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众人里,石匠宋十三永远是那个最忙碌的人。
“可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若按照常理,世人遇上船只沉没,流落到一个荒岛上这种事儿,头一件想到的自是想法吸引过路的船只,设法自救。可是看杜岛主的打算,还真像是打算拥岛自重,自己当个岛主。我只是个年轻识浅的女子,杜岛主,你的心思,我可是如同雾里看花,着实看不明白呀!”
杜骁一张脸慢慢冷下来,字斟句酌地答道:“安若娘子,岛上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已经五个月过去了。整整五个月,这海面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条路过的船只,想必是我们当初在风暴中被迫偏离了航路。即便我们有这个心,想要回归大陆,恐怕也要自己打造出来一条船才行。这绝非一日之功,既然需要长期留在这岛上,为什么不让兄弟们先多为自己盘算盘算,让大家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再说回归的事情呢?”
杜骁答这话的时候,心里一股子郁闷油然而生。他知道安若敏锐,问到了要害上,偏生这是他决计无法明白地回答她的,所以他才格外郁闷。
“杜骁,你这话说的,骗骗小孩子还可以,可是你麾下那么些人,定然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为什么不能寻些说得圆的理由?”安若脸上也是笑容尽去,挂下脸来望着男人,“岛上这么多柴草,又有引火之物,只要在海滩上架一个柴垛,点燃湿柴,日夜燃烧,必然有黑烟冲天直上,方圆十几里外都能看得见。”
“杜骁,你们的船在风暴中沉没,你们却依旧来到了这里。这证明你们不可能距离航路太过遥远。只要想想办法,总是能吸引过往船只的注意。你们却始终没做,却忙着在岛上定居。你们的决心和毅力我非常钦佩,但是你们的决定令我无法理解。杜骁,大家已经在岛上相处了这许多时候了,我的为人、心性和本事你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为什么大家不能够就此开诚布公呢?”
杜骁盯着安若,实在是无言以对:明明早先的气氛很融洽,可什么时候竟又转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安若偏过头,望着岛外的茫茫大海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可以明白地告诉我,岛上的三十四个男人,打算在这里住一阵,背后的理由大家有苦衷,所以不方便对我这个外人讲。都可以,我不会在意。可是我不喜欢你总当我是个无知无识,可以随意哄骗的女人!”
杜骁被安若口中那“外人”两个字刺痛了,他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将安若当成什么“无知无识”的女人,可这话一到口边,终于忍了回去。他是个男人,也是要脸面有自尊的。
安若见他不开口,将心一横,咬着下嘴唇说:“你百般掩饰,我自然没法儿不妄自揣测,去怀疑你们的身份;怀疑你们来这岛上,是不是真的因为风暴沉船,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甚至怀疑你们在此逗留,是不是在等着要把自己一个个都洗白了,再如你说的,衣锦还乡,回归中原!”
安若一番话如连珠炮似地说完,杜骁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跳了起来。他瞪着眼,径直来到安若面前,离她很近,两人几乎面贴着面,呼吸可闻。杜骁低着头盯着安若的双眼,似乎想看清楚这个古怪的女人,这个厉害的女人,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女人,她究竟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你呢?你难道向大伙儿坦诚一切了?”杜骁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我们到现在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那天你从海上捡回去的箱子,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吧?你也绝不是什么在风暴中落水,孤身一人获救的女子,有谁在风暴之时还会精心准备,预想到自己流落到哪处荒岛,会需要什么物事,都事先想好了的?”
“对,我是隐瞒过,可我只是不说,却从来没有胡乱找什么理由来搪塞,来欺骗过你们!”安若突然踮起脚,一张小脸距离杜骁极近,咄咄逼人地望着他。杜骁也是气昏了头,丝毫没想到美人当前,他距离温香软玉抱满怀就只有一伸胳膊的距离。他只顾盯着安若,满怀愤懑地开口:“可这有区别么……我们从未想过要对彼此坦诚,不加掩饰,不是吗?”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番温柔对答,竟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这到底是因为某人根本不解风情,还是因为太明白太了解,所以刻意选了这个时候,矛头对准了原本谁都不愿揭破的痼疾顽症?
