。
黄泽放下枪,往这边看了看,跟洪亮说了几句什么,俩人一起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郝帅在我旁边的靶位,他摘了护耳,大大咧咧问:“郗顾问几环?”
我心说你这个没眼色的二傻子活该你当警犬!
我拿过弹夹,一颗一颗往里头压子弹,一边压,一边说,咬牙切齿:“我媳妇,不用枪,柳叶刀,最厉害,一刀,一个,一刀,一个!”话音刚落,“堂堂堂”枪声响起,郝帅冷不防吓一跳,连忙捂了耳朵。
一阵枪声过后,靶场安静下来。好歹我挂着个“神枪手”的名号,成绩如何,周围人也好奇,纷纷看过来。
郝帅脸都歪了。“哥,你这什么枪法啊?打这么多枪都没带中靶心的?”
“不是吧?”议论声呼啦四起。
“真的假的?”
“我还以为他多牛逼呢,切!”
“一枪都没中,还好意思来?”
小百合本来在墙边儿当墙头草,听见这话急忙冲我走过来。
郗阳刚走了两步,郝帅突然开始戏精。“我去!”郝帅捂住眼睛叫唤:“卧槽卧槽!我瞎了!我——瞎——了!”
这下小百合慌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几乎冲着我们扑过来,幸亏黄泽在旁边一把捞住了。
郝帅赶紧放下手,站直了,贼眉鼠眼锃亮锃亮的,哪儿就瞎了?我气得骂他缺心眼儿,要是摔着我媳妇我过肩摔死你丫的!
我扶住我家小百合,一顿嘘寒问暖,他说没事儿,我坚持说得回家做个全身检查才能放心。洪亮和黄泽闻言,站在旁边儿望天儿——天花板。
郗阳让我逗乐了,说我夸张。我当时确实觉得他脸色不好,才想着哄他回家,他不想我拿他当病人,我索性老不正经。
或许他确实累了,也不再跟我挣扎,同意我送他回家。我冲黄泽使个眼色,黄泽会意,冲我点点头,同时我看到洪亮那茫然的脸,心说这一对儿还真是智商互补。
哦对了,我那天开了十枪,一共78环,最后一枪跟郗阳的弹痕重合。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我师傅办公室挨骂了。他的原话是:“老子教你开枪,是让你在靶子上画心形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土个徒弟?!”
说回今天的事儿。
把肖映诚交给他亲手养的小狼崽子之后,我接着我家小百合回“老破小”。
一路上,郗阳都没什么兴致。
我问他:“找着那个……什么老师来着?”
“曲老师。”小百合叹气:“师兄师姐我都问遍了,都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问到地址了吗?我们去他家看看。”
“没用的,有位师兄一直帮着照看房子。”
“出差了?”
“也不是。师兄说,他接到曲老师微信,说请他帮忙照看几天房子。”
“让他帮忙联系?”
“师兄帮我发了消息,可他也说了,曲老师几天才回他一条。”
真是神人。
“警大考勤这么松吗?老师都不用上班?”
“曲老师一般都待在‘小花园’,出入也从专门的通道走,没人查他的考勤。”
这“小花园”,便是“小花园研究室”,之前我向大家介绍过,是研究尸体的实验室,也是龙城警大最富有神秘色彩的地方。
曲老师,全名曲俊辉,法医昆虫学专家,主要研究细微环境变化对尸体腐败程度的影响。郗阳获得“挖尸小能手”称号之后,深得这位曲老师的喜欢,还让他主持了当年的悼念仪式,那可是“小花园”的重大活动,专门为了悼念这里的无语体师。
郗阳找这位曲老师,就是为了刘向南墓骨灰一事,连童老师也认可的人,郗阳当然想听听他的想法。
“顾子俊还真行,鸡骨头渣子拌草木灰,亏他想得出来。”我感慨,刹车等红灯,转头发现小百合若有所思。
“一会儿不见,想我了?”我拉他的手,小手真软。
“师兄。”小百合抬头看我:“你说,顾子俊为什么要用刘永的照片?”
不是想我了?分开仨小时了他竟然不想我!小百合不爱我了我的天啊!
“你说墓碑?”我内心澎湃一脸正经。
郗阳点头。
的确,我也疑惑。
那墓碑上的名字是刘向南,但那照片上头的人确实是刘永。
尽管长得一样,但至少这张照片我能确定,那是刘永刚到我们局食堂工作的时候拍的,跟他工作证上贴的一模一样。m.χIùmЬ.CǒM
我记得清楚,因为照片是李叔托我帮忙拍的,他说这亲戚家境不宽裕,能省点儿就省点儿。
我们组出现场,经常是洪亮扛着设备,我就让他给拍,可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怎么拍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通缉犯风。无奈,我又找了我们局出入境大厅的同事,顺便给刘永办了个护照。
说起来,那天录指纹的时候,机器也是在不停提示“采集失败”,最后标了个十指指纹缺损,这一点,倒是跟刘永户口所在辖区户籍小姐姐的说法相印证。
至于洪亮拍的那张照片,放着也是浪费,黄泽干脆收起来,掺在一堆照片里做辨认资料了。后来那张照片在“汽车焦尸案”里,被自称有可能碰到过凶手的目击者抽出来,可目击者本人也不是很确定,犹犹豫豫,又塞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张有几分相似的。我们当时都觉得是洪亮的摄影技术所致,还嘲笑了他好久,也因为相信这是我们掺入的排除选项,而忽视了这条线索。
我和郗阳琢磨了半天,谁也没想到顾子俊为什么要放一张刘永的照片。难不成是他手头没有刘向南的,于是拿了张长得一模一样的顶上?还是觉得俩人反正长一样,贴谁的都行?
或者,更大的可能是,顾子俊觉得,没办法在墓碑上刻上刘永的名字,至少照片跟骨灰对应,人也算安息了。
我越来越确信,当初死在广阳医院里的那个人,后来埋在墓碑下的那捧灰,就是刘永,而之后出现在刘永家里,还跟他邻居老夫妇打过照面的,一定是刘永的双胞胎哥哥刘向南!
可是,要如何区分一对没有指纹的双胞胎?并且,他们其中一个还装在骨灰盒里……
“小百合你累不累?”
“还好啊。怎么了师兄?”
“我想起一家铁锅鱼,郝帅推荐说挺好吃的,带你去啊!”
“好啊!”一听吃鱼,小百合就支棱起来了!
当然,郗阳吃鱼基本靠我来挑刺,那小混蛋到现在依然是连个鸡蛋皮都懒得剥,简直没个样子!真是的谁家男朋友被惯成这样?唉没办法了,他这么挑剔肯定没别人要他,我得好好对待他啊,不然他多可怜。
我调转车头往回开,路过奶茶店,郗阳就眼巴巴看着,我只能假装没察觉。
童老师叮嘱过我,郗阳因为DMDS引发胆囊问题,最近要少吃油脂,芝士短时间就别想了。我说小百合每次喝两杯,就这么点儿快乐,童老师闻言抬头看我一眼,轻描淡写:“他这点儿快乐没了。他要再不注意身体,以后你俩那点儿快乐都没了。”我:“……”
没等到地儿,小百合就看出来了。
“师兄,你是想去刘永的房子吧?”
我报以微笑。“不全是。”
“其实我也好奇,我们先去看看吧!”
我点头,心里暖暖的。当警察就得有个理解并支持自己工作的家属!
此刻,我家另一位“家属”雪嘉同学正自己在小院子里拉粑粑,完了往地上一坐,拖着个屁股往前蹭,蹭了一屁股灰,抗议我俩下班不抓紧回家“看孩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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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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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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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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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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