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村落里,只三两根火把让人勉强视目,十几人或坐或立在一栋房屋周围,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坐立难安,还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苏定方不停的来回踱步,脸上夹杂着期待、恐惧的神色,时不时抬头看向前方村落中唯一灯火通明的房屋。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七八个能骑马持械的健妇……一个接一个,脸色惨白的捂嘴出门,呕吐不止。
“苏烈,苏烈,苏定方?”坐在外围的周赵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某在河北、山东多年,未曾听过此名……此乃何人?”
郭朴和范老三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周赵紧紧皱眉,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为什么李善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态度掉了个头,立即出手相援,而且是冒着那妇人很可能救不回来的危险。
大半年的相处,周赵原本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李善,这是个很特殊的青年郎,有城府,有心机,有手段,除了才学稍逊,周赵觉得李善是能有所作为的。
最关键的是,周赵敏锐的察觉到,李善似乎对局势判断很有心得,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而且往往一语中的,对朝中局势,河北战事、京中夺嫡都有着深刻的认知。
但有的时候,周赵觉得自己看不懂李善。
群盗袭村的时候,李善能心硬如铁,任凭那些俘虏如何哀求,一律处死,堪称狠辣。
但在长乐坡遇袭之后,李善不仅对受伤的难民施以援手,甚至还替受伤的盗匪包扎伤口,心肠之软令人瞠目结舌。
而今天,李善前后截然相反的举止让周赵疑惑,更别提李善还私下写了一个……用李善的话说,写了个剧本。
“磕了那么多响头都没用,结果片刻后就出手相援……”
听到周赵的嘀咕声,一旁的朱八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记得郎君之前说过,之前拒绝,之后主动……真香?”
“真香?”周赵听得一脸的迷茫,第一反应是自己学识不够渊博……类似的事情在他和李善聊起史实的时候发生过。
“喀嚓。”
一声轻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李善摘下口罩,疲惫的走出门,做了个OK的手势。
“如……如何?”苏定方自然看不懂这手势,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接过盐水喝了几口,李善低声嘱咐一旁的年轻妇人待会儿给伤者灌点盐水,才对苏定方说:“勉强处置,但能不能撑过去,要看她体质。”
苏定方虎眼含泪,虽然不懂“体质”这个词,但他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母亲怕是……
看了眼苏定方,李善补充道:“如此重伤,身体强壮的说不定撑不过去,但身子孱弱的也未必会撑不住。”
“如此说来……”苏定方扯着李善的衣衫,“有可能……”
“恩,五成几率能活。”
听着苏定方以及身边众人的长长喘息声,李善面无表情,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了,类似的话他都说的厌烦了。
五成几率能活……也就是说要么死,要么活。
胸口中箭,虽然没伤到主动脉,也避开了心脏和其他主要器官,甚至箭支入体也不深,但这伤势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不过最让李善担忧的事没发生,箭头雪亮,没有生锈,如果生锈,那真是……咱又没带破伤风来。
只大致处理了下后包扎缝合,李善在心里预估,如果三日之内能醒,说不定还真能撑得下去,但希望似乎有点渺茫啊。
“现在流食也不行,多灌些盐水……”李善交代了一遍,迟疑片刻挥手让郭朴等人退开,只留下了周赵。
苏定方很知趣的也让村民退开,只自己和之前一直陪着李善在屋内的年轻妇人留下。
李善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不能频繁移动,否则伤口崩裂。”琇書蛧
年轻妇人脱口而出,“那这段时日,和刘叔的屋子换一下就是了。”
但苏定方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周赵也默然无语。
沉默片刻后,周赵轻声问:“那范家子如何处置?”
“若是放走,你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就算他不来,突厥人呢?”
“二十八个突厥人,二十五死,三被俘,若是得知此事,突厥人只怕要洗了这村落。”
顿了顿,周赵又补充道:“被生擒的突厥人中,有一人衣着华美,看似不是寻常人。”
这是理所应当的,范家子是范愿的长子,陪着的突厥贵人自然身份不凡。
“如若一刀杀了……”苏定方低声道:“只怕明日范愿就要派人来搜这一带了,瞒不住的。”
周赵咳嗽两声,朝李善使了个眼色……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把戏从头演到尾吧!
看李善还在那装死,周赵不干了,这剧本是你写的,凭什么只我一个人上台?
“贤弟,何日开战?”
苏定方眉头一皱,视线转向了李善。
听到“贤弟”这个词,李善浑身一哆嗦,周赵这厮不要脸起来也挺不要脸的!
“明日,或后日。”李善仰头看了看夜空,“如若有雨,可能还要延迟。”
“是唐军与汉东王之战?”苏定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之前村口搏命时的怒吼声截然不同。
李善平静的轻声道:“苏兄理应早就知晓。”
苏定方微微点头,他不仅仅是在问战事,而是在问李善一行人的身份。
不过之前那些人高呼乃汉东王亲卫,李善立即下令捕杀,显然,这一行人是唐军。
但苏定方也听得出来,能知晓唐军和刘黑闼大战的大略日期,面前这个叫李善的青年应该不是个普通医者。
李善眼角余光扫了扫周赵,轮到你了!
李善是真的不想给苏定方留下什么坏印象……毕竟之前自己一力拒绝救人家的老娘。
周赵叹了口气,“大战将起,唐军主力三万,尽皆精锐,刘黑闼必汇集兵力,此地距离冀州、深州交界处足有数百里,刘黑闼所部未必会立即搜罗这一带。”
“如此一算,当至少有两日……”
不再犹豫,苏定方咬着牙道:“走,只能走!”
其实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范愿长子、突厥贵人在这一块莫名其妙的失踪,如今大战在即,刘黑闼那边未必会关注,但一旦战事了解,必然会搜罗这一带。
已然决定,苏定方没有任何迟疑,“村里有马,也有马车。”
“马车上多铺几层被褥。”李善补充道,心里却在想,这下乖乖的到我碗里来了吧。
但下一刻,李善身子一僵,好悬没咬着舌头。
因为苏定方掐着手指在那算,“虽多有老弱妇孺,但大都能骑马,正好突厥人留下那匹马,足够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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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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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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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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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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