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早!”我在食堂跟他打招呼,他瞄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郗阳,“恩”了一声,端着餐盘,往餐具回收区一放,走出了餐厅。
我和郗阳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引起同事的注意,倒不是他长得白净显眼,关键是他吃饭太慢,我怕同事烦死他。
“你跟小周一个办公室呢吧?”我问。
“恩。”郗阳回答。
“怎么样?”
“以前在部里开会的时候,遇上过,当时他说龙城海城是邻居,对我还挺亲切的。”
“现在不亲切了吧?”我剥了鸡蛋,放在郗阳盘子里,笑着问。
“谢谢。”
“不用谢,你以后别总这么懒就成了。”我这几天已经发现了,这小子是一旦东西带皮,绝对不吃,就因为懒得剥,连香蕉都不吃。
郗阳吐吐舌头,回归刚才的话题。“周哥他,是不是觉得我抢了他的活?”
“那你可猜错了。他巴不得来一帮人,把他的活全分走,最好连实验室也收走。可惜,有法医专业的院校本来就少,毕业愿意当警察的就更少了。我们龙城公安最新招的法医,还是六年前,刑警学院毕业的,长得也特帅,人家来龙城,是为了女朋友,结果没多久,女朋友吹了,小伙儿又考回老家去了。”
“那周哥为什么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雯姐夸你。”
“雯姐?”
“二支队的支队长,张雯。但凡跟雯姐沾边儿的事儿,小周就淡定不下来。你甭理他,过几天他就……算了,只要雯姐再夸你,他就会继续看不上你,你甭理他就对了。而且他态度问题不影响工作,只会板着脸生闷气,不会为难你。”
“哦。”郗阳点点头。“那……周哥是不是喜欢雯姐?”
我笑起来。慧眼,这孩子有慧眼!“十年,追了十年了!雯姐愣是没理过他。”
“那看来是真的喜欢。”
“可不是吗。”我说着,喝了口牛奶。
“那你喜欢我吗?”
“噗——”
郗阳好不容易穿了一次干净的白大褂,就这么被我喷了一身牛奶。
“对不起对不起。”从食堂出来,我一路道歉。郗阳也没有继续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只淡淡的说着没事,便回了法医办公室,这个寒假,他都会在那里办公。
但他越是淡淡的,我就越是不安。怎么办?要不买个白大褂送他吧。一时半会儿也没地儿买啊。我正一边发愁,一边往办公室走,突然遇上了食堂大叔。我俩面对面看了一会儿。“李叔,我有个事儿求您。”m.χIùmЬ.CǒM
十分钟之后,我捧着李叔他媳妇,我李婶儿的食堂用白大褂,来到郗阳办公室门口。
“师兄?你怎么来了?”郗阳回头看我,我一眼扫到他的电脑桌面,是昨天的现场,碳化女尸放大到满屏。小周从他对面桌探出头来,瞄了我一眼,又把脑袋收回去,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仿佛在说,老子可忙了。
“你出来下。”我伸手招呼郗阳。
“这什么东西?”走廊里,郗阳拎着那件褂子,看了半天,又看向我。
“白大褂。那什么,这是食堂李婶儿的,我看跟你的差不多,这是洗好的,你俩身材差不多,你对付一下,没人看得出来。”
郗阳拎着褂子,愣了一会儿,说:“还是不用了。”
“别别别。”我有点儿着急。“你不是还要做尸检呢,对付穿一下吧。”
郗阳无声的叹了口气。“师兄,尸检的时候要穿解剖服,不穿这个的。”
“啊?”还有这种说法?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我目光扫过开着门的法医办公室,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瞬间转移了视线。我懂了,我当然没留意过法医穿什么,我怎么会在意小周穿什么?“可是,你在学校不是一直穿白大褂?”
“那是学校要求的,只在日常的时候穿,进解剖室的时候都要换一次性解剖服。”
我去……那你还能弄那么脏,你日常的时候都在干啥?
郗阳把李婶的衣服塞回到我手里,然后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了。“马上就去解剖室了,还要开案情分析会,我今天不穿这个了,李婶儿的褂子也还她吧。师兄要是没别的事情,就会上见吧。”
我……打扰人家工作了?站在冬季冰冷的走廊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好像一个磨磨唧唧的怨妇?小周又一次从后面探头出来,挑衅的挑挑眉。
我好歹也是个副队,竟然就这么被一个小朋友冷落了。然而这只是个开始,绝望的日子还长呢,而我后来竟然也乐在其中。
手机响起,解救了尴尬的我,是孙宇。“裴队,图侦有消息了。”
“好!”我立马回了办公室。
我组外勤大洪:“裴队,这是图侦刚传来的照片,您和郗法医推断的没错,死者跟副驾之间,放着一架梯子。”
我盯着屏幕,放大了数倍,图像更加清楚。车厢内,一架木质梯子将车子分成两个空间,左侧是驾驶员,右侧是空空的副驾驶,后厢堆满了货物。
所以,起火之后,死者左侧是护栏,后侧是货物,右侧被梯子卡住,完全被束缚在驾驶座位上。郗阳发现的木炭,便是那梯子燃烧后留下的,只不过在梯子烧断之前,人早已经没命了。
“钥匙找到了吗?”我问。
“没有。”大洪回答。“兄弟们还在找,附近的村民和有可能经过路段的车辆也排查的差不多了,暂时没有线索。”
我点头。“宋强,死者她老公,还说什么了吗?”
