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宇拉紧缰绳,让马慢了下来,回道:“回家。”
话音甫落,他看向秦都涯,问:“有事?”以秦都涯的性子,找他搭话不会只为拉家常。
秦都涯也算个利落的人,被问了就不扯别的:“将军大可不必事事亲为,若事务皆被将军处理干净了,朝廷养我们作甚?有什么事,将军吩咐便是。”
初上任,花千宇工作的重点便放在了向下检察及调整方针上,按道理,这样的举措会刺激属下更加严肃地对待任务,在原本单一的工作有了变化的情况下,各个将领、士兵也需要费心力适应变动,怎么照秦都涯的意思,兵将都无事可做了?他的话听似不想花千宇操劳,实则别有深意。
“秦校尉是觉得我来军营来得太频繁了?”
洛京之中有四所军营,身为总统领的上将军通常在皇宫北门外的神策府处理军务,而秦都涯所主掌的神威军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支城卫军。
秦都涯重重点头:“将军大可让他人代步。”
“发生何事?”
“这……”秦都涯皱紧了眉头,像是在琢磨合适的说辞,“将军毕竟年轻,每每来营都会招来闲话,勤政都会被说成无所事事……那些个人受了处罚后,针对将军的恶语便更加肆虐,这么下去,对将军的风评不好。”
“你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秦都涯摇头:“属下知晓将军能力过人,不然不会如此受陛下信赖。”
花千宇也不谦虚,点头接受他的赞美:“很好,我也不在意,但……我会注意。”
听出他没有要改变做法的意思,秦都涯没再开口。
驱马同行的二人之间只余风吟蹄响,静得花千宇眼皮打架,直到风声变了调,秦都涯邀请道:“若将军不急着回府,属下是否有幸与将军共饮几杯?”他才收回涣散的神识。
该拒绝的,花千宇想。他在重华殿通宵达旦,白日也无法休憩,时间越久,他越是昏昏沉沉,若再喝酒,他必然要昏死过去。但这是和秦都涯接触的好机会,他知道秦都涯对他并不看好,在秦都涯主动提出的现下,他不想让能使双方改观的机会溜走。
……
“将军身边为何没有随从,不怕不便?”秦都涯问。
“校尉身旁又为何无人随行?”
“我五大三粗的,不需要随从。”
“那么,”花千宇单手抓着酒坛坛口,把其中烈酒倒进酒碗中,“我也一样。”
秦都涯选的喝酒地儿并不是望春楼这等华贵的酒楼,而是一处不显眼的摊子。抬头看,摊顶的那块油布老旧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抖下几层灰,不过好歹没有明显的破损,还经得住风雨;低头看,手下表皮皲裂的四方桌也像布满了尘土,可当指尖拭过之处,桌子颜色依然灰扑扑,指头也没沾上积尘。
若非摊主显然非常熟悉秦都涯,花千宇险些要怀疑秦都涯是故意给他这位“公子哥”找不快。
相信他能力过人?只是场面话。花千宇以为,倘若身为校尉的秦都涯真看得起他,那些“闲话”也会早早终止,秦都涯也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让他少出现在军营——被轻视的经历并不是没有过,花千宇只是希望这次也能打一架解决。
酒,确实是好酒。
喝了之后似乎还精神了不少。
花千宇端碗豪饮,滑出碗外的酒湿了前襟。
“将军好气魄。”秦都涯说着,又为花千宇把酒满上。
在破旧摊子中,在布艺酒客中,一位身着轻铠,武将打扮的人本是稀奇,然店里的常客见惯了秦都涯,也有过几句交谈,早没了好奇心。但听到“将军”儿子,他们还是不住侧耳去听。
“酒罢了。”花千宇道。
秦都涯只觉得他逞强,但也无心制止,反倒一个劲儿地为他斟酒,自己却没喝几碗。直到酒坛空了,花千宇脸上也不见红了多少,秦都涯才不得不佩服起了花千宇的酒量。
花千宇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撑着脸颊,一脸轻松地对秦都涯道:“这么好的酒,秦校尉不好好品尝,可惜了。”
秦都涯笑笑道:“将军见笑了,属下的酒量远不及将军,只配给将军斟酒。”
花千宇注视着他,沉默了片刻,放下酒碗,说:“有些话,藏不好的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好吗?我以为的秦校尉不会虚伪到拿讽刺装称赞。”
“讽刺,”秦都涯失笑,“将军误会了,属下不过是想和将军打好关系……看来我确实是没有讨好人的能力,还请将军原谅。”说这话时,他看上去很诚挚。
花千宇郁闷的心情好转不少,但他没有提“原谅”,只是他起身,说道:“是好酒,也是个好地方,若还有机会,希望能好好和秦校尉喝上几杯。”
秦都涯双手端着酒杯,起身,敬了酒后,道:“荣幸之至。”
花千宇摆了摆手,走出了这处摊子。就在他把手搭在马背上时,秦都涯提出要为他叫顶轿子,说会为他把马牵回府。而他摇头,牵起缰绳:“不必,我走走,也吹吹风。”
他觉得若自己上马,在上马前,他大概就会被晃吐。
……
走上台阶的那刻,花千宇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牵马的左手空着,正可惜一匹好马,面前来了家丁在向他行礼后走到了他身后。顺着家丁的走向回头,看家丁牵起一匹黑马,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马儿乖乖跟他到了家。
入府没多久,听人说花千树正在客堂罚跪,花千宇连忙前去参观。本抱着看戏的心态,到达现场后却被低迷的氛围感染,他笑不出来。
花千墨从客堂中走出,偌大的客堂只剩花千树一人跪对主位处空荡的桌椅——大概不久前那儿还坐着花决明,除了花决明也没其他人能让花千树下跪了。
“你喝酒了。”花千墨还未靠太近,便闻他一身酒气。
花千宇摇摇头,随后又点头,问:“何事?”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那毕竟是花千树,花千宇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件事惹怒花决明。
“他说了,”花千墨回道,“爹生气了。”
“寺卿?”
