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夏天,藤茅背后却直冒寒气,手在颤抖。
方征继续把让她如坠寒冬的想法说出来:“可是,不能告诉你们啊。女人都不怀孕了怎么办?宗主国会先责怪谁?”
藤茅抱臂在地,她从来没有那么冷。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虽然她们是宗主国的战败部落,可她们没有被带走,至少待在自己家里,“家长”就是一直照顾她们的长老们。Χiυmъ.cοΜ
方征见状,继续在心中叹息,这个时代啊……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双苍老的手上珍重地从栅栏里递出纸张。
——养父研究了一辈子的《山海经》,提出了灿烂文明的“山海大国说”,被斥为天方夜谭。
这个学说的核心是,在夏初期,存在的社会图景并非是的早期奴隶原始社会,而是拥有了一定社会分工、等级、秩序的方国,甚至大国……
如果您真的看到这愚昧、落后、野蛮的原始部落图景,不知会多难过。
血腥争斗、赤.裸自私的人性丑恶,果然才是社会的法则真相。《山海经》上古时代,根本不可能有灿烂守序的礼制大国存在于夏商周之前或同期——虽然夏商也有许多鬼神和血腥祭祀,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礼”不到哪里去,不过从社会制度发展的进步意义来看,好歹是有了一些规范,且在“神鬼祭祀”的程序中,孕育着理性因素,最终引导周王朝时期“礼成”。
然而在此之前的原始莽荒社会,当然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在礼法未成之前,展露着人性原始的丑恶面。
讽刺的是,几千年文明的不断演进,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却又倒退回去,那般野蛮、愚昧和疯狂。恶心极了。
方征愤世嫉俗地想:他真是从一个最恶心的时代,穿越到另一个最恶心的时代。
藤茅给方征看了几十种药,方征挑中了两种,却没让藤茅马上给他用,而是让她先记下来再放回去。
从此之后,藤茅就变成了偷偷摸摸给方征递药的人,每天都会照方征的指示行动。尽管她不情愿,也不得不做。
绩六对她离开期间发生的交易一无所知,此刻她一边缝制皮毛一边照顾方征,给他换药,这个受伤的少年让她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婴儿,是个男孩。
方征醒来不住咳嗽,绩六又给他拍背,见他醒了,非常犹豫地喂了一口自己的野菜汤。
野菜汤属于偷着加餐,是她们自己采的。公社平时吃的东西实在太少。
她口粮不多,不过这个少年真的看上去好可怜……她说服了自己。
方征喝下那口菜汤后,用沉默复杂的视线盯了绩六很久,她边缝皮还边回头柔声问他疼不疼?
就像慈爱地看着一个孩子。
“你的腿。”方征终于开口了。
绩六瞥着已经不流血的伤口,那里还是隐隐作痛,让她头很热,可是她摇头“没什么”。
方征轻声道:“用最细的刀割开,把伤口里的脏东西洗干净,再找紫色的药粉擦上。”
这个女人的伤口周围,已经出现了典型的破伤风前期症状。为了中和梭菌的毒素,需要洗干净后采用抗毒剂,方征刚才看过那上面的所有药罐,知道一种叫做茈草磨成的紫粉能解大部分毒,是《山海经》记载草药的知识,但这种伤口处理方式,是他自己的经验。
绩六还傻乎乎地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明天就好了。”
方征看着那傻笑心中一痛,在心里骂笨,哼了一声:“好什么好,会死人,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做。”
绩六这才吓得脸色发白,她想到了自己的婴儿,也是受了细细一道伤口过几天就死了,她慌张道:“可是我……紫色药粉,我没有紫色药粉。长老不会给我的。”
方征终于忍不住骂:“蠢,你自己去那边架子上找啊。长老又不在这里。”
绩六一脸震惊的样子:“你说,偷?不,不能偷。而且长老会知道。”
方征他感到无力,气得简直说不出话,“听不懂吗?你要死了。算了,随便你,我就不该多嘴。”
他干脆利落地闭嘴,合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这种傻瓜女人,他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想去救一把。
过了良久,架子那边响起梭梭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方征感到有人在轻轻扯他的没受伤的手指。
方征睁开眼睛,只见绩六满脸期待地举着个石头罐子,把里面紫色药粉递给他看:“是,是这种吗?用多少?”
“涂平伤口就行。”方征应了,“还不算朽木不可雕。”
“你说什么?”绩六听不懂这个歇后语,但是方征又闭眼不理她了,她也不难过,高高兴兴地擦着紫粉,收拾好后又给方征清理头发里的血渍和小虫,一边说:“谢谢你告诉我。”
方征没发声,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救她只是因为无聊罢了。他闭上眼睛后并没有看到绩六频频投向婴儿床那边的惨白脸色。
在晚上长老们回来后,方征有新的硬仗要打。
玄思和乌虚长老同时进来,整个晚上,玄思长老在场的时候,就没让乌虚长老靠近离方征一米之内。
一直耗到夜深。
“我对你的麻烦没兴趣。”乌虚长老欲盖弥彰虚张声势,先走一步。他没有找到机会查看方征伤口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直到他走了,玄思长老才皱眉,取了枚细小的骨片,一道一道地翻方征的伤口看,无论是他被割的伤口还是被烧焦的伤口。
方征疼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嘶地倒抽冷气,睁眼说道:“别看了,他没有得手。”
玄思长老顿了顿,道:“他派了谁?”
