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锋守在床边,心急如焚。方征被马腹最后一掌拍昏,或许是脑部受到震荡,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马上飘”族中的巫医跟随孟十三前来,巫医手中握着块燃烧的龟甲,散发出难闻气味。巫医坐到方征床边,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撑开他的舌头看了看,检查了伤痕深浅,给方征身上涂抹了一些草药,说道:“表面看,他受伤其实不算重。”
“那为何不醒?”子锋问。
“人的身体有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那个巫医摇摇头,“只有神灵知道,要问一问。”
死马当活马医,巫医换上正规卜筮的服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粗大的蛇形链子。孟十三虽然是孟涂的孙子,但他们族大部分吸纳的都是巴甸人,巫医也混合了一点蛇巫的习俗。他又唱又跳,在空中洒着苦辛粉和蓟花瓣,过了一会忽然木愣愣鼓胀双眼,仿佛喘不过气来般,“神灵交流”了。
又过了好一会,那巫医才从附灵中醒来:“他不是受伤昏迷。他是脑部有东西魇住。”
“那怎么办?”这种无形的敌人,子锋一点办法也没有。
巫医道:“北边那道山谷裂缝中,有个远古的骨庙,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一开始我们看到有动物往里面跑,发现它们受伤后,会去舔舐洞壁上的石头粉,涂在自己伤处。我们遇到无法祛除的病痛,就去那里刮石粉喝下去。心诚则灵。”
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科学原理,子锋于是道:“好,我去。指路吧。”
“你要小心,那洞是在峭壁上,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而且有时候那洞里会有很多动物疗伤。”
子锋阴沉道:“我知道了。。”
不提子锋跟着“马上飘”指的方向出去找骨庙石粉。且说方征虽然醒不过来,但其实能听见周围动静,他就像被封在一个透明玻璃舱中的人,无论怎么喊叫拍打外面都听不到。
他周围有八块透明铁板,上面不时快速隐现光芒。似乎就是他要钻研的龟甲上的第四式,可是直到现在方征依然不知道怎么练。
之前方征走火入魔,心神被摄,体内的特殊功夫为了保护方征,就把他的意识隔离开来,锁在“透明玻璃仓”中,任他砸门或者呐喊,都无法离开。
方征有些着急,但无济于事,只好坐在原地,静心参详。他后知后觉发现,在自己的识海中,他的眼睛是能看得见的。
那些快速划过的符号,长短横线仿佛后世的太极八卦图,而方征知道它们从前有另一个名字——《周易》。
或许不是“周易”,毕竟无论文王拘而演,又或者是孔子作卦,那都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个时代的《易》,如果真和方征所在的那个时空有关,极大可能是伏羲所传,再由三代增述之《易》的某个版本。
《易》不止有《周易》,还有《连山》、《归藏》,这其中《周易》最显、流传也最广。其余两支史上记载寥寥,方征心想,既然这些分支都从《易》中演化,那在上古时代,说不定有更多由《易》演化的奇书,在后世失传了。
依方征的能力,只看得懂最基础的八门位各自是什么,他漫无目的只好先从生门往死门转了一圈,发现门板上的符号有了极大变化。其他门却没有这般效果。
由生入死……方征摸着门板,心中细细品咂,觉得眼前那些长短横线的符号,开始有了小人动作的形状,他不由自主跟着比划了起来……
方征在昏迷中参悟时,子锋顺着崖壁,一点点往下爬动。那里有从前攀登留下来的桩子,对子锋来说并不算难爬,但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这悬崖毫无隐蔽处,真要是有人一箭射来,他只能凭借手接箭,极易失手摔落。
子锋不放心,他撮起叶哨,招来了几只鹈鹕。每次撮叶招来的动物,并没有定数,这种调子只算是“设定一个范围”,在这周围,愿意应招来得早的鸟,子锋有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种鹈鹕鸟,外形像鸳鸯,是上天象征着繁重劳役的动物,它出现就说明附近有大工程的营建。子锋招来这两只鸟替他望风就够,但子锋依然心有疑惑地想:附近是哪里在大兴劳役?这里是巴甸和夏渚的交界,只可能是二者之一……
有了望风兵后,爬了一会儿,顺利到达目的,子锋看到下方山壁上有个狭长袋状的山洞,便松手跳了进去。他听到里面响起了嘘嘘索索的声音,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xǐυmь.℃òm
这里面的洞壁旁边,盘绕着几只蛇,再里面则卧躺着两只花狸,最里面居然呼呼大睡着一头熊。更神奇的是它们居然没有相互攻讦,简直像个“动物医院”。
那几条蛇舔舐的洞壁上方,有一株绿叶狭窄,果实鲜红如火,圆珠形的植物,子锋虽然不是医者,但会辨认不少草药,一眼就认出那是珍贵的“龙吐珠”,对于疗伤非常好的植株。
子锋见这洞里的小动物们,没有杀伤性太大的,那两条蛇很普通,就是熊可能壮了些,但它还没醒,就算醒了子锋也不怕他。他几乎是懒洋洋地踢开那两条蛇,把龙吐珠采摘下来,准备给方征带回去。
那几只花狸和蛇都害怕子锋的气场,忙不迭溜出了洞口,只剩下那只熊还在呼呼大睡。它把刮石粉的地方完全占据了。半个身体几乎贴在墙上。
子锋也不急着赶它,先看了看着骨庙的布置,上方架着一块巨大的胸骨作为屋顶,镶在石壁之间,那或许是一条特别大的鱼或者蛇的脊椎骨中间一截。四周支撑则是野兽的胫骨,中间有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骨雕像。
这个荒僻山洞里小小的骨庙,也不知为什么要建造,子锋无心细想,准备赶走那只熊方便刮石粉。他走到近前,它还是没醒,这让子锋愈发笃定它肯定受了重伤,毕竟野兽无论睡得有多沉,人走到那么近的地方,不可能警惕性那么差。所以更加不足为惧了。
忽然子锋感觉手臂一阵疼痛,猛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龙吐珠已然发黑,那黑色已经从手掌蔓延到小臂上。子锋连忙丢掉龙吐珠,那东西被下了毒,估计是下在枝干、叶片和蕊珠等连接细微处。有人在伏击自己——
