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门按行政排序坐,我摊上了个“雅座”,正对局座第二排,连手机也没得玩儿,只能正襟危坐假装记笔记。办公室写的方案,局座念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谢谢大家!”,现场掌声雷动,没成想局座一高兴,又冲着柳政委说:“爱军,你也讲讲吧。”
底下立即鸦雀无声。柳政委抬了一下话筒,在场民警的心都跟着抬起来了,我身后治安的一个兄弟小声嘟囔了一句:“操,鼓早了……”
柳政委从基层民警做起,深知民间疾苦。估计他也烦了,就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话:“各位遵照执行。”完了。
现场又一次掌声雷动,我低头数了数我本子上的小王八,一共画了十三只。
从会议室出来,郝帅跟上来。
“终于开完了,年年这点儿屁事儿,要他妈磨叽死了。”
“你小点儿声。”旁边都是人。
“没事儿,谁不知道局座就是来长个经验值的,最多明年就高升了,也不能跟我计较。”他却是很有道理。“龙城公安,流水的局长,铁打的政委,谁不知道?还不如直接让柳政委当局长了,大伙也心服口服不是。”
郝帅说得是实话,全局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此不满了,但是这会议室门口人来人往的,这小子就口无遮拦,还直接扯到政委身上了,还是头一回。我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有话回去说,别给师傅惹事儿。”
“放心,心里有谱。”郝帅挑挑眉,还真当自己八面玲珑了。“咱不扯那些,小嫂子怎么样了?恢复得还行吗?”
郝帅也叫郗阳小嫂子,得,郗阳成了全局的小嫂子了。
他……还行吗?我回想郗阳这几天——
“师兄我要——”
“师兄你快点——”
“师兄我不要了——”
“师兄我快不行了——”
我收起回忆,对郝帅说:“他还行。”
“那就好!我之前还担心,小嫂子那身板儿,还得卧床几天。”
他当真卧床了好几天!xiumb.com
而且郗阳伤口愈合慢,腿上的淤青还没消,身上又被我弄得几片红印,也怪可怜的。
“那伙人还没找着呢?”郝帅问。
“没。”
“不应该啊,这都查了快半个月了。小嫂子就没记起什么?提供点儿线索啥的?”
我摇头。我不想瞒着郝帅,但我又不能和盘托出,突然地,我好像多少能理解一些郗阳的感受了。
郝帅叹了口气:“唉,估计那帮人就是为了钱,也怕闹大了,就把小嫂子扔山里去了。小嫂子那么有钱,你往后可得小心点儿。”
“他有几个钱?郗阳比我都穷,钱都是他舅的。”
“你不知道吗?肖映诚做过公证,郗阳是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哪怕他家以后有小孩儿,也是一分都不要,都是我嫂子的!”
“公证?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从来没听郗阳说过。
“好几年了啊。你真不知道啊?不是吧?卧槽,这几天局里都传,说你把海城肖家的小少爷拐到手了,早晚辞职回家当家庭主夫去!合着你连郗阳身价都不知道?哎呀我去啊!裴然啊,这么好的小耗子,怎么就让你个瞎猫碰上了?我说你命怎么这么好啊?”
操,好个屁,这事儿不对!我得先去找柳政委了!
只要柳政委回办公室,他那屋就少不了人,我等了半天,后勤的马姐才拎着一堆报表出来。不怪局里的兄弟们抱不平,里里外外都要管,我师傅真是辛苦了!
我敲敲门,推开之后,对着柳政委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甜甜地叫了一声:“岳父!”柳政委在看文件,头都没抬,说:“滚出去。”我当然不能听,大大方方走进去了。
柳政委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看我,面色阴沉。
我第一次看到柳政委沉着脸,是他刚带我那会儿,原因是我在出入境组行政卷习惯了,把一份刑事的卷打成了行政的卷皮。除此之外,我也没在他手底下犯过什么事儿了。
可现在,他这神情,绝对比那会儿阴郁一百倍。
我犹豫着说什么好,柳政委先开了口:“郗阳怎么样了?”
还说不是我岳父?怕不是做梦都想当我岳父。我心里嘀咕,却没敢再胡闹,点点头说:“谢谢师傅,郗阳挺好的,恢复得不错。”说完又觉得该加点儿什么,哦对了:“我出门时候,郗阳还让我给您带好了。”
“虚头巴脑。”柳政委这么说着,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又很快恢复了严肃。“坐下吧。”明明就很开心,还偏要板着,难怪追妻费劲。
瞎扯完了,我得说正事儿了,没等吱声,又是柳政委先开了口。“下周调查组就散了。”是关于郗阳被劫的调查。
我问:“已经有定论了?”
柳政委点头。“很清楚了。”
“好。谢谢师傅。”
“你不问问情况?”
“不用问。您也没打算告诉我不是?”
柳政委笑了,点点头:“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
我说啥了?
“不过,”他接着说:“郗阳遭了罪,你这脾气,竟然能压得住火,我倒是没想到。”
我师傅懂我,我当然压不住。要是我现在找到那帮人,我能挨个儿毙了他们。但是,“我跟郗阳谈过了,他说得对,不急于一时,抓住背后的鬼,他才能解脱。他隐忍了这么久,不能坏在我手上。”
柳政委看着我,那目光透着里全是老岳父特有的欣慰。“裴然,你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我跟他贫:“不能够啊师傅,我怎么觉得我跟当年一样帅呢?”
