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渊宫,帝座上的尊主仿是疲倦般地微闭上眼,一身松松垮垮地靠着金锦护栏。
偌大的宫殿寂静得能听到幽冥之风拍打门墙的声音,越戈站与真夷相隔咫尺之距,望向他时,怒气与担忧尽显眼底。
“父神将你从须臾山带出来时,告诉我,你是我的弟弟。可是,我的好弟弟,你能否告诉我,你如今,在做些什么?”越戈有气无声地问道,因为生气,嘴唇被咬得一阵白一阵血红,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朝帝座上懒得睁眼的真夷指着道:“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尊主!”
真夷甚不耐烦地抬眼,淡淡道:“姐姐,你僭越了。”wWW.ΧìǔΜЬ.CǒΜ
“僭越什么,难道要本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灵力消失还不闻不问吗?”越戈反驳道,一脸怒气。
“那样倒是最好不过了。”真夷唇角微翘,仍是没什么情绪地回道。
“你……”越戈被气得伸出手掌,走向前来,真夷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反应,就像是案板上等着被人凌迟的鱼。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半响,越戈终于放下了手,长叹一声,语意里头满是苍凉。
“我也不开玩笑。”真夷从帝座上起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下来,好看的眉微微皱起。
越戈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隐忍的眼紧地一闭,晶莹的眼泪竟流了出来。是酸苦的,即便生而为魔,她的眼泪也是酸苦的,与凡人无别。
“为什么……”她再开口,语气茫然得很是辛酸,“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你唤我姐姐有近二十万年了,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声音低低浅浅地在八重渊宫深处响起,带着令人动容侧目的伤怀。
真夷伸出手去擦拭越戈脸上的泪,含了三分和煦的笑,温声开口:“是弟弟的错,姐姐将魔道打理的很好,就不当再管我这个白占着名分的不成器的魔君了。”
“真夷,那样做,对你来说,真不值得的。”越戈支手挡开,深吸一口气,收了泼洒出去的泪水,沉声劝道。
凡人说情,于她越戈而言,举世所有,都不过这么一个弟弟。永远都无法忘怀,洪荒乱世之中,娘亲将还是新生婴儿的他交到自己手中时,心里的那份颤抖。
而后修罗杀戮场上,生离死别,于她,到最后,就真的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了。
或许,没有天地父神在须臾山中教导他的那一段时日,她还有可能好好了解一番自己这个弟弟,或许,就不至于到如今看着他自毁本体真源,却拿不出半点办法来。
可哪里有什么或许,她的弟弟,当年是被她亲自丢在须臾山下的。
愧疚于内心的黑暗深处滋生。思来,即便是姐弟重逢之后,作为姐姐的她,也没有对他尽过半点职责。
“值不值得,弟弟有弟弟的打算。”真夷收了袖风,转身朝八重殿外去。
“就为了那个神君?”越戈深吸一口气,僵直着身子,问道。
真夷顿住脚步,宽阔的背影停留在越戈眼里。他仰望着大殿如黑夜般虚无的天顶,过了好一会儿,轻声笑道:“不,是为了我自己。”
“你不要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会放弃整个魔道。”身后越戈仍是倔强道。
真夷回头朝越戈看去,笑了出来:“生死天命,始终之理自有定夺,姐姐与我都活了数万年了,怎么也还说些这孩子气的话。”
越戈定定地对上目光,没有说话。
真夷微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过一眼,留下生疏的背影,如墨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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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三月末尾,霏霏小雨自天而降,将一场红云异象打湿得顷刻间又再次恢复正常。
花檐拍了拍胸脯,好一阵子才从变化中回过神来,惊吓还未退散,忙向店老板要了坛酒上桌。
丢丢先生以一种像看异类似的目光打量了还囿困在惊吓里头滚出来的花檐。
怎么说,这自地震与红彤之后,都过去了几个时辰了,这闹得要死不活的连大鬼小鬼都没怕过的胆子平素看来忒肥的大姑娘一个,现在竟还怕的不成人样。
“你还能更夸张一点不?”丢丢先生夺过被花檐紧紧抱着的酒坛子,吐了个早就想吐的槽,仰头灌酒。
花檐甚是嫌弃地看了丢丢先生一眼:“你没人性。”
“你最有人性了。”丢丢先生不以为然地反驳道,继续灌酒。
花檐再白了一眼过去,看着喝得很得意的丢丢先生,心里不爽,忙伸手过去夺。丢丢先生眼快瞥到了这伸过去的魔爪,往侧边一躲,一个不慎,却没有躲住,反被一口才入喉咙的烈酒猛地呛住。
“咳咳……”丢丢先生拍了拍胸脯,咳了半会,控诉道:“姑娘你这样真不道德,你知不知道,一口酒能呛死人命!”
