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吓得一愣,脱口而出:“你这是干什么?”
王越方才闪闪的眸光暗了下来,噘起嘴,嘀嘀咕咕:“什么嘛,以前不都是这么玩的吗?”他眼睛转了圈,凑近杨福,笑道:“怎么,被爷今日凯旋的英姿喝住,怕啦?”
杨福心里尴尬得紧,王越同汪直私下难道便是这般模样?他着实有些无从接受,理了理情绪,脖颈还贴着刀刃,虽然知道王越并不会对他动手,还是被迫点头答应了。
王越乐呵呵地收回剑,拿手肘蹭了蹭杨福的腰,玩笑道:“是不是我离开你太久,你思念成疾,不高兴了?”
杨福没敢答话,用汪直式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有余悸地走在前面。
“今天这是怎么了……”王越挠挠头,跟了上去。
汪直的宫外私宅离王越的府邸极近,事实上,当初汪直选在此处建宅,有一半的缘由是因为王越,两人意气相投,关系之亲,在朝中人尽皆知。
杨福与王越一同回府,王越就像回自己的地盘一样,大喇喇地便进去了,直接朝膳堂的方向走,招呼府上的婢女道:“去,给我和汪大人上菜倒酒,这一路可饿死我了。”
杨福随他一道坐下来,掩饰着心虚,筹划着怎样让王越快些离开。
“咦,这是什么好东西?从前好像没见过。”杨福突然瞥见桌上的斗彩小杯,上绘折枝牡丹,青彩相舞,纵然他不懂什么品瓷,也能觉出这瓷器的精美。
“前日入宫时,皇上赏的。当时回来便入了膳堂,一直忘了收起来。”杨福道。
王越笑道:“你是圣宠依旧啊。”他用手指摸了摸如脂的釉面,忽而凝眉:“看到这个就想起了沈瓷姑娘,对了,一直没有你的回信,她如今在哪儿呢?”
王越竟也认识沈瓷?杨福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回道:“她走了。”
王越惊讶道:“走了?她不是还担着打碎了御瓷的罪名吗,还能离开京城?”
“你在军中,消息不够灵敏。你离开京城后,她被皇上封为督陶官,如今已在景德镇上任。”
“她当了督陶官?”王越睁大双眸:“你举荐的?”
“是。”
“你懵了吧?”
“我没懵。”杨福指了指王越手中的斗彩瓷:“这便是沈瓷成为督陶官后,御器厂进贡的第一批瓷器之一。”
王越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瓷器上,长长叹息一声:“你举荐她,我已经够惊讶了。但我本以为,按你的性子,也不能放她走啊。”
听王越的口气,再结合之前皇上质问他的话,杨福已完全确定汪直对沈瓷有感情这件事,垂眸道:“这样对她最好。”
“那淮王世子呢?”
“同她一起走的。”
王越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还记得,我走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不?”
酒端了上来,斟上,杨福拿起抿了一口,思忖片刻道:“记不清了……”
“当时说得那么笃定,现在就不记得了?”王越有些激动:“你当时明明就说,就算沈瓷喜欢不上你,你也不希望她呆在朱见濂身边啊!”
“这又怎样?事与愿违。”杨福说罢,还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王越便也软了下来,重新坐稳,以为戳中了“汪直”心底的创痛,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可回头想想,又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王越看着杨福的脸,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凤眼狭长,眉峰凌厉,嘴唇削薄,可那眼神却似乎与从前不同了。以前的汪直,总带着一股倔强的傲气,如今却染上了闪避的意味。是因为提到了沈瓷吗?还是发生了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xǐυmь.℃òm
王越正想着,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卫朝夕听说杨福已经回来,匆匆赶了过来,临到门口,听说膳堂内还有别人,又停下脚步,折了身准备往回走。
王越耳朵灵,听见屋外交谈的女声,看向杨福:“外面谁啊?”
杨福觉得有些头疼,一时解释不清,恰好这时提到了沈瓷,便道:“沈瓷的朋友。”
王越更奇怪了:“沈瓷的朋友,怎么在你这儿?”
