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貂的病,已经缱绻了八九日。初时只是嗜睡,错过几顿餐后,便渐渐发起热来。它整日趴着不动,就算偶尔起身活动,眼皮也是垂耷着的。竹青找了大夫,虽说人与紫貂体质不同,但还是循着相似的症状开了几味药。竹青细心熬了,药味有些苦,紫貂至多体谅地喝两口,便再也喂不进去。
眼见着紫貂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气息一日比一日浅淡。竹青心里着急,心中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世子爷。
彼时,朱见濂刚沿着书房外的小径走来,打着伞,在淡淡的雨雾中跨过地面浅浅的积水。他的脚步本是稳当,突然瞥见竹青一脸焦急地立在门口,不知为何,一脚便踏了个偏,踩进水坑中,玉色长袍上溅起了星星斑点。
竹青开口唤他,一张嘴却带了丝哭腔:“世子爷。”她轻轻敛下情绪,喉咙动了动,说:“世子爷,沈姑娘留下的那只紫貂,怕是不行了。”
朱见濂半晌没有言语,过了很久,才沉默地点了点头,提起步子仍往书房里走。竹青眼眶红红,咬着下唇望他的背影,直望到书房的门缓缓关上,情绪也沉到了谷底。她想,自己这是来做什么呢?世子爷怎么会关心一只小动物的死活,就连沈瓷离开以后他都不闻不问,自己这一趟又是想得到什么呢?ωωω.χΙυΜЬ.Cǒm
她兀自叹息,转身踱了两步,却突然听见背后的门猛然拉开,朱见濂步伐急躁地走了出来:“快,带我去看看。”
竹青连忙抹去泪水,带着朱见濂朝紫貂的栖处行去。昏黄的雨线沾湿了衣袖,将朱见濂的心也浸湿了。他行至屋内,紫貂听见声响,撑起眼来看了看他,似是疲倦至极,没过多久,又再次闭上了眼。
它已没有力气对朱见濂蒙住眼,亦没有力气再闪避。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里,光彩正在逐渐流逝,呼吸一道比一道弱了下去,最后再无生机……
次日,竹青在后花园寻了处幽静之地,将紫貂埋葬于此。朱见濂立在一旁望着,忽觉天地万物都渐次转作了昏黄。这些日子被他无意忽略或是刻意忘记的碎片,褪去硬邦邦的表象,再次浮现在心中。
两年前,小紫貂还是只初生的幼崽,他把它从树洞里提着脖子拧出来,看着它水亮亮的眼睛,像是那个抱着薄胎瓷在店里听她胡扯的姑娘,执意将它带回府中,想要借此讨她的笑靥。如今忆起,他突然间一切都明白了。为何在她拒绝他时,心中会猛地窜上冲天的怒火,那膨胀的火苗将温柔的情绪无声掩盖下去,那样明白和确切,他却一直假装忽略,以为自己置身事外。
风缓缓袭来,穿过重重雨幕,复又缠在他皮肤上。那冰凉而熨帖的触觉,使他想起她手指的温度,曾携带着他的手,缓缓扶起塌下的泥胚,转为圆润而饱满的柱体。他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握住,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只抓住一缕冰凉的雨丝,空空如也。
竹青埋葬好小紫貂,幽树环绕中多了一团小小的土包,间或有青白花叶,落于其上。朱见濂静静看着,终于把自己那点隐匿的心事看得明白。
闭上双眼,她的眉眼清楚如同就在身边,可这细雨纷扰、风声袅绕,都不过是幻梦而已;她若在,站在眼前,才是真真切切的触感、实实在在的慰藉。
他转过头,隔着浅梦般的雨帘,对竹青道:“明日,启程去景德镇,紫貂跟了沈姑娘两年,也该让她知道。”
竹青抬起眼,讶异道:“您也去吗?”
对方半晌没有言语,就在竹青以为世子爷因为这句问语生气了时,才听对方低声答了一个字:“嗯。”
竹青心中顿时翻腾起复杂的情绪,连忙领命去收拾行装。朱见濂却仍是执伞站在雨雾中,望着这昏黄细雨,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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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这些日子颇有压力,因着她初选时拉坯技术不精一事,在同期参加比试的御器师中备受争议,遭了不少白眼。若她是高官的女儿或者大型民窑窑主的女儿,这也就罢了,可沈瓷偏偏还是个孤女,由此引起更多人的不满。
沈瓷不知作何解释,说自己不适应辘轳,只怕会引来人更深的嘲讽,唯有将全部心神放在终选上,才能稍稍缓解复杂的情绪。
殷南一边看着沈瓷画瓷,一边道:“沈瓷姐,听说终选时,高级御器师都会亲自来。这些人一手好技艺,平日里都在为他们专门配的制瓷间里,很难得见的。”
沈瓷问:“高级御器师,从前都不带学徒?”
“是,一般都是中级御器师带学徒,高级御器师专心为皇家制瓷就可以了。”殷南道:“高级御器师中,最厉害的便是首席御器师徐尚先生,是得过皇上亲自褒奖的。只不过这些年或许是有些老了,皇上觉得制出的瓷器好是好,却没新意,总想要御器厂弄出点新花样来。”
沈瓷笑道:“皇上贵为天子,这样觉得是自然的。北宋时有钧瓷,南宋时有黑釉茶盏,元代有釉里红,就连明朝永宣时期都有压手杯、双耳扁瓶这些创新。当今皇上是爱瓷之人,喜欢得紧,自然期望也高,总希望自己的年号能出些有新意的东西,才能供后世传承下去。”
殷南点点头,若有所悟,安静片刻后将目光转向沈瓷刚刚绘制的纹样,瞧着四下无人注意此处,压低了声音道:“沈瓷姐,老实说,我觉得你在瓷上的画技,并不比高级御器师差,你压力别太大,这次好好发挥,一定可以通过的。”他嘻嘻笑着:“到时候,就可以带上我去听听了。”
沈瓷得到他的鼓励,心里放松了几分,面上也有了笑容。两人又随意聊了几语,忽然听见旁侧有人疑惑的声音:“李公公今日怎么有闲心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沈瓷果然听见了李公公那极具辨识度的、细细尖尖的声音。此刻,那声音中多了一丝谄媚,一丝讨好,向身旁之人示意道:“世子爷,人就在里面,您稍等等,我去给您叫来。”
沈瓷一听,手中的画笔蓦然跌落在地,她静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看见门外那人,整个人便定住不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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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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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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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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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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