“还是你之前问的那些,他媳妇出去拉货,后来就这样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小子态度可疑,自己老婆死了,干嚎半天没眼泪,但是靠他这个态度,又不能给丫的列成嫌疑对象,不在场证明太充分了,福利院所有的孩子都能作证,大黄再耗一会儿,时间到了,人也就该放了。”
不管他是不是嫌疑人,我最看不上他这种人。“升官发财死老婆,没听他说吗,他着急去提他老婆的保险。”
“所以我觉得他杀妻的可能性很大。”
“不见得,他俩都买了保险,而且如果他再等等,过了年,他老婆就又多值五万,他犯不着这会儿着急。”
我看向屏幕,把副驾驶的位置放大些,有个白色背包。这包后来在路边的田垄里找到了,囫囵个儿扔出去,连开都没开。不图财,不图色,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活活烧死一个人,还留下象征惩罚的沥青和羽毛,到底是为什么?
市局第三会议室,案情分析会,除了队里负责办案的民警,法医的小周和助手,还有政委柳爱军和作为外聘专家的郗阳。
椭圆长桌,柳爱军直接让郗阳坐在他旁边,说那个位置方便大家跟他交流。我坐对面,做认真聆听状,盯着领导席上发言的郗阳。
他说话的时候,几次抬头撞到我目光,就立即移开视线,面色也微微泛红,特别可爱。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害羞到骨子里。可早上在食堂,他为什么突然那么主动,问我有没有喜欢他?我当时以为他仗着长相清秀,故意撩拨我,过后就会后悔,可是后来,我们第一次做也是他主动,害羞脸红到像要滴血,紧张到全身都发抖,但他还是那么做了,我怀疑他哪里来的勇气。
直到抓捕那个魔鬼之前,郗阳给了我戒指,说他如果能活着回来,想要嫁给我,我那时候才明白,他哪里是勇敢,他一直都在怕,怕自己突然被弄死,所以没有时间娇羞矜持。
看美人归看美人,案子才是当前的重点。大白天的,当街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作为主办之一,我自然不能怠慢,其他同事也是如此,DNA和毒化第二天便有了结果。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看,死者肖阳,女,26岁,死亡时间为昨天上午10时左右,由汽油作为助燃剂烧伤致死。通过检测死者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HbCO)含量,认定为轻度一氧化碳中毒,证实了郗阳那个关于死者在被烧死过程中有意识的猜测。至于郗阳抓了一手的黑色粘稠物,检测结果为多种重烃类和杂质的混合物,基本符合沥青的成分。
车主宋强是死者的丈夫,两人一起在龙城市郊的杨树村经营一家福利院,车是福利院资助人捐的。夫妇俩在街坊间的口碑极好,走访时候人人称赞这俩人儿夫妻关系和睦,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
凭这一点,分析会上,一个老警察当场反对我询问宋强,认为我了解情况是没错,但侦查方向有误。“一出事儿就查配偶,信网上那些谣传,什么配偶是最有可能杀死自己的人,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杀夫杀妻的,龙城建制这么多年,也没几个案例!”
“您说的有道理。”我当然得先表示一下同意,“虽然但是”的造句法,小学时候老师就教过了。“但是,宋强事发当时关机,媳妇没回家他也没找,事后不主动联系公安机关,来了之后只关心有没有赔偿,着急去提保险金,这些都是疑点。”
老民警冷哼一声,大洪抬头看我,那意思是:“你刚不还说保险不是疑点吗?”我回看他,眨眨眼,传达了“多一条原因,多一重保障”的意思。
“再次,就算他有不在场证明,不是行凶者本人,他也很可能参与了。根据宋强的说法,车里的杂物是他装的,死者出门前让他卸下来,他当时正在玩游戏,就没动,死者开着车出门,回来路上遇害,这些杂物正好堵死了她的逃生路。”
除此之外,最让我起疑的,是走访时候听到的那些话:“小两口可恩爱了,从来不吵架”“他俩真是相敬如宾啊,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就连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说,从来没见宋院长和肖老师吵架,我问年纪大一点儿的孩子:“一次都没有?”那孩子点点头,肯定回答:“一次都没有。”
最后,我抛出了最站不住脚,但是最让我起疑的事:“走访时候群众都反应,这对夫妻从来不吵架。夫妻之间没有不拌嘴的,如果彻彻底底的锦瑟和鸣,也不见得是好事。”
我说完,抬头看向对面,郗阳扬了扬嘴角,低了一下头,瞬间又抬起来,那抹笑已经不见了。
对!这就是我这几天跟他相处中,总结出来的经验!问他吃什么,吃啥都行,让他干点儿家务活,干啥都不行,我天天想打死他,这要是两口子,能不拌嘴?
然而,我最站不住脚的猜测,却得到了最多的支持,出乎意料的是,连刚才反对我的老民警也点了头,表示是这么个道理。
后来的讨论中,虽然认同沥青和羽毛代表惩罚的人很少,但大家都赞同熟人作案,因为熟悉的人才更可能得到被害人的信任,顺利布置犯罪现场,骗走钥匙,点火走人。我们怀疑的方向有两个:丈夫宋强及有怨怼关系的第三人。
从“不吵架”反推“有问题”,这事儿讲起来多少有点儿像开玩笑,但是如果没有大量摸排走访收集来的信息点,我也而不敢这么大胆地推想。杀妻骗保的事儿,宋强没有做,因而理直气壮,敢当着警察的面儿便表现出了急不可耐,但宋强在肖阳生前身后的反差,足以令我们起疑。后来,这案子的突破口,恰恰在夫妻关系上,而那位反对我的前辈分析得也没错,这并不是杀妻案件,而肖阳的背景,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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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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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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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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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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