杜骁郁闷得要命,偏生理亏的人其实是他,是他没法儿告诉安若真相。若是安若知道他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又会如何看待他……他们这三十四个兄弟,远未做好准备,眼下还不能就这么离开荒岛,回归大陆。
岂料听了杜骁的牢骚,安若忽然退开半步,偏着头望着杜骁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既然两人都心存疑虑,不敢坦诚,就都没资格对彼此期望太高。
“是我错了,我不该追问的,”安若冷静地说,“杜岛主,岛上的事,你有自行安排的权力。我们应当力求合作,而不是对彼此的过去追根究底。”
杜骁彻底无语,他早知道安若通透,却没想到安若通透冷静至斯,为了眼前的合作,可以随时放弃追逐真相。他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但没来由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失落,正想说句什么,忽然见安若伸手一指,嗓音微变,对杜骁说:“看,有船!”
杜骁随她一道极目远眺,果然见那海平面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个黑点在缓缓移动。他们都对这片海太熟悉了,一点点异样都会马上警觉。两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望向岛内。
不知是宁十一在带人煮盐,还是巫十四在准备烧陶,总之岛上腾起一股袅袅的青烟,蒸腾直上九霄。xǐυmь.℃òm
安若与杜骁对视一眼:“不好!”“快走!”
这回大家都没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两人竟也一时抛去了你瞒我,我哄你的过节,两人竟似有说不出的默契,安若在前,杜骁在后,两人先后滑下巨岩,一起往山脚下疾奔。杜骁道:“这真是头一次,头一次有船只路过!”
“我明白的……就这一两天,风向变了。许是因为这风向的关系,往来的船只改变了航路,所以离这岛近了不少。”安若一路疾奔,脚下没有分毫的耽搁。
“是,听起来像是这个缘故!”杜骁说,“看来咱们要安排人值守?望了!”
“没错!”安若完全同意。
两人说话间已经奔到山脚,沿着海滩往营地那里跑。半道上被正在捕鱼的少年们见到,都是呆若木鸡地停下来。
“快觅个藏身的地方,许是有船会过来!”杜骁冲他们大喊。
安若一听,脚下奔得更快,来到营地,对一脸懵的巫十四说:“今儿不成,不能烧陶……得把火赶快熄了,有船只路过!”
巫十四一听,赶紧行动,迅速将火塘里还未燃着的柴草抽将出来,几个少年也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巫十四灭火。安若看看不行,浓烟还是汩汩地往外冒,她便亲自去寻了一幅巨大的蕉叶过来,一股脑往火塘里一盖,自己往蕉叶上一跳,蛇皮鞋在蕉叶上噼里啪啦一通乱踩,待她再跳出火塘的时候,那火早已被踩灭了,少许青烟从蕉叶底下悠悠地溢出来,只不晓得柴火下面的陶胚还有多少完好的。
另一头杜骁已经将岛上各处跑了个遍,回到这里,呼出一口气说:“兄弟们都晓得了……”
岛上的人都有了防备,即便有船只靠近这个岛,也会误以为这是个无人的荒岛。
然而杜骁看见安若头发微散,正帮着巫十四将火塘用蕉叶覆好,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两个人始终相互隐瞒,始终不肯开诚布公,他们到底还是想到一起去了。他不愿他们这个岛被人发现,安若想的,也和他完全一样。
——谁说他们不能合作的?
——有这机会?
马宁突然站出来,朝同伴们使使眼色,小声说:“反正只是试试,我们又伤不了杜大哥。那便去试试呗!”
李景田等人渐也跃跃欲试,便拉上了伍良与米乐,五个少年,分成两排,立在杜骁跟前,各自伸出双手,后面的人将手掌搭在前面人的后肩,前面的人则伸出手,对杜骁道一声“得罪”,也伸出双臂,抵住杜骁的前胸和双肩。伍良喊了个口号:“一二三——使劲儿!”
五个少年,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杜骁一推。
杜骁依旧纹丝不动。
“再试一回,你们可别故意让着你们老大啊!”安若在一旁添油加醋。
少年们的心思被安若说中了。他们敬畏杜骁,怕杜骁出丑,多少有些保留,没出权力。此刻听了安若所说,伍良继续喊了个号子:“再来——一二三!”
——杜骁依旧纹丝不动。
安若在一旁,偷偷朝杜骁使了个眼色,做了个鬼脸。杜骁会意,微微点头回应,安若登时笑了,她一脸的兴奋,满眼都是狡黠,一对点漆似的眼珠微微一转,似乎心里正生出无数狭促的坏主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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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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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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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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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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