杨福避而不答,只道:“等找到机会,我会把她送走的。”
杨福话音刚落,王越很自然地便站起身打开门,对门外尚未走远的卫朝夕乐呵呵邀请道:“干嘛走啊?进来一起吃呗。”
卫朝夕脚步顿住,慢慢回过了头,她之前已听说过王越的名号,犹豫片刻,目光转向杨福,见他轻轻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你们聊,我不打扰了。”
“别啊,你是沈瓷的朋友,我也是啊。”王越继续盛情邀请:“你还没用晚膳吧?刚好里面有酒有肉,一起吃吧。”
卫朝夕不由踮起脚尖朝屋里张望了一眼,闻着诱人的菜香,肚子里像是有一只馋虫在蠕动。按她过去的章法,有人盛情邀吃,必定毫不犹豫便去了,可眼下事关杨福,她吞了吞冒到喉咙尖的口水,忍着饿转身走了。
“真就这么走了啊?”王越顿感失望,坐回杨福面前,灌了两杯酒,想起方才那姑娘张望的神色,不由问道:“不对,我看方才那姑娘的眼神,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杨福今日被王越几次搅得哑口无言,此时听他这么一问,更觉身心疲累,干脆猛地灌酒,一瓶一瓶下肚,最后往桌上一趴,装作不省人事,懒得再回答一个字。
“酒量怎么弱成了这样?”王越敲了敲杨福的头,见他仍不醒,出门招呼侍从把杨福送回房间去。一直守在门外的侍从围了过来,王越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阵,这才发现这些侍从与汪直以前身边的人不同,再朝周围扫了一圈,连府中各处驻守的护卫都换了小半。
汪直的私宅,下人原本便不多,王越曾经多次出入,大多能看得眼熟,可如今一眼望去,尽是不熟悉的面孔。王越心中一颤,再看了杨福沉睡的脸,只觉越看越陌生,他揉揉眼睛,再睁开,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由是,人也不帮着送了,匆匆说了告辞,转身离开。
待王越走后,“醉酒”的杨福立刻清醒过来,他来到卫朝夕的房前,门没上锁,推开,正看见坐在窗前发愣的卫朝夕。
瞥见他进来,卫朝夕别过眼:“王越走了?”
“走了。”
“他可觉出什么异样?”
杨福摇头:“王越是武将,没有那么多猜忌,我们只见过今日一面,应该不会立刻怀疑,顶多是觉得不对劲罢了。”他看向卫朝夕:“你吃过晚膳了吗?”
“还没。”卫朝夕说:“听你说王越与汪直交好,我担心出事,便一直等着。”
杨福点点头,边往外走边说:“我叫人给你把晚膳送进来。”
眼见着杨福的脚就要跨出门槛,卫朝夕连忙唤道:“等等。”她追上去,站在离他仅有一寸的地方:“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不用了,我方才已经吃过了。”他抬步,又往外走了两步。
“杨福!”卫朝夕没忍住,声音顿时提高了几个分贝,绕道杨福面前:“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呢?”
杨福停住,回避着她的直视:“没躲你,躲你的话,方才又怎么会来看你?”
卫朝夕闭上眼,轻轻摇头:“从我留下来到现在,两个月了,你总不肯与我多说话。要么懊恼我不该留下,要么想着怎样把我送走,无论我问你什么,都是点到为止。你忘了,你从前还说,等你达成你的目的,你会来景德镇找我的。你还记得吗?”她眼里无声涌出泪珠,悬在睫毛上,随时都会掉下来:“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啊?”
杨福沉下一口气,慢慢将目光转向卫朝夕。她原本圆润的脸如今有些消瘦了,下巴都变得尖尖的。她曾经奉行美食至上,可自从遇上了他,美食似乎没有从前那般诱惑了。这“茶不思、饭不想”的滋味,是他让她明白的。
他有些心疼,又觉得无奈,良久才慢慢道:“我记得。可那时……与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的?”
杨福绷紧肩膀,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其实你喜欢的,未必是我……你如今跟着我,无非是因为当初我把你从东厂牢中救了出来。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救你的,根本就不是我呢?”
卫朝夕没有丝毫惊讶,凡是轻巧一笑:“就因为这个?”轻笑中,渐渐有苦涩攀上来:“我早就知道了,在苍云山上看到你和汪直时,我就已经明白,在牢中救出我的人,是汪直,不是你。”
“你……”
“我虽然时常脑袋转不过弯,可临到那一步,也不可能想不到。”卫朝夕低头道:“当时我在悬崖边握住你的手,的确是想要救你们两个人的。可是我没有这个能耐,最终只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杨福哽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卫朝夕认真看他:“事到如今,我虽然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汪直死去还是活着。可有一件事,我是很清楚的。我心里的人,是你,不是汪直。我并不想扰乱你的计划,我留下来,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我怕我这一走,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轻声哀求:“两个月了,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杨福心中一动,错愕地抬头,正正撞上她望过来的眼,渴望、期待、不安,都藏在里面。而在这之前,他甚至一直以为,在她心中爱慕的,其实是救她出狱那个人……那双满含情谊的眼睛,因着他闪亮或黯淡,他亦不想再逃避,抓住了她的手。
“你等我,至多五个月,甚至五个月不到。若我能顺利完成脱身,我陪你,陪你吃遍天下所有美食。”
这是他认识她以来,最为明确的一句答复。没有遮掩,没有拖延,卫朝夕的眼泪在框里打转,盈盈闪闪,反握住他的手:“好,五个月而已,我等着你,一言为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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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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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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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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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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