花千墨摇头:“没说是谁,只说有了想娶的男人。”
花千宇闻之,扬声:“不如直接把对象明说,爹还不定以为你是故意气他呢。”
花千树没有回话,跪得直直的。
花千墨说:“两人都倔。千树也是,遇了爹就不肯说软话,不吵起来才稀奇。”
“爹呢?”
“说去睡了,但估计这会儿气得睡不着。”
“我去找他说说?”
一直沉默的花千树终于发话:“可别,这是我和他的事。”
“你是想跪到他心疼?”
“那不得断一两条腿?”
“既然知道,为何还跪着,不去找爹求饶?”
花千树恢复沉默。
花千宇无声轻叹:“你明知爹他吃软不吃硬……你何时变得这么硬气?”
“一直很硬,”花千树回道,“你真认为这事低个头就能解决?”
“和寺卿一块总比你四处留情要使人放心。”
“那你以身作则。”
“身先士卒,你是我哥,你先卒。”
花千墨为两个长不大的弟弟感到无奈,摇了摇头留他们俩人拌嘴,谁知没走几步,便听一阵呕吐声,回头一看,是花千宇扶着门框大吐特吐。
花千墨回身,和远处提着水桶的仆人对上视线,仆人朝他鞠了一躬,而后与近处另一仆人一齐快步走向花千宇,而他也走回花千宇身旁。
他从口袋中取出手帕,递给花千宇。花千宇擦完了嘴,把手帕塞回花千墨手上,掩着嘴从花千墨身旁走过,似乎在避免自己又吐一地。
看小弟的走向,花千墨预测他是要回自己别院,于是他对身后处理呕作物的仆人们道:“吩咐膳房,让他们做碗醒酒汤给三公子送去。”
“是。”
客堂附近的下人早被遣散,周围缺少其他能使唤的人。
交代完,花千墨还没走几步,就见花千树走出了客堂与他并肩同行,他觉好笑,问:“不跪了?”Χiυmъ.cοΜ
“膝盖疼,”花千树伸了个懒腰,回道,“也困了,明个儿我会起早,抢在爹起床前回来跪。”
“千宇说得不错,你要跪不如到爹房前跪。”
“不去。”
花千树拒绝得果断,怎想第二天变了心意,赶在下人进门前堵在门口,双膝一扑腾,便对着花决明的房门跪了个实实在在。门内的花决明大概是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开门,低头看向花千树。
花决明穿着寝衣,披着外衣,显然刚醒不久,他背对着房内的烛光,身后的光使他的面色看上去十分阴沉。他眉心紧皱,似有话,但却什么都没说,而花千树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二人目目相觑,静而不语。就在花决明要把门关上的时候,花千树伸手按住了门,道:“我本来没想和你说,但……我是认真的。”他理不清自己想说的话,言语失了逻辑。
花决明没把门关上,但也不回话,良久,见花千树执意堵门,他缓和了呼吸,说:“是我太放纵你了,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对不起你娘。”
从以前到现在,花千树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但他不再表达不快,平心静气道:“当初那么多人觉得娘的家世配不上爹,爹不也娶了娘?甚至没纳妾室,爹后悔了吗?”
花决明只问:“你想说什么?”
“我也只是做了不被多数人看好的决定。”
“不一样!”
“一样,只是爹从主人公变成了‘多数人’。”
“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曾为月儿星儿考虑?”
“他们已经知道了。”
“你!”
“我也带他们和那男人见过面了。”
“你……”花决明深吸一口气,避免自己喘不上气,“你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
“只要我娶了女人,就算一辈子都活在内疚和痛苦里,你也无所谓吗!”
花决明霎时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对着花千树坚毅的目光,许久许久,他说:“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他说不下去,在花千树的注目下,转身入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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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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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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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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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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