我师傅摇摇头,笑道:“黄泽和洪亮,是互补互促,你和郗阳倒好,把对方的缺点都开发出来了。”
我想了想,还成吧,我俩还有提升空间。
“师傅,我有事儿想请教您。”我认真的。
“说吧。”他语气缓和了很多。得这样,一家人和和气气聊天,多好。
我也不客气了,单刀直入:“郗阳不跟我说实话,是您授意的吧?”
柳政委没有立刻解答,而是靠在椅背上,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道:“这里边儿,本来没有你的事儿。”
“啥?”我以为自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难道,不是吗?
“童老师让郗阳来我这儿,是担心他独立行动不安全,当然,也怕他走错路。”
“那我呢?”
“我不都说了,没你的事儿。”柳政委眉头微蹙:“‘换魂案’本来就是张雯负责,要不是郝帅打靶掉沟里,‘陷阱白骨案’也没你什么事儿。”
我看着我师傅的脸,寻找蛛丝马迹,果然,他是认真的!我靠!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男主”呢?结果是个误入镜头的龙套!
谁能明白我的失望?就像《银翼杀手2049》里高司令饰演的K,以为自己是自然出生的那个“奇迹”,准备登基的心态都拿出来了,结果突然发现,一堆“仿生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的“记忆”都是一样的。
“可是郗阳接近我——”我不死心。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但柳政委并不给我幻想的空间。
“那是个意外,那孩子喜欢你。”他这语气,大有我家好白菜让你拱了,我也没辙的架势。
“所以您一直不让我参与,其实是因为我没啥用?”
“你不也没少参与吗?”
得,并没否认我没啥用。要不我全铺盖卷辞职回家给郗阳当家庭主夫去吧?
“裴然。”
“啊?”我回过神儿,不用想,失望都写在脸上了。
“他第一次跟我说起郗阳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柳政委目光落在他桌上的相框上,那是他警大毕业的集体留影。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怀念上学的时候,现在我知道了,他只看一个人,其他的,都是背景。“他说这孩子缺乏正常的情感,我以为这是因为郗阳没有父母,从小缺少关爱。”
很多人都这么想,我也这么想过,特别是在我得知郗阳的父亲死于“火灾”之后。很多人以为郗阳性格孤僻,不爱跟人来往,觉得像他这样家境殷实、成绩优异的孩子,不合群也正常。童老师最先发现了问题——郗阳对待无语体师的态度非常尊敬,甚至对待实验动物的时候也从没有戏谑的心态,但他下刀子的时候从不手软,看不出一点感情变化。
“他很关照郗阳,他一直这样,很关心身边的人,待他们真心实意的好。”
我虽然一直听郗阳说,童老师人很好,但听柳政委说出来,感觉有些不一样,他俩之间,想必也有很多故事。
柳政委继续:“所以,他发现郗阳在实验室偷偷合成药物的时候,才会那么仓皇无措地找到我。”
“郗阳合成的,是‘换梦剂’?cis-t1016?”我问。
柳政委点头。“不错,就在你们端了那个毒窝之后不久。”
“他跟你们说了全部的事情?”
“是的。”
我心突然一紧。郗阳以心换心,童老师对他好,他自然也敬重对方,但,他从不曾对我坦白。
“师傅,郗阳到底牵扯几个案子?”
柳政委却笑了,我也知道,作为刑警,我问出这种问题,是太不专业了。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我听到的所有陈述,都只是我了解案件事实的途径。可他是郗阳啊,是我的爱人啊!
“雾里看花?”柳政委说。
我点头。“是啊,太难受了。”
“我们又何尝不是?”
“怎么会?郗阳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但他却不想告诉我。
柳政委摇了摇头。“那天在病房,我征求了郗阳的意见,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不用准备了,只要您不是跟我说,郗阳对我是假的,别的都不重要。”我当真这么想。
柳政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慢慢道:“郗阳小时候,患过分离性认同障碍。”
“什么?”我腾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那不就是多重人格异常吗?”
柳政委抬头看我,摆了摆手:“坐下。我都说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咋准备啊?谁说的?他舅?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儿?”
“坐下!”柳政委一声令下,我条件反射似的,直接钉在了沙发上。
“我记得你爱看电影。”柳政委说。
我现在啥也不想看。
他接着问:“《谍影重重》,看过吗?”
当然,马克·达蒙饰演的主角,患有极端记忆丧失!他一说这电影,我更坐不住了,又想站起来,柳政委先抬手虚按,我才坐住。“我就举个例子,没那么严重。”
“师傅,您就说郗阳成吗?我不想听例子。”我他妈要吓死了!
我师傅不再铺垫,说得简单直白:“郗阳小时候的记忆,有空白,也有不实,也就是说,他没办法确定自己提供的线索是真是假。”
“空白?不实?怎么发生的?PTSD?跟他爸的死有关?”我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不是。”我师傅说话,我强逼自己镇定,才能听他讲。“他是病理性的,或者说,是医源性的。不过你也别着急,这并不影响他以后的生活,至少他成年之后,没有再发生过。”
“等一下。”我打断他。“医源性,什么意思?有人,对他做过什么吗?”我突然想哭,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是有人,在他小时候,做过什么吗?”
柳政委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已经感觉到眼眶的温热,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那是男人对男人的安慰。
“裴然。”他的声音很轻,隐约有些抖。“你不觉得,我刚才的形容,很像‘换魂案’的受害人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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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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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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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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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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