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于是乎,他翻身,双脚放下了床,却还侧过头,观视仰面静躺的人儿。
现在的他即便怎么回想,也无法分清那异常的状态究竟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因为那吻以及那指尖的温柔。
他想否认后者,他双唇至今还留有的触感让他心绪不宁。
也许他应该出去透透气,这飘满安明熙气息的车舆让他失了神,亵渎的想法不断从脑海中冒出……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堪。
踏出舆外,他嗅着微凉的空气,缓了一口气,思绪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踏下马车,车门敞着,内有帷幔挡风。
“公子。”
忽有男声传来,花千宇意外地看向宅院大门,便见东启明朝他走来。花千宇向着他,走快了几步,赶在东泰远说话前在嘴前竖起了食指——安明熙还在睡。
花千宇轻声问:“为何不睡?”
东启明一脸难办,也压低了声音道:“拂了公子的好意是启明之过,但……出发前,相公曾吩咐,必须保证两位公子的安全。”
花千宇叹气:“即便如此也不能日夜不休,若是哪天倒下了该如何?”
“公子莫担心,我与泰远交互守夜,恰好今夜是我守上半夜,撞上公子……出来散步。”东启明也摸不准花千宇突然下马车的理由。
花千宇摆手:“罢了……次日你们教教乐洋和离忧怎么驭车,往后白日你们便可歇息。”守夜的任务还是得交给东泰远和东启明两人,乐洋过于粗心,乐离忧不会武。
“是。”
花千宇拍拍他的肩:“注意身体。”
“是!”
花千宇想起了因马车形制而争辩,险些吵起来的父兄二人。
父亲以为出远门就该低调,过于招摇容易被贼人盯上,增加出行的风险;然而兄长以为便是有风险,化险为夷也是一种历练……争执到最后,他们将选择权交给了花千宇。花千宇以四皇子身体娇贵为由,选择了舒适。
——如今看来花决明依然放心不下。
想象花决明不断叮嘱两位护卫,千万不能由着小儿子的性子胡来的花千宇不住扬起嘴角——他确实让爹操了不少心。何况审视着此地的僻静,夜色下,那连树木都染上黑色的树林深处,犹有庞然猛兽出没,一不留心,便会被啃食得尸骨无存。
毕竟是野外,这儿不比城里有秩序,如此华盖,确实容易成为山林匪寇的袭击目标。
花千宇想,出行不过两日,他便以为此后皆与这两日相同,无忧无患。如此容易放松警惕,难怪爹放不下心。
花千宇背过手,道:“你继续值守,若是出了事故,不怕惊醒我。往后若是想法与我的指令相驳,切要把想法说明,让我衡量,不可再背着我行动,明白吗?”
“是!”
“嘘——”花千宇再次将手指放在嘴前,“无必要的情况下,莫吵了哥哥安睡。”
“是。”东启明压低声音回应。他又问:“公子不睡吗?”
“我走走。”
“是——夜深了,公子不要走太远。”
“不会。”
花千宇也想悠哉游哉地在月下踱步,但仿佛担心他会失足掉入陷阱一般,即便只是在马车附近走动,东启明也睁着一双眼紧紧锁住他的身影。他被这视线盯得头皮发麻,结果本是为了放松才出来走动,这下反倒像被监视一般——他也不能怪东启明,一人守夜毕竟无聊,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总需要做点什么来提高注意力,何况他的人身安全是东启明的责任。
花千宇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回到舆内。
他蹑手蹑脚,试图不让被他踩下的木板发出声音,但在他抬起另一只脚时,忽然受重的木板还是“吱呀”了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他掀开了帷幔,见安明熙仍睡得安详,也就放下了心。只是原本在他印象中睡姿乖巧,少有动作的安明熙已经翻身侧躺在他位置上,也就是床铺外侧。花千宇走近,蹲在安明熙面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忽然觉得有些可惜——若不是他跑到外头了,这回他可能正被安明熙抱着。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就因为他好看?
他想,安明熙还有很多其他的优点,比如说可爱,可爱,还有……可爱。
这个人,即便是生气,也是令人心动的可爱。
花千宇的指腹滑上安明熙柔软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红着脸,在心中为自己的行为作辩解——这样就公平了。
……
次日醒来之时,安明熙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发现本睡他右侧的花千宇已经不见人影,他本以为是人起得比他早,但起视四境后,他发现花千宇就在他身旁——他什么时候与花千宇的位置做了交换?
安明熙没有印象,但他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花千宇睡得沉,但天已大亮。他推了推熟睡的人,道:“起身了。”
被迫脱离梦境的花千宇意识涣散,即便听着了他的声音,也没有起身的意思——难得赖床。
安明熙不再叫他,打算自己下床,刚动腿,便被花千宇的双手环住了腰。花千宇艰难地抬起头,双眼半睁,看上去困得紧,他说:“哥哥再叫一次,宇就会醒。”而后死皮赖脸地将脑袋靠在安明熙的腰上。安明熙一掌推开了他的脸道:“随便你。”爱醒不醒。
然而花千宇没有松手的意思,安明熙怎么觉得这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睡一觉,脸皮更厚了?
