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洪亮和黄泽整理材料,我找柳政委和冯队汇报了情况,下午就带着黄泽去了食堂李叔家了解情况。
因为被询问的对象是女性,跟我俩同去的还有一名女警,是张雯手下的一个副支队长,也在专案组。她跟我一样非警校出身,也在警大“补课”,单位那帮爱情八卦的小姑娘,总是缠着她讲我和郗阳在学校的事儿。
我觉得她平时写个讲话啊、信息啊啥的,文笔不错,建议她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写写小说,她摆摆手,说:“费那个劲呢,我天天看你俩腻腻歪歪,不也挺乐呵?”我竟无言以对。
自从儿子过世,李家就搬家了,新家的位置和环境甚至不如从前。
到李家的时候,李叔去给李檬办保险的事儿了,还没回来,李婶在家。
虽然我们都叫她李婶,但她比李叔要小将近十岁,才四十出头。李婶体型偏瘦,皮肤白皙,李叔以前常开玩笑,说这是他家“豆腐西施”。我之前还有借李婶的白褂子,想给郗阳当白大褂……哎呀黑历史不说了。
给我们开门的李婶,跟从前判若两人。她面色蜡黄,头发随意盘着,散下来几绺却不自知,她比以前更瘦了,仿佛行走的面条,风一吹就会散开。
见我们来了,李婶赶紧伸手拢了拢头发,招呼我们坐下,然后十分热情地给我们拿水果。
“家里没啥东西招待大家,这都是之前局里人过来,看我们的时候带的,孩子吃不了,我和你李叔也顾不上吃。”
我手里拿着个橘子,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家当真已家徒四壁。原本他们只是生活得简单,现在却是艰苦了。
李檬正睡着,我们准备等李叔回来再问话,李婶看了我们半天,张了张嘴,又低下头。
我们这仨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让黄泽说话。他座位离李婶最近,而且,在这屋的仨警察当中,黄泽平时说话最温柔,比较能安抚人心。
“李婶儿,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黄泽说完,我和女警齐齐点头,说对对,有啥要帮忙的?
李婶看看我们,又憋了一会儿,挤出一句话来:“那小子,姓杨的,什么时候枪毙?”
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电/警/棍出溜了一遍,皮肤感觉麻酥酥的。
李婶还在看着我,眼中隐隐有了泪花。可我如何给她答案?
我说:“我们要再了解一些情况,接下来还有程序要走,之后还要看法院的判决。”
李婶死死抿着嘴唇,半晌儿,她点点头,声音有些抖:“在公安局食堂干了这么多年,有的事儿我不懂,但是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我就希望那小子,快点儿死。”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里屋突然有了响动,李檬开始以咳嗽,李婶赶紧起身,抬手抹了把脸就往里走。小屋里传出李婶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太真切,但我大致明白,李檬在哭。
很快,李叔回来了,李檬情绪也好了些,李婶出来,招呼我们进屋。
李檬情况见好,说话虽然不利落,但思维比较清楚,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
这次来李家,主要是因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幕后的“鬼”要指使杨滨杀死李檬?
杨滨给出的理由是,李檬向柳政委投毒不成,心虚想要自首,“鬼”担心事情败露,所以要杨滨杀人灭口。
一个小姑娘,犯了这么大错,会害怕很正常,想要自首也在情理之中,或许杨滨接到指令的时候,对方真的这么对他说,但我们已经推断出“鬼”给我们环环布下的局,所以我不相信这是“鬼”要对李檬痛下杀手的理由。
我问李檬,除了给柳政委下药,杨滨有没有让她做过其他什么事,传话、送信这种小事都算上,李檬微微摇头,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没”,声音很小,却很肯定。
询问时间不长,但结束的时候,李檬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来。这孩子委实可怜,她从前很爱笑,往后,在这女孩儿的脸上,恐怕再难见到往昔的笑容了。
从里屋出来,我们准备直接告辞,李叔突然叫住我。
“裴队长,我有个事儿,想跟您咨询咨询。”
“李叔别客气!”我赶紧说:“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正想着他是不是也想问,杨滨什么时候枪毙,但他没有,他真的是跟我咨询问题:“人找不着了,多长时间能报失踪?”
我们几个一愣,我赶紧问:“谁失踪了?”
