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众人唯一可用的器皿是竹筒,但是竹筒大小有限,用途也有限。就拿烧出来的盐来说,用竹筒盛盐,眼下看着没问题,但是竹筒不防水,里面储存的盐容易返潮,甚至将竹筒腐蚀。因此不是长久之计。wWW.ΧìǔΜЬ.CǒΜ
所以安若来找铁匠,就是为了在岛上多制一些其他材料的容器的事儿。
“安若娘子,你这真是高看我了!我巫十四就是一个大老粗,空有一身力气,懂得却不多。旁人叫我抡铁锤我就抡铁锤,叫我扯风箱我就扯风箱,可你若要来问我什么盛器……”他无奈地挠挠脑壳,双手一摊,表示真的不懂。
“十四哥你太自谦了,你上岛的日子这么久,总归比我见得多知道得多!”安若嘴一甜,巫十四的嘴便压根儿合不拢,“你们应该早已将这岛走遍了,可知道着岛上哪里有适合捏陶烧陶的黏土么?”
巫十四还真见过,赶紧点点头,表示他真有那么一点儿用处:“说实话,这你真该问石匠和篾匠,他们一早就嘀嘀咕咕过的,说是要挖黏土出来烧陶。可是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却没成。”
这时候石匠宋十三和篾匠万十八一起走过来,往安若身边一坐。万十八带着一脸受伤的表情,故意说:“娘子,这黏土的事儿,老巫也不知道多少,就我和宋十三知道,你为啥不来问咱们哟!”
安若“格格”一声娇笑,说:“这不巫十四在这事儿上最有意想不到的用处,我得先一步拉上他,等他上了我们这条贼船以后,便是想推脱,也推脱不掉了!”她话音刚落,几个工匠听得有趣,一起哈哈地笑起来。万十八和宋十三听安若话里的意思,感情大家都是一伙儿的,稍感欣慰;而巫十四则一面笑一面脸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则暗暗决心,安若娘子既然高看他,那她拜托他的事儿,他指定不会推脱,一定得做好才行。
于是安若和三个工匠一起,坐在一个火堆旁,头凑着头,细细地商量起来。
旁人看见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以前安若刚上岛的时候那么凶悍,又是捕杀巨蛇,又是生擒段十,据说还曾将龙二痛揍了一顿,与杜骁斗了个不相上下。可是这个小娘子如今,怎么偏就对工匠们这么友善?
安若压根儿不理会旁人的眼光,她手上有一枝枯枝,随意在沙地上划着,说:“老万,找你说的,岛上这里,和这里,都有黏土。”
万十八点头,他本就是个勤于思考、善于行动,从来不只拘泥于一个行当的手艺人,上岛之后,早已将这烧陶的事儿琢磨过了。“两处的土质稍许有些不同,但是我都试过。这里的黏土,质地细腻均匀,但不晓得是不是太靠近水潭的缘故,感觉太黏了,很难捏成形状,即便是勉强捏成型,也没法儿烧制,一烧就裂。”
安若想了想,便问:“有没有想过,往黏土里试着混一些岛上的海砂,许是能降低黏土的粘性?捏出来的陶胚如果做得轻薄些,是不是烧制的时候便不那么容易裂?”
