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死了。”
他用温热的指尖滑过卫澜的脸,撩起数缕青丝。
卫澜面无波澜,闭着眼,如睡着了一般,但安清枫知道他在听。
“你所谓的义父死了,不难过吗?”
卫澜缓缓睁眼,开口:“我这样的逆子叛徒,有为他难过的资格吗?”
“悼念不需要资格。”
“怎么死的?”
“自尽。”
“也好。”至少死法是自己选的。
卫澜侧身背对安清枫,左脸压着曲起的左臂,同时再度合起眼帘,右臂也曲起,盖在左脸上,似乎就要陷入沉睡。
安清枫不以为午时才醒的卫澜会这么快就困了,何况用这样的姿势显然只是不想与他多做交谈——一个月了,他一个月来的忍让与呵护,至始至终都未能改变卫澜对他的态度,想到此,长期压下的怨怼化作怒气骤然升腾——
“欺骗我的是你,利用我的是你,背叛我的是你——为何到头来痛恨我的还是你?澜儿,本王到底做错了什么?”
若换做别人,安清枫定然二话不说地上手教训一顿,才不会生气了还好声好气地说这一大串话,试图和对方好好沟通。
“你是否做错了事,与我是否厌恶你无关——想了结这段恨,目前只有两条路:放我走、杀了我。”
如今的卫澜已成了弃子,失去使命的他,已没有讨好安清枫的必要。
闻此,安清枫踏上床,双腿跪于卫澜股侧,双手将卫澜的双臂制于床板——事发突然,卫澜下意识随他动作转动上身,与他对视。
“世上既然有无由来的恨,便有无由来的爱。”
卫澜闻言,嗤笑:“你的爱是否太泛滥又太廉价了?还是说你对我的偏执是因为这所谓的爱只有在我身上得不到回应?”
“你知道,不是这样。”也许是怒火太盛,烧得安清枫眼眶都红了……又或者他因被误解而生了委屈。看着他这副表情,卫澜心中异样,但却不打算服软,反倒更强势道:“去找别人啊!被你留情的人也不少不是吗!去找他们啊!”
卫澜本准备好了承受激怒安清枫的后果,不想安清枫不怒反笑:“你在吃醋?”
“吃醋”二字搅得卫澜的胃一阵天翻地覆,险些要吐安清枫一身。他否认:“王爷是否太看得起自己了?”
安清枫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卫澜不闪不避,却瞪着眼。
“别否认,任我妄想一会。”
“滚。”
安清枫早已怒气全消,他笑了笑,又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你看我多听话啊,已经一个月没碰你了不是?澜儿是不是该给我些奖励?”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了卫澜的衣带,不料本像个木头人一般乖乖不动的卫澜使劲推了他一把后又一脚将他踢开,随即翻身下床。
卫澜背对着他,一边系腰带一边道:“你想行巫山之乐,后院有大把人选。”
“一个月前府里便只剩你一人了。”安清枫说着,脚踏在地板上,神色得意。
他不相信这般长的时间里卫澜都没发现亲王府里男宠一瞬间消失无踪,想是卫澜为了确认才问了这话。
“那便出府,愿意讨好的小倌不会少。”
安清枫站起来,走近他:“但都不是你。”
“男人的身子相似,不必是我。”卫澜款步远离,安清枫伸出的手便落了空。
安清枫可不会轻易放弃,他阔步绕至卫澜面前,大手握着卫澜的两肩:“何必故作无知,你知道我的意思。”
卫澜避无可避,只好别过头:“我没兴趣知道。”
“我爱你,只爱你——你现在知道了。”
安清枫抬起他的下巴,弯下腰亲吻他的粉唇,但舌尖却撬不开他的牙。安清枫睁开闭着的眼,只见卫澜睁着眼,没有半点享受的意思,见此,安清枫松口,额头与卫澜相抵,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的吻技不如他。”
“他?”安清枫皱眉。
卫澜抬头,双眼与安清枫相对,眸中似乎带着讥笑:“王爷太自以为是了,我明确地说了对王爷没有爱,但王爷不相信啊……拉不下面子?使小性子?澜儿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目光骤冷,“我对你没有恨,是厌恶,是你一靠近便令我反胃的厌恶!”