“运菜的老刘。原先咱们食堂的老刘,管运菜。后来我给他介绍工作,他就不在食堂了。我闺女给找的工作,后来打更,找不着人了。”
李叔有点儿着急,说话完全没了条理,李婶从里屋出来,说:“你小点儿声。”
李叔赶紧点头,小声说:“你跟裴队长他们说吧。”
李婶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家都管不了了,你还想着别人跑哪儿去。那老刘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活干一半儿,人跑了,也是常事儿。”
“李婶,您给说说情况吧。”黄泽说着,打开笔记本。
李婶告诉我们,有个叫老刘的,是李叔的同乡,十八杆子打着,沾亲带故的那种。老刘平日好吃懒做,干活也不怎么着调,看李叔在城里干得不错,就来投奔。
老刘干活是真的不上心,基本是啥也干不好。
来市局食堂干活第一天,就把李婶儿发好的面整整一盆扣在地上,导致当天全局只能吃大米饭。不到一个礼拜,又发生放错调料、忘记消毒等各种问题,李婶忍无可忍,让李叔把他辞了。
可李叔感觉这没法跟老家人交代,好在老刘会开车,就让他跟着运菜,平时收拾收拾打打杂什么的,这么着,李婶才同意让老刘留下了,可老刘干活少,工钱照拿,食堂其他几个员工都暗暗不服气,一时间气氛也不太好。
“去年下半年,我记得是立秋之后那会儿。”李婶回忆:“有天檬檬跟我说,她看见小广告上写着,有单位招打更的,也不用干什么,晚上住那儿,看着点儿就成,白天也不用干活。”
我心说这职位适合老刘啊!可哪儿来的这等好事儿?
李婶接着说:“我就跟老刘说了这事儿,他一听特高兴,收拾东西就是上班儿了,平时白天闲着,还上食堂来蹭吃蹭喝,特别是过节的时候,准来。”
“咳咳。”李叔轻咳一声,有点儿挂不住了,接着说:“后来我觉得他身体不太好了,有些浮肿,我就劝他去医院,他说没事儿,领导会看病,给他买药了,我看他能吃能喝,也没怎么注意。入冬之后,食堂也忙,我也就没顾上老刘的事儿,等我想起来,发现他有阵子不来了,以为他不好意思蹭吃喝,也就没多想。后来快过年了,我想着怎么也该叫他上家吃顿饭吧,打电话关机了,上单位找,人家说他好几个月之前就辞职了。”
“辞职了?”我问:“跟老家联系了吗?”
“联系了。”李叔说:“他家人都以为他在龙城打更呢,说是之前还往家里寄过很多钱。”
我问:“很多是多少?”
“十万。”
“十万?”在场仨警察同时惊异。这打的啥更?一下给十万?
我问:“什么单位?”
李叔摇摇头:“我说不太清楚,就是天龙山公园,对,公园里头那个单位。”
公园里头?
“天龙山公园管理处?”
“对对对,就是那个,有个王主任,就是他那儿。”
王小山!
我问:“钱是什么时候寄过去的?”ωωω.χΙυΜЬ.Cǒm
李叔想了想:“就我说他不来了那会儿,是多会儿来着?”
李婶漫不经心道:“立冬之后。立冬时候我就想,老刘得来吃饺子,多做点儿吧,结果他没来,后院儿的小狗崽儿可高兴了。”
众人一时无语。李婶说的,是警犬基地那几条去年来的大狼狗。
我问:“老刘全名叫什么?出生日期知道吗?”
李叔回答:“叫刘勇,那个‘勇’不知道了。”
正说着,李婶从屋里找出一个小本子,上头记着食堂员工的基本信息,还有发工资的情况等等。李叔看着李婶,嘿嘿笑了两声,说:“还得是我家的。”李婶也不搭理他,径直坐在凳子上。我看着这俩人,突然想起洪亮和黄泽。
我这边提问,黄泽那边飞快敲着键盘,不多时便调出一份人员信息。
“李叔李婶,你们看看,是这个刘永吗?”
两人凑过去一看,立即点头:“就是就是!”