万十八一面听一面点头,说:“当时我也这么想过来着,可是手头上的事儿实在太多,千头万绪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安若便鼓励万十八:“若是不亲手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不晓得各位从明儿起有没有功夫,多少腾一些功夫,咱们再尝试尝试,若是真能烧出几样像样的器皿,对大家都是好事儿。”
万十八与宋十三先都点头答应了。唯有铁匠还愣着,这巫十四想了半天,指指自己,问:“娘子,他们都有差事了,我又能替你做什么?”他还惦记着安若说过的,他有一项最意想不到的用处。
安若顿时笑:“自然忘不了你这位顶顶紧要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巫十四一听,马上又高兴起来,似乎能帮安若做些什么,是他的荣幸。
第二天一清早,安若便带着少年团,跟着万十八一起,进入岛的腹地,来到岛上的水潭旁边,将万十八说的那种黏土挖出,用蕉叶包起来,一起运到营地旁边。黏土水份太多,因此需要在阴凉处风干,安若等几个人便商量了排班,每隔一个时辰,会有人来将黏土翻动捶打一回,免得黏土表面晒得太干,里面却还是潮湿的。
龙二趁此机会在杜骁跟前下眼药,说安若指使岛上的男人们干活儿,是藐视杜骁的权威。杜骁身为这岛上当家做主的男人,该寻个机会,好好将她教训教训才是。
杜骁却说,安若既然指使得动,那她就尽管指使,只要工匠们按时劳作,少年团们能按时捕到该捕来的鱼,他就不会找这些人麻烦。龙二便又自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去了。
如此将黏土风干了几天,再混上一定比例的细海砂,这陶土便大致能用了,安若依旧与工匠和少年们坐在一处,一起捏陶,用竹刀、蚌壳之类的工具制作陶胚。眼下最紧缺的就是各种盆、碗、带盖儿的罐子、带柄的陶壶……一时间众人手中捏出来的千姿百态,方的扁的,长的胖的,什么都有。大家彼此看看,都觉得好笑,少年们自然笑成一团,工匠们自然也忍俊不禁。
安若则在一旁与巫十四细细商议:她看中巫十四,并不是因为他惯常使的一股子蛮力,而是相信这个铁匠对火焰温度的判断。
“老巫,你打铁打了这么多年,相信你在这上头最有经验。过几日我们尝试烧陶,火候极其要紧,究竟能不能成,就都靠你了!”安若一旦严肃起来,那言语便无比诚挚。
巫十四万万没想到安若说的“要紧的用处”,竟是这个。可细想来也确实如此,除了他这个铁匠,还有谁能对火候的判断更准些?
巫十四在世上活了将近三十个年头,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地信任,又这样重视。一时间巫十四望着眼前的安若,暗暗点头,就算是贼船,安若掌舵的这艘贼船,他也上了。
安若下巴微抬,盈盈眼波在几人面上一晃,仿佛在赞他们聪明。可是她一开口,确实委屈至极的语气,柔声道:“哪有?我这不过就是在和乐工大哥说起以前在乐游原猎鹿的事儿。”
乐十六也抬起眼,似是追忆昔日好年华,幽幽地道:“乐游原啊……好些时候没回去过了啊!”
他们在这儿一唱一和,兵油子们便是听懂了两人在指桑骂槐,也拿不出实证来,一行人虽然气得脸色发红,但也没什么办法。至于安若,他们说不过、打不过,撒娇也撒不过,但要他们就此转身离开,又着实被落了面子,气得难受。
岂料就在这时,龙二忽然从兵油子们身后转了出来,高声招呼杜骁:“老大,杜老大,兄弟们和外人起了争执,你帮谁?”
安若听了这一句险些笑出来。外人?岛上唯一的外人,显见得就是她了。
旁边伍良他们也在小声嘀咕:“外人?安若娘子来了这么多日子了,给咱们送过蛇肉,帮咱们晒了盐制了陶,做了那么多事儿,怎么还是外人?”
龙二不管:“只有咱们是对天盟誓,结拜过的兄弟,后来的就是后来的,外人就是外人。杜老大,你且拿一个态度出来,小娘子和咱们自己兄弟,你到底站谁?”
那边杜骁大踏步过来,这里安若则从乐十六身边“腾”地站起来,两人心里同时想:好,感情是冲我来的!
安若早已看不惯龙二的做派,更恨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从龙二处学得一身恶习,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纯粹想要靠拳头来说话,仿佛在这荒岛上待得久了,便人性褪去兽性渐显,竟然指责乐十六是个废人,空耗粮食……可这岛上并没有发生食物短缺,眼下虽然吃得没有在陆上好,可也没有人饿肚子啊!
而杜骁想得则要远一些。他一听见龙二言语里饶上了他,便知此人不怀好意。龙二的目的并不在安若,也绝不在乐十六身上,而在他——龙二这是在逼杜骁表态,只要杜骁表现出一分一毫偏向安若的倾向,龙二就可以指责他是重美色、轻义气。毕竟眼下杜骁是这个岛上主持大局的人。他若是明着袒护安若,眼下许是没什么,却难保不会在岛上其余人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一待时机合适,便要生根发芽。
柳九教过他很多次,在这样的事儿上,他一定要不偏不倚,决不能授人以柄。
“我自然站自己兄弟!”杜骁朗声说。
早先龙二大声说话,已经将整个营地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不知何时起,岛上的汉子们已经渐渐聚拢到乐十六附近。听见杜骁这样说,人们心里默默点头,心道这杜老大到底是把持得住。可是这安若娘子……好像也没什么错呀!