安清枫松开了他,卫澜趁此机会后退,安清枫抬头望着他,而因这目光而警戒的他却见安清枫缓缓垂下眼帘,低头注视着地面一动不动,不一会,一颗水珠滴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他哭了,卫澜想。
安清枫这副沮丧的模样让卫澜想起了当年在湖边凉亭下遇见的那个胖少年……厌恶?他想大概并没到那种程度,何况此时他心软了……他厌恶的,也许一直都只是自己,但他却执着于折磨安清枫,执着于还安清枫以屈辱,企图从中得到一丝半点的快感……但这快感飘渺荒诞,一瞬之后只余空虚。
他们的相聚从一开始便是谎言,初遇是他骗了安清枫,后来,他们相互欺骗。安清枫早就知道他假面下的模样,却还要看他献媚,拿他取乐整整五年。事到如今假面破碎,安清枫却还想指望他乖乖听话,像以前一般作为傀儡活着吗!
他不会承认这样虚伪的爱。
卫澜转身背对,还未迈步,便听安清枫问:“她是谁,是哪家女妓?”
“是男的。”
卫澜话音落下后,房中一阵静谧,许久,他听安清枫转了身,于是他道:“若你杀他——”
安清枫停住脚步。
“我会随他而去。”
安清枫沉默,倏尔阔步背离,冷声:“哪都去不了的你,又怎么听得到他的死活。”
等安清枫走远,卫澜听不见脚步声,他才转身远望,口中喃喃:“好像坐了坏事……”
他摇了摇头,心思,从一年前起,他外出,安清枫便不会派人跟随,若真有人背地监视,今日安清枫便不会有“是谁”这个疑问……他与那楼主也只是萍水相逢,哪有迹象可寻?
……希望你平安无事。
——卫澜坐在花千树身旁,在花千树侧头与他交谈之时忽然亲上去了,本以为会受一顿打,没想花千树抬手却只为扶住他的后背以吻得更深……这一吻热烈又带着十足的挑逗,卫澜本以为……
早些时候,他收到父亲大人派人传来的消息,心知死期将近。临死之前,又或者说在与花千树共饮后,他想,他可以和男人做,但至少这男人是他选的——最后一次,他不做供人玩乐的悬丝傀儡。
可这男人停吻后,竟没有他所想的下一步动作,只是用大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嘴唇,又曲起食指,抹去连他都不知何时滑出来的泪,温柔道:“这种事,不能让你觉得快乐的话,又为何要强迫自己去做呢?”
……
卫澜应该想不到,他本以为“温润君子”,在见不到他的几天后,便开始自我问责:为何不在当时就就地把他办了?
即便花千树嘴上说着男人也无所谓,但“挑食”的他对男人很难产生兴趣,在与大哥花千墨承诺过不主动对女性出手,他的狩猎范围明显缩小了。难得有能让他产生兴趣的男性,还主动献身,却被他推开了——现在的他一想到要和他有相同躯体的男性“坦诚相对”他便感到浑身难受,这么一来,似乎就变得非那人不可了。
然而,现下有比那更重要的事。
“别说你所说是我想的那意思。”花千树揉了揉眉头。
“就是那意思。”花千宇正要给自己倒杯茶,想起壶中是酒,于是招手,向店小二要了壶乌龙茶。
“别说那人是四皇子。”
花千宇故作惊讶:“树哥神了,确实是四皇子殿下。”
花千树对着花千宇惺惺作态的笑脸沉默了会,道:“看来你下定了做男宠的决心。”
“谁说和四皇子一起就要当男宠?”
“不然你还指望这陛下笑着给你们赐门亲事?或者未来天子笑着看他的重臣和他兄弟恩爱?又或者大宁臣民笑着看丞相和皇帝调情?”
花千宇补充:“或者树哥笑着看爹抡起法杖断了我的腿。”
花千树点了点头,又一杯酒下肚:“看来,你也清楚。”
“可我就是喜欢他,何况两情相悦,非让我放弃——树哥知道千宇的性子,千宇不会依。”
两情相悦?