我也看了看,感觉这人长得,有点儿眼熟,而且似乎带给我一种不怎么好的感受,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下午一直忙到快六点,我去找冯队汇报了情况,回办公室路上,路过郝帅他们屋,发现这小子正在办公桌前坐着,手里一支枪,拆了装,装了拆。
我轻轻叩了叩门,郝帅说了声“进来”,手上却没停,三两下组完那枪,放在桌上,抬头看我,对视的一瞬间,我一愣,这小子眼眶怎么这么黑?
“你又掉沟里了?”我问。
“滚……”郝队长不乐意了。平时他跟个小黑豹子似的,发威多少有点儿吓人,但现在他变了物种,一只熊猫发怒能有多可怕?最多奶凶奶凶的。
我问他:“怎么成熊猫眼了?要不要我再给你订一束特价玫瑰?”
“你敢订,我就敢收。到时候郗阳把你卸了,我给你安排质量最好的收尸袋。”
我:“……”好的你赢了。“你今天值班吧?”我立即换了话题。
“嗯。”郝帅点点头,低头摆楞枪。
“我要下班了!哈哈!”我故意笑很大声,气死他。
“嗯。”郝帅又点头,还低头摆楞枪。
不应该啊,他今天好像没什么兴致。带着情绪值班,别出啥事儿!
我想着要不要关心一下兄弟,做做心理疏导啥的,郝帅先开了口:“你今天去提审小杨子了?”他说的是杨滨。
“嗯。”嗯完就沉默,这次换我了。
杨滨出事之后,连我都时常难受,郝帅作为师傅,心情有多糟,可想而知。从杨滨来刑警队,郝帅值班一直带着他,想必今天触景伤怀,有点儿绷不住了。
“然哥。”郝帅把枪往桌子上一放,又没了动静。
我看看他,又看看枪,目光来回移动。他这心里装着事儿,也不是办法啊。“那什么。”我说:“你回去吧,我这儿正好有活,我替你值班得了。”
郝帅摆摆手:“没事儿,不至于的。”他站起身,叹了口气,简直把魂儿都吐出来了。这还是心里有事儿啊!
“得……”我往沙发旁边上一坐:“我陪你唠唠吧。”
“成!”郝帅特干脆,一点儿都没说谦让两句让我赶紧下班。
我俩这么一唠,就唠了二十分钟,郝帅到底让我给唠哭了,也说出来心中郁结:“我要是多留心一点儿,多看着他一点儿,小杨子就不会……李叔家的孩子也不会……”
我要怎么安慰他呢?说不是他的错?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想到郗阳。杨滨说得对,我脑子里都是郗阳。因为我终于深刻理解了,郗阳对肖映诚的情感。
杨滨是郝帅的徒弟,他犯了事儿,郝帅都这么难受,而郗阳一直怀疑的人,是他的舅舅。不管肖映诚如何带他,有一点是不能抹去的,那就是肖映诚确实把郗阳抚养大,即便没有血缘,肖映诚仍是郗阳在世上的唯一可称得上“亲眷”的人,若那人真的是个唯利是图、残害儿童的人,郗阳如何自处?在追求真相的路上,郗阳曾经默默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从郝帅办公室出来,我一路都在想着郗阳,突然发现从早上把小家伙放下,我一天没见他了,也一天没吃饭了!
若是从前加班,李叔一定会给我们单做小炒,有时候有案子,忙到半夜,李婶儿还会给我们煮甜汤。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等到肚子咕噜咕噜响的时候,我才知道心里酸酸的。
不对,酸的不是我心里,而是我办公室!我一抬头,发现洪亮、黄泽、孙宇这这仨小子正围成一桌,面前各有一碗泡面,吃得呼噜呼噜响,满办公室都弥漫着的老坛酸菜的味道!
没等我说话,洪亮先开了口:“一共就三盒。”
我:“……”
哎呀!哥哥我平时都白疼你们了!这帮小狼崽子!
等一下,小狼崽子?
我往自己位置上一看,发现我家小狼崽子正抱着膀子,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看着我:“走啦师兄,我都饿了!”
我拉着郗阳往外走,身后响起黄泽的声音:“我都说了马上回家做饭,你非要泡面。”
接着是洪亮:“泽泽我饿了啊,我真饿了……”
在之后是小宇:“泽哥、亮哥,我想请假,找着对象之前,我不想来上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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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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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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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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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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