“当年我们三十四人,曾经对天盟誓,义结金兰,无论何时何地,都当相互扶持,绝不出卖彼此。”杜骁的声音稳稳的,“刚才几位说的话我听得清楚。我想说的,周郑这几位,是咱们的兄弟,乐十六,一样是咱们兄弟。我不能对任何一人厚此薄彼。”
他一下子撇开了安若,将话题转到了兵油子们和乐十六身上。
“龙二哥,我不会偏帮安若娘子说话,但是这几位和乐十六之间,我至少得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了。”杜骁抱着双臂,抬着下巴看着龙二。
龙二盯着杜骁,伸出舌头微微舔了舔嘴唇,突然笑了起来,开口道:“那么好!既然杜老大你放了话,不愿偏帮外人,那么好,我来看看兄弟们是否也与杜老大一样明事理。”
他说着一回身,看着营地之中,或坐或立的三十几人,嘿嘿一笑,问:“弟兄们,就刚才,安若娘子和咱们几个兄弟起了争执。大家觉得,安若娘子和咱们兄弟,谁更有理些?”
龙二话音刚落,乐十六坐在安若身边,无声无息地叹出一口气。
杜骁则也是一提气:“龙二哥,说实在的,我适才说不偏帮,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他话里有话没说出来:免得你们冒冒失失得罪安若娘子,回头又吃苦头。
安若一双妙目转过来,在杜骁面上转了一圈,她随即站直了身体,伸手整了整发上那一枚束发金环,突然往左近一截圆木上一纵,足尖踏在那截圆木上,立时比旁人高出了一截。只听她高声说:“各位,咱们都只管对事,先不要对人,这件事无关乎谁谁谁,先单看看刚才的事儿。各位,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咱们每个人都逢上过势单力孤的时候,也经历过疾病或是虚弱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咱们愿意听见自己的兄弟们说这种话,说你没有用,你是个弱者,就应该被丢出去,你们扪心问问自己,你们愿意被自己的兄弟们这么对待吗?”
底下伍良先喊了一句:“不愿意!”这少年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奔到安若立着的那截圆木旁边,挺起胸脯,说:“这件事,我站安若娘子……”
安若低头看了他一眼,伍良机敏,立即改口:“我站安若娘子说的这个道理!”
伍良一使眼色,少年团的成员们一起跟了过来,站到伍良身后。龙二冲他小舅子马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马宁猛地省过来,登时一脸的惶恐,他随即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的伙伴们,灰溜溜地又站了出来,转到了龙二身后。
巫十四是这次烧陶的最大功臣,他低头沉思了半日,突然站出来,说:“我巫十四不懂什么大道理,空有一身蛮力,但是将心比心,我只生怕自己会有老的那一日,搬不动石头的那一日,或是病的那一日,要你们耗口粮耗药材来救我的那一日。即便是那一日,我也不想我的好兄弟们会就此抛下我。”
“我站乐十六兄弟!”说着,那铁塔般的身体就已经挪过来,往坐着的乐十六身后一站。可是谁都知道,站乐十六就等于站安若。
接着有几个人默不作声地也站了过去,其中有段神偷、宁大夫、宋石匠、万篾匠,还有一个形貌如乐十六一般羸弱的年轻人,低着头,垂着鬓边的散发,似乎不想让旁人看清他的形貌。
站乐十六就等于站安若,带着这个念头,龙二打量一圈安若身边的人,心道这小娘子收拢人心收拢得倒快,不过这几天的功夫,已经有十个人能心甘情愿地站她那一边。龙二不是个无聊到会突发奇想闹一闹事的人,除了逼迫杜骁摆明态度之外,他也想看看哪些人有可能摇摆向安若。
看到这个结果,龙二有些安心。倒向安若的人都是原本向着杜骁的人,至多是将杜骁的拥趸分出去些,并没有损害他自己的利益。于是龙二有些得意,也学着安若的口吻,大声说:“岛上辛苦劳作的弟兄们,你们也想想看,你们每日日出即起,一直辛苦到日落,你们除了自己劳作之外,又额外付出了多少,凭什么那些不劳而获的人每日与你们吃的一样,穿的一样,托你们的福在这岛上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你们说说看,这公平吗?”
伍良听见龙二这话,觉得这简直是将黑的说成白的,他当即大声道:“龙二哥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谁不劳而获了?”