花千树可不会为小弟的这段恋情暂时的顺利感到喜悦,只叹为何四皇子也陪着他胡闹——花千树脑海中浮现出四皇子的身形模样,忽然间也就不难怪自家小弟为何受吸引。
“既然你问男子间的做法……你们进行到哪一步?”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面对男性,可存在被对方脱去衣服的模样吓退的可能。
“千宇不如树哥脸皮厚。”
此时店小二走来,放下茶壶。
花千宇推开面前装过酒的瓷杯,拿起倒扣在盘上的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树哥回话便是了。”说完把茶喝下,觉得不错,又倒了一杯喝。
花千树可没想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也没经验,只说出了自以为知的内容:“与男女合欢差不多。”似是而非。
谈及自己想听的部分,花千宇来了劲:“男女之间又该怎么做?”
花千树不知何时抽出袖中扇子,推开折扇,扇面挡住准备靠近的花千宇,也藏住有些心虚的自己,问:“你看的那些杂书上没说吗?”
“有看到些,但上头说得不多。”
他虽然对市井小传有些许兴趣,然而所阅书籍大多不是自家所有,就是从大学堂、藏书阁等正正经经的地方借阅,这些书籍极少提及男欢女爱。况且连女性身体结构都不知的花千宇怎么可能看懂那些含糊的秽语?
见花千宇一无所知,花千树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他收起扇子,语重心长地拍拍花千宇的肩:“让树哥给你送上一本春画,里边你想学的姿势必然不少。”
“姿势?”
花千树眯起眼,笑笑:“知识。”语落,他又忽然正经了起来:“如若你不想伤害四殿下,就不该在这时乱来。”
“为何?还要看天时地利?”
花千宇越来越怀疑花千树在忽悠他。
“他身体还未成熟,受不住。”
虽然还不清楚如何“受不住”,但听闻此番话,花千宇顿时红了脸,好一会才压住嘴角带着羞意的笑,问:“那何时才算……熟了?”
瞧面前少年怀春的模样,花千树的心情很是奇妙,然更多的是好笑,这点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
“等他哪年不长个了,兴许就熟了吧!”
花千树起身,离开了座位,花千宇也随他走到了楼下。
“这是去哪儿?”
“给你寻春画去。”
“这么快?”
“顺便甩开你。”
花千宇心道:你看我是会纠缠的人吗?
还未出主楼大门,花千宇便觉身后有人跟随,本以为错觉,再行几步出了外头,他便被人叫住:“花监察。”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会还能遇上同僚?
花千宇转身,一见是个陌生青年,但他还是作了一揖,正要问人身份,那人便主动介绍:“在下大理寺卿,诸葛行云,字流风,与花监察在朝堂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就是新任的大理寺卿?“在下”?现在的三品大官都这么没排面的吗?这人二十有五了吗就官拜三品?就算知晓当今圣上看好青年才俊,但也夸张过头了吧?就连他那十八岁时考取状元,为官十二载的大哥做了六年尚书属官都没能转正,这人……骗子吗?江湖骗子又如何知道他监察御史的身份?
也许是花千宇无声太久,诸葛行云的视线已落在花千树身上。
花千树可不想与和生意无关的官僚打交道,何况还是大理寺的,正要走,便听那人问:“这位是……”
不用回头,花千树也知道这人是在问他。
“这位是……”花千宇一时也不知如何介绍。实话说,他们兄弟三人长得是有几分像,可花千树不愿意被人知晓自己的真实出生,只想老实做个商人。
花千树抢在花千宇编出个所以然前转身,推开纸扇,用“火树银花”四个大字遮去半张脸,露出笑眼道:“在下银火,幸会。”
不知是否花千宇错觉,诸葛行云的眼似乎红了,但有一点显然不假,那便是诸葛行云盯着花千树,好一会都没移开视线。
花千宇悄悄后退,退至花千树身后,用花千树的后背挡着脸,小声问:“你是不是抢人女人了。”
躲在折扇背后的花千树同样低下声回应:“你兄长我从不碰有夫之妇。”语气恶狠狠,露出的眼却还是笑着的模样。
诸葛行云忽然回神,作揖:“行云——失礼了。”
“行云?”诸葛行云?
花千树脑中陈列出“诸葛行云”这特别的四字,眼前的人也与记忆逐渐匹配。
听到他这般唤,诸葛行云顿然抬头,却只见他打着哈哈:“哈哈哈……好名字——在下还有事,再会。”花千树退后,一不留神撞了身后的花千宇,花千宇朝诸葛行云作了一揖,就随兄长离开了。
匆匆走下石阶后,花千树对花千宇道:“你说得对,我抢了他女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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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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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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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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