电光火石间,那头熊跃起身来,那的确是一头熊,下面却藏着两个人!它并没有受重伤,而是装得一动不动,因为它受到过良好的训练,是一只兽伴战熊。
子锋刚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人的心跳和气息,一是熊皮肉厚,二是那毒麻痹了他的感官,三来对方的功底他明白了是什么:
他们是虞夷的禹强营的精锐战士,就像当年子锋一样,能短暂控制住心跳和呼吸装成死人般,不被人察觉。
“子锋,好久不见。”为首的战士眼中冰冷,殊无重见的喜悦,“真好,你还活着。”
子锋不用回头,也听得到洞口冒出了第三人的脚步声,两头叼着花狸的老虎低吼,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共三个战士,前后把子锋围在这个狭小的骨庙中。他们都穿着藤甲护铠,却没人像当年的子锋一样能披上白袍。为首的持一把铜刀,另外两人持斧,都是虞夷最好的兵器。他们的兽伴是一头熊和两只老虎,都正值壮年。而子锋的豹子殒命,左臂毒发已经开始麻痹。
“你是谁。”子锋皱眉看着,毫无映象。
当年禹强营里常和子锋出任务的,都比子锋年纪大,叫他“小子锋”。但禹强营的战士寿命都很短,三年过去,那些人几乎都已超过年龄,或者药物发作身亡了。眼前这三人,年龄和子锋相当,该是新一批的战士,他不认识。
“我叫青木,你当然不认得我们。我是三号备选营里的孩子,但我们被迫去看了你很多次。”那个战士咬牙切齿道,“三千多人的备选营,十年下来,进入禹强营的只有十人。我今年十七岁,和你一样大!”
“子锋,你变弱了。”另一个禹强战士道,“这么容易就中了毒,真让我们太失望了,你知道我们多么期待把你打败的这一天吗?”
子锋回过头去,第三个战士脸上露出恨意:“子锋,你把我们,害得好苦!”
当年子锋先被提拔大司威,给禹强营带去无上的荣耀,却不到一年,以叛国罪投下狱,禹强营也成为众矢之的,从高处跌落。国君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信任禹强营的精锐战士,直到后来余怒消除,意识到和子锋特殊体质不同,禹强营其余强大战士的寿命都非常短暂。国君严令必须对新入选的战士进行药物检测,不能再出现子锋那样的异类,给他们以明确的寿限,国君才渐渐重新起用禹强营。
以前禹强营战士到了二十岁,如果药物没发作,还可以继续坚持一两年,但在如今严苛规定下,没有人能例外。这些战士十七岁从备选营出来,却只有三年的时间。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子锋心中一沉,搞不好“马上飘”的山寨,以及……他心脏揪成一团……征哥哥……还没醒来。
“丹阳城是情报网非常多的地方。”青木冷冷道,“你敢杀了逢毅,很有种,还敢在附近逗留,情报说得没错,你果然变得自负与迟钝了,以前的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子锋懒得纠正他,道:“你们费这么大劲,应该不是为了杀我吧。”
“我们要把你抓回去,交给国君处置!”青木脸色狂热道,“禹强营都是最忠心的战士,定能重新获得国君的重用!”
子锋如今听到这种话只余漠然,抬头看了看骨庙顶,问:“上面呢?”
青木一愣,随即道:“哼,上面那条链子,是你躲的好地方吧。等抓到你后,我们再去搜!”
子锋噗嗤一声笑出来,青木大怒,“你笑什么?”
子锋之前担心的,禹强营知晓“马上飘”山寨情况,已经杀进去了,方征会有危险。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事情,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大部队并没有来。
子锋熟悉虞夷的情报网,想必是附近有了点风声,这几个战士来到丹山搜寻,误打误撞发现自己在攀爬峭壁,才布下的埋伏。
“我在笑,你们让蛇去舔‘龙采珠’的汁液,它们如果会说话,一定恨死你们了。”子锋放开握住的手臂,往胳膊上继续抹去,整条胳膊都变成了黑色,“矿石粉和中毒的区别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通过的试炼?”
仿佛为了气他们,子锋又补充了句,“虽然你们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在备选营的时间又不是固定的。我七岁进入,十一岁通过,只用四年的时间。又或者说,你们惜命,减少吃药,眼力就下降了?真可惜,我从来不吃药。”
子锋越说他们脸色越黑,青木脸色扭曲,“你没中毒——”
就算真的沾上什么毒,子锋从?窳肚子里出来后,连?鸟的毒都不怕,也不一定会影响。
“那又怎样!我就不信今天你逃得掉!”三个人,三只兽伴,一起朝子锋冲过来。
子锋没有带重兵,只带了一张弓,弦筋还很一般,但子锋轩然一笑,迎上前去。
而在“马上飘”的山寨中,方征头顶汗珠越来越多,他看见“连风”被许多人围住,那些人都要杀他。方征想冲进去救他,身边的八块铁板却把他锁得严严实实。
方征急了使劲抡起拳头砸,“嘭”的一声眼前一片白光,方征满头是汗地弹起身,梦中大叫一声:“小风!”八块刻满爻变的板块在眼前如玻璃般纷纷碎裂。
方征“哇”地吐出一团漆黑的液体,伸手擦去胸.前的污渍,忽然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他看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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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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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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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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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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