岛上的人,甚至包括病弱的乐十六在内,都各有司职。龙二说这话,旨在颠倒黑白,把一池水搅混。
可是伍良说得大声,却被那五个兵油子震天价的一声大喝“不公平”三个字彻底掩住了。五个年轻人喝得齐整,惊起岛上那一小片林子中栖着的飞鸟,扑棱扑棱地全冲上夜空。接着这五个人就全部来到了龙二身后,和马宁立在一处。营地里立时又有四个人站出来,表示愿意支持龙二。
营地里登时分成了三个阵营。安若和乐十六身后有九人,龙二身后有十人,其余十二人全部都在杜骁身后。
龙二心内震惊莫名。他原本算计得很好,除去工匠、乐工和少年们,剩下的大多来自军中,或者是在军中混过的人,自从上岛,岛上的各项活计营生,以他们出的力最多。若说挑动不满,也应该最先挑动起他们的不满。站队的结果,无论是对杜骁还是安若,都可以好生震慑一番。可没想到,这一刻,军中待过的老人们竟全都留在了杜骁身后。
既没有表态支持安若,也没有顺应龙二表达不满。他们全都静静地立在杜骁身后,沉默地暗示,他们什么观点都不偏向,他们唯一支持的,就是杜骁这个人。
龙二顿时觉得自己失算了。
杜骁奋起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弟兄们,沿山涧退到瀑布那里去!”
他的吼声被风声远远地送出去,“路径危险,尽量三五人一起行走,相互扶持!”
旁人听见杜骁这一声吼,开始相互搀扶着绕过这片密林,择路径往避风处赶去。每个人都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被劲风一吹便彻骨寒凉颤抖,唯有三三两两地抱团而行,能让人略觉心安些。
杜骁殿后。
他确认海边与林中都已再无人滞留,再次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水渍,辨清方向,准备离开。耳边风声呼啸,一株被狂风连根拔倒的树飞快地向他砸来,杜骁在千钧一发之际偏身一让,躲过了灭顶之灾。就在那棵大树轰然倒地的时候,周遭突然静了。
身边的狂风瞬间即止,雨也在顷刻间停了。杜骁停住了脚步,仰头向天。
绵密厚重的乌云之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道蓝天。午后的阳光顺着这道缝隙洒下来,照在满目疮痍的海滩上。蓝天透彻清湛,仿佛一只明净的眼。这情形好生熟悉,几令杜骁记起他和兄弟们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那次也是如此,一样狂风暴雨,高大坚固的海船在巨浪滔天之中宛如一叶。船上的解差在危急之际逼迫杜骁和他的兄弟们投海,以此试图保全解差、狱卒和长官们的性命。杜骁当然不肯,当即率众夺船。
夺船并不意味着保住了性命,就在杜骁带着兄弟们如困兽般在风暴中搏命的最后一刻——他记得清楚,就在那一刻,就和眼前一样,老天爷,睁开了一只湛蓝纯澈的眼。
杜骁加快脚步:天不愿亡他,才让他带着人逃到这个岛上。但是老天爷的仁慈总是有限的,这般“开天眼”只有片刻功夫,脱离危险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在风暴重新到来的时候,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远处暗沉沉怒吼着的海面,心想:不知老天爷今日开眼,是不是也会救下一个像他当初一样,苦苦挣扎求生的人。
*
风暴眼里的安宁转瞬即逝,疾风骤雨随即肆虐了一夜一日,到了第二天午后,才渐渐平息。雨止了,风转为和煦,零星的日光顺着苍黄色云间的缝隙射下来,照在海面上。
杜骁给手下的兄弟们分派了重建的工作,他自己则匆匆攀岩,打算登上岛的最高处,估量一下这次的损失。岂料他刚刚起步,就听见在海滩那边干活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开口呼喊:“老大——”
“杜老大——”
“海里冲上来一个人!”
杜骁一听,立即转身,往海滩上疾奔。他听见那几个年轻人口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便觉有哪里不对。
“老大,是个女人!”