花檐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稳捧住战利品往口中倒,畅快地灌了一口,用袖子往嘴上抹了抹,反驳道:“所谓道德,是要跟有道德的人在一起才能体现出来的,你嘲笑老子胆小,你一开始就没道德。”
丢丢先生把扇一挥,眉眼一端,语气却是蓦地一沉:“没想到花檐姑娘你会说本先生我没道德,这让先生我心里很是难过。”边说着便作出了一副甚是无辜甚是委屈的模样,装的很是沉重:“先生我委实没想到,原来我才是那个没道德的人。先生心里愧疚,为了不玷污花檐姑娘神圣高洁的灵魂,先生我决定还是远离花檐姑娘。”
说罢便站起了身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别礼:“丢丢先生我……就此告辞了。”
花檐这时才想起这个没道德的丢丢先生是自己有求于的人,还是被自己亲自沿着几条街拖进酒馆来请酒讨好的,当即恨不得猛抽自己几个耳光子,连忙站起去拽住丢丢先生的衣袖。
丢丢先生没有挣扎,很有兴趣地回望花檐,满脸期待着花檐说出挽留之词。
不是傻子的花檐虽也瞧出了先生这玩味意,但还是决定照着话本中的宾客至上的道理,将讨好戏演了下来:“方才我说错了,丢丢先生您其实是王城里最有道德的人了。”
“哦,只是王城里……”丢丢先生故意拖长音道。
花檐一听,心领神会地连忙改口:“不不不,丢丢先生你是清染国最有道德的人了。”
丢丢先生一听,眼里动了动,决定将不满足的道理继续延续下去,又拖了个长音:“哦,只是……”
花檐扬眉瞪眼,再听这拖沓语气,再次变得很不高兴,将一直拽紧的丢丢先生的袖子一松,还附带着一推。
怒道:“马勒戈壁,你还不满意啊!”
丢丢先生被这一推得往后连退了几步,十分勉强地用手掌后撑起一张桌子。心中暗叹,果然青春期的姑娘都惹不起,这态度突然的转变比更年期的大妈更甚可怕,真真是更甚可怕。
心气还没顺下来,又听花檐新一声河东狮吼入耳:“你知不知道,老子从做凡人开始,就一直待在清染国,别的地方都没去过,我都说你是清染国最有道德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教唆小姑娘我犯罪!”
丢丢先生的血压再次被华丽丽地吼上去,临抽时还不忘添声:“姑娘,你已经十七了,不小了……”
花檐狠狠地瞪回去:“你管我多大,总之,你是在教老子不诚实,你在教老子犯罪!”
丢丢先生很无语,被花檐这一系列反应弄得胸口堵得慌,分明方才他还是被安抚者,这回竟成了控诉的对象。这黑白颠倒的也忒快了点吧,为表清白身份,倔强反驳道:“姑娘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欺负先生我不及你伶牙俐齿。”
花檐瞟了一眼过去:“你现在还在欺负老子没读书,不会用成语。”
丢丢先生:“……”
空气沉闷了好一会儿,丢丢先生往后就后膝盖碰到的凳子上落坐,隔了些距离看向花檐,单手扶额,一副很是头痛状,沉痛道:“丢丢先生我出江湖来,还从没欺负过人,姑娘你这样纠缠我又损我名誉真的好么?”
花檐很是委屈地慎重思了那么一思,坐了下去,目光定定地对上无奈的丢丢先生,再很是慎重地思了那么一思。
“我觉得挺好的。”如此又是半响,她很坚定地又很响亮地却仍不失愤怒与委屈地应道。
丢丢先生突然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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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被雨打湿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悠悠地踩着雨后的水汽穿越人群。
花檐高兴得一脸不知所以的样子在大街上蹦跶着前行,险些撞到了马蹄上。丢丢先生委实不忍心看自己跟着丢脸,一把将花檐拉到一旁来。
花檐不明所以,抬头朝丢丢先生眨了眨眼。
丢丢先生很介意地松开手,拍了那么两拍,道:“我是有相公的人,你不能勾搭我。”
花檐斜睨了一眼,但一派神色看着仍还是很高兴。
高兴自有高兴的道理,花檐极难得地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会。
回放记忆落在酒馆深处,烈酒浓香里,很是无奈的丢丢先生看着表情委屈的很恰当的自己,无奈地抓了抓脑袋,便是道:“好吧,先生我带你去水鬼那去再说一说……你的事?”
果真,她没看错,丢丢先生委实就是个心软的货。
由此翻来,她的那一个巴结丢丢先生的决定做的很英明,今天的一番行为也做的很有意义。书中曰喜,焉能不乐乎?想她个人有成就感的时候,自然是很喜悦的。
花檐从得瑟的深思里回过神来,抬手费力地拍到水鬼的肩膀上:“无妨无妨,你能带我去水鬼先生那里,就很好了。”
淡薄的斜阳暮光里,丢丢先生的身形很明显地僵了那么一僵。
顿足半会,再拉过花檐的袖子:“不行,你得先承认先生我是个好人。”
“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花檐爽快地应道。
丢丢先生委屈的又很惆怅的心好了那么一下,挺了挺胸膛,“咳咳,那我们走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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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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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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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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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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