方征不说话,玄思长老又挥了挥手:“算了,显而易见,藤茅。”
方征觉得玄思长老和乌虚不是一个段位,问:“既然你知道他要捣鬼,为什么还要派个谁都能忽悠的傻女人来守我?”
玄思不说话,拿出一套原始的小骨刀,回头对方征冷冷道:“白天乌虚有句话说得对,让人不死,但不好过的方式,多得是。”
方征眉头一皱:“我以为你该对我好些。”
玄思人狠话不多,他手中取了枚小得多的骨针往方征太阳穴旁扎下去,道:“如果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
方征一瞬间被痛得灵魂出窍,却无法昏过去,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受控制地朝外回答。在那痛意弥漫上来的前一瞬间的最后清醒念头是: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又能制造疼痛,对大脑进行特定刺激诱导说真话,好专业的逼供手法,原始部落的人也掌握到这个水平了?生产力如此落后,却花心思琢磨催眠术。令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出生年代那种吃不饱饭也要去造□□的思路,但□□是为了捍卫大环境,国不存家亦亡,可以理解。眼下这小部落都战败了还能保留这些手段,可见战争年代的侦讯有多发达。
又或许,这是所谓“巫”的神秘力量?
他仿佛被攥走了嗓子,以不属于自己意志的机械嗓音,双眼茫然,往外蹦字眼。
“从哪里来。”
“北京。”
玄思长老皱眉,这是什么鬼地名,从来没有听过。东西南北四大宗主国里重要的地名,没有这个。
“多大。”
“二十三。”
玄思长老又皱眉,这少年身体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正是黄金年龄。二十三就老了。这里的人寿命普遍都只有三十多岁。
“做什么。”
“打架……”
玄思长老一脸莫名。
方征脸上冒出许多汗珠,他的太阳穴突突跳,整个人眼睛凸出,浑身开始颤抖。
“有父亲吗?”
能传承家族谱系的,只是少部分尊贵者后裔。大部分人只有氏族和部落,没有单独的“父亲”。玄思是为了确认这个少年是否出自共主国的高贵家族。
“父……”
青草泥土的味道,掌心下的皱纹,桦树皮的笔记本……
方征眼睛猛然一缩,大吼一声,太阳穴上的骨针掉了下去,他眼神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一口“呸”地吐向玄思长老,破口大骂:“我草你.妈!”
玄思长老被唾了一头一脸,尽管听不懂,不妨碍他理解这是最生气的脏话。
然而下一瞬间,玄思长老又把小针捡起来,吹吹灰,手疾眼快地又给他扎了下去,自个脸上唾沫还没干。
“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背。”
“谁教你的。”
“……啊呸!”方征又挣扎醒过来,继续唾他。
玄思长老猛地又把针扎下去。
“刀伤谁砍的。”
“仇人。”
“烧伤呢?”
“雷……呸呸呸!”方征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骂,然而还没骂出第二个字又被针扎,痛不欲生。
“怎么来这里的。”
“穿——呸呸呸!”方征陷入晕厥的时间越来越短。下一次玄思把骨针刺到太阳穴旁边那个位置时,方征就不会昏了,虽然醒着被疼得死去活来,眼泪齐流。
玄思又扎了他几次,方征一次也没昏过去。
“咳咳,呵呵,”方征边流泪,边撑着扭曲的笑容,艰难道:“你以为……这就……很痛……吗?”
玄思长老折腾了半天,方征再痛都没昏过去,双眼通红死死地瞪他,一副恨不得咬穿他皮肉的样子,若是目光能杀人,大概玄思长老已经成了个超级浓缩的鬼魂。
玄思长老终于停手了,若有所思地打量方征,抿紧嘴唇不发一言,良久才问了微不可闻的一声——
“杀过猛兽吗?”
方征眼里悉数是嘲讽的光芒,“你心里想法很多啊?”
玄思冷冷道:“彼此彼此。”
方征挑眉:“没杀过,如何?”
玄思直白道:“我会用药改造你,直到你能杀掉一头兕。”
兕的外型像古代的独角犀牛。它头顶的独角堪比象牙长度,硬度也和犀渠相当。虽然按外表被分类在犀牛里,却并非是食草动物,而是和虎并列的高级猎食者。在诗文中出现的“虎兕相逢大梦归”就是比喻血腥的争斗。当然,它的体型也比现代虎、豹要大上数倍。直起身几乎有三人之高。部落起码要出动五十人,才能捕获这样一只猎物。
方征眼里划过一抹惊异,改造?还有如此药物?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健康玩意。
他随即讽笑起来:“给我用?为什么不给那些女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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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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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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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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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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