杜骁一下子明了了:岛上连他在内,三十四个大活人,全是汉子。几个月下来,哪怕就是见到头母猪,也会觉得眉清目秀的。
眼下岛上陡然多了个女人,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
“还有脉,但是闭了气了,老大,咱们怎么办?要给她渡气吗?”海滩上七八个人正围着,一多半是十几岁的少年,正在七嘴八舌地商量。
“别,这是岛上唯一的女人,她是生是死都该由杜老大决定。老大没碰过,你们谁都不许动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正是在岛上坐第二把交椅的龙二,比杜骁年长了将近二十岁,为人阴鸷,心机深刻。
龙二话里有话,杜骁便没接,径直赶上,分开众人,低下头一瞧:果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早已被海水浸透了,全身曲线毕露无疑,更显得腰是腰,腿是腿,身材高挑姣好。杜骁跪坐在那女子跟前,伸手,轻轻拨去女人覆在前额上的乱发,心道:难怪这里人人激动。
人命关天,他实在不该过分关注这女郎相貌如何的。可眼前的人却美得惊心动魄,纵使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可是那精致的五官,那小巧而高挺的鼻梁,樱桃似的小口,以及那对安静覆着的长睫毛,已足以令人怦然心动;而她领口衣衫微敞着,玄色之中露着一小片白腻的肌肤,隐约可见微微起伏,足以叫个正常的男人看得呼吸不畅、浑身发烫。
杜骁却不动声色,一手探她的鼻息,另一手把脉,触手微温,果然如此前所言,这女郎没了呼吸,脉搏微弱。事急从权,杜骁一伸胳膊,已经将那女郎托在怀里,让她的脊背靠在他强健的臂弯里,帮她将颈项向后仰。杜骁则一低头,想要给她渡气。
——这是被大海送到他身边的女人,不好生救活对不起老天。
毕竟岂料还未等他触及那女郎惨白的唇瓣,杜骁忽觉得臂弯里一动,那女子突然自行侧身,蜷起身体,“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海水。
这一出突如其来,围观的男人们全都吓了一大跳,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杜骁只觉得双手一轻,女郎早已从他怀中脱身。只见那女郎脑后如墨般的乌发,用一柄灿灿的金环束着,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任何物事能够彰显他的身份。她蜷着身子大咳了一阵,渐渐地缓过气来,随即顺势一翻身,左膝跪地,右手扶住右膝,伏在地面上,喘息良久,这才戒备地抬起头,一抬眼,眼神与杜骁的一触。
杜骁心头一紧,明明是个素昧平生的女郎,偏那眼神他熟悉得很:那分明是死里求活的眼神,决绝而凌厉,置之死地而后生。看得出她精疲力尽,也看得出她正在重聚精力。
紧接着女郎扶住双膝立起,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两步。人群莫名其妙地自行分开,给她让开一条通道。女郎摇摇晃晃迈出几步,突然一个趔趄,就此摔倒在地上。她在海上漂流的时间不短,陡然迈上实地,再加上刚刚醒转,几无半点力气,是以才表现得那样虚弱。
女郎伏在地上,半晌,才费劲地撑起身体,重新起身,歪歪斜斜地往海滩另一头的密林走去。有人见她脚步虚浮,随时可能摔倒,想要出手相扶。杜骁却一伸手,比一个手势,将众人都拦住了。杜骁只是出于谨慎,想看看这女郎到底要做什么。几个年轻的便都想起龙二说过的,杜骁是头儿,被冲上岛的女人,首先该是杜骁的女人。年纪小的不觉得,略知些人事的则对杜骁的权威又羡又妒,暗暗生出不平。
杜骁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女郎身上。只见她开始时脚步虚浮,后来渐渐地越走越稳,直冲海滩尽头的一片密林而去。杜骁这才注意到她没穿鞋,正赤着双足,一双玉足如雪,看得人口干舌燥。
这女郎来到海滩尽头之后,伸双臂密林最外缘一棵苍天大树的树干,手足并用,竟就此攀了上去。她足上的肌肤雪白娇嫩,径直踏在粗砺的树皮上,似乎丝毫也不觉得疼。女郎毕竟气力不继,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攀到那株大树的树杈上,离地总有三四丈高。她蹬了蹬那树杈,觉得尽能支撑,这才满意地坐下来。
紧接着她将腰上缚着的腰带解下来,将自己的腰身往树干上一绑,打了个牢牢的结,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偶然的翻身就从树上掉下来,随后她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卧在树杈上,双目一闭,竟是就此睡过去了。
费了那么大功夫,又是上树,又是将自己绑住,竟然只是为了——睡觉?
杜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想:总有你下来的时候。
他随即一转身,大声喝道:“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许到这里来打扰这小娘子!”
人群正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女郎,听见杜骁如此吩咐,大多悻悻地转过身去,离开此处。
只有龙二一个还留在杜骁眼前,待年轻人们都散尽之后,才对杜骁笑道:“杜老大还真是,坐怀不乱,若是我,怕是早就……嘿嘿,到嘴的肉都不敢吃,回头呀,有你后悔的。”
龙二冲杜骁笑得诡异。
*
当晚杜骁一闭上眼,便似乎能见到那只澄澈而明净的“天眼”,一会儿却又变成那女郎戒备的眼神,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始终在说:“活下去,活下去!”
即便是在梦中,杜骁依旧对自己说:好生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儿来!
他在迷梦中挣扎了良久,待到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有人疾奔着朝杜骁这里奔过来,大声喊:“老大,杜老大,那小娘子……不好啦!”
杜骁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跃起身,随来人一道朝昨日那株大树奔去。只见那株大树上,女郎也睁着眼,显然早已是醒了,然而她却不出声,也全然不敢动——
一条碗口粗的巨蟒,正蜿蜒着缠绕在她身侧,深红的蛇信只在咫尺之遥。
安若以鹿喻人,说得不算委婉,兵油子们很快也听懂了。周郑等人都涨红了脸,周念五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娘子是在指责我们……不如禽兽?”
安若下巴微抬,盈盈眼波在几人面上一晃,仿佛在赞他们聪明。可是她一开口,确实委屈至极的语气,柔声道:“哪有?我这不过就是在和乐工大哥说起以前在乐游原猎鹿的事儿。”
乐十六也抬起眼,似是追忆昔日好年华,幽幽地道:“乐游原啊……好些时候没回去过了啊!”
他们在这儿一唱一和,兵油子们便是听懂了两人在指桑骂槐,也拿不出实证来,一行人虽然气得脸色发红,但也没什么办法。至于安若,他们说不过、打不过,撒娇也撒不过,但要他们就此转身离开,又着实被落了面子,气得难受。
岂料就在这时,龙二忽然从兵油子们身后转了出来,高声招呼杜骁:“老大,杜老大,兄弟们和外人起了争执,你帮谁?”
安若听了这一句险些笑出来。外人?岛上唯一的外人,显见得就是她了。
旁边伍良他们也在小声嘀咕:“外人?安若娘子来了这么多日子了,给咱们送过蛇肉,帮咱们晒了盐制了陶,做了那么多事儿,怎么还是外人?”
龙二不管:“只有咱们是对天盟誓,结拜过的兄弟,后来的就是后来的,外人就是外人。杜老大,你且拿一个态度出来,小娘子和咱们自己兄弟,你到底站谁?”
那边杜骁大踏步过来,这里安若则从乐十六身边“腾”地站起来,两人心里同时想:好,感情是冲我来的!
安若早已看不惯龙二的做派,更恨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从龙二处学得一身恶习,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纯粹想要靠拳头来说话,仿佛在这荒岛上待得久了,便人性褪去兽性渐显,竟然指责乐十六是个废人,空耗粮食……可这岛上并没有发生食物短缺,眼下虽然吃得没有在陆上好,可也没有人饿肚子啊!
而杜骁想得则要远一些。他一听见龙二言语里饶上了他,便知此人不怀好意。龙二的目的并不在安若,也绝不在乐十六身上,而在他——龙二这是在逼杜骁表态,只要杜骁表现出一分一毫偏向安若的倾向,龙二就可以指责他是重美色、轻义气。毕竟眼下杜骁是这个岛上主持大局的人。他若是明着袒护安若,眼下许是没什么,却难保不会在岛上其余人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一待时机合适,便要生根发芽。
柳九教过他很多次,在这样的事儿上,他一定要不偏不倚,决不能授人以柄。
“我自然站自己兄弟!”杜骁朗声说。
早先龙二大声说话,已经将整个营地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不知何时起,岛上的汉子们已经渐渐聚拢到乐十六附近。听见杜骁这样说,人们心里默默点头,心道这杜老大到底是把持得住。可是这安若娘子……好像也没什么错呀!
“当年我们三十四人,曾经对天盟誓,义结金兰,无论何时何地,都当相互扶持,绝不出卖彼此。”杜骁的声音稳稳的,“刚才几位说的话我听得清楚。我想说的,周郑这几位,是咱们的兄弟,乐十六,一样是咱们兄弟。我不能对任何一人厚此薄彼。”
他一下子撇开了安若,将话题转到了兵油子们和乐十六身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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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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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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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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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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