“哥哥……”
花千宇脸埋在安明熙腰间,暗暗勾起了嘴角——这大概就是喜欢同性的好处吧,连吃豆腐都能吃得这般光明正大。
安明熙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拍他的后背道:“起来吧。”
花千宇猛地抬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得安明熙莫名其妙——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好像被他喜欢着一般。
安明熙别过头,扒开他的双手,说:“走了。”而后他的脚踏在地板上,着衣,系上腰带,套上袜子,穿上鞋,起身,掀开帷幔……
侧身,胳膊肘压在枕头上,撑着脑袋,欣赏着安明熙一连串动作的花千宇在安明熙出了舆内后,闭上眼,听着他踏进前室、下车落地的声音,嘴角依然带着得意的弧度。
……
用完餐后,是时候再度出发。
临行前夫妇两跟着他们走到了门口,女主人轻推了下男主人,显然有话要说。
男主人将钱袋里的金子取出,仅留下一颗藏在袋子中。他将取出的金子捧在手掌中,对花千宇道:“能帮我们把它们换成银子或者铜板吗?”留下一颗,他们想留给大儿子,日后他娶媳妇的时候,可以拿去金铺打一对耳坠当彩礼。
花千宇疑惑。
男主人解释:“你看我们的条件也不像能拿出金子,我怕我们拿了金子,他们不是以为是假的,便会怀疑是偷来的,所以……”
花千宇摆手,示意乐洋拿来银子。乐洋便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左手袖口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估计着两边的重量,换了差不多价值的银子递给女主人。夫妇连声道谢,男主人把金子交还给了乐洋。
尔后,夫妇两目送他们坐上马车,再度远行。
“他们是好人。”安明熙道。
花千宇应:“是,很和善的人。”
安明熙摇头:“他们会担心别人以为他们给出的金子是假的,却没有怀疑你所给的是假的。”
花千宇垂下眼帘,轻扬嘴角,道:“是。”
将别人的好看得如此清晰的你,不也是个好人?
他喜欢的人,很温柔。
……
离开洛京已近一月,这段时间他们保持着白日赶路,夜晚歇息的常态。人歇歇,也让马歇歇。不知是否运气至佳,他们从未遇到过大的困难,不过是偶尔找不到住处,仅能在马车上睡一晚,这时候,难为的便是仆从们了,但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上苦。
路途中,曾有人告诫他们山南与淮南的边界有一土匪窝,常打劫行人,但他们都快出淮南了,也不见匪徒。真不知是百姓夸大其词,还是上天眷顾。
这段时间他们不曾入城。城里人多,自然规矩也多,比如说有些街道不允许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走马或马车;又比如,通常情况下,太阳落山后,城门便会关上,禁止进出。
距离苏州还有好一段距离。这段长而枯燥的旅程中,花千宇庆幸有安明熙在身旁。即便两人一整天可能都不会对几句话,但光看着安明熙,花千宇便感到宽慰。
安明熙拿书挡在脸侧,隔离花千宇的视线,道:“别看了,你都看一月了,不厌吗?”花千宇不厌,他都快厌了。
盘着腿坐在床上,隔着桌子正对安明熙的花千宇伸出右手按下书,笑道:“便是看一辈子也不会厌。”
若知道他的心思,便能听出话中的意味深长,然而安明熙只以为他向来轻浮,说话不着调,动不动就夸大其词,还爱拍马屁。
安明熙斜眼看他,回道:“一辈子后我便是个干巴巴的老爷爷了。”
花千宇毫不犹豫道:“那也好看。”
“不要总拿我的外表戏弄我。”安明熙话说得冷淡,但脸上却没有愠色。
“哥哥为何对自己这般没自信?”
安明熙放下手,将脸转向他,认真回应:“这张脸只适合长在女子脸上。”
他对自己的脸说不上厌恶。
他知晓自己和母妃长得像,并且越长大越能从镜子中找到母妃的影子,这让他不至于忘却母妃的容颜。但在长时间被骂娘娘腔、被说恶心的日子里,他想,男子不该有这样的脸。
“男子怎么就不适合?”花千宇身体稍稍前倾,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横在桌上,手掌下垫着的是安明熙刚放下的书。
安明熙懒得再与他争辩,试图将书从他手掌底下抽出,但花千宇的手按得用力。
“哥哥觉得千宇好看吗?”花千宇双眼带着笑意,看上去并不是对自己的的外貌没有自信。
安明熙闻言认真端详——英气的剑眉下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起来更惹人;鼻梁弧度利落,挺而直;薄唇带笑,呈妃色;脸庞带着些许婴儿肥,让他看上去还未完全褪去稚气,让他的外表更具欺骗性……
“丑。”安明熙话毕,用力抽出了花千宇掌下的书,开始阅读——难得道路较平缓,能好好看个书。ωωω.χΙυΜЬ.Cǒm
没想到会被这么说的花千宇愣了一下,而后垂下脑袋,不言不语。
安明熙也不搭理他,看了好一会的书后,斜眼瞟去发现花千宇还一动不动,他叹了口气,放下书,指尖点着花千宇的脑门,稍微用力,花千宇便自己抬了头,看向他,模样有些小委屈。
安明熙无奈道:“好看——行了吗?总是装可怜,有意思吗?”
花千宇抬手,握住他的手,委屈的表情不变,道:“其他人说我丑倒无所谓,但我希望千宇在熙哥哥心目中是最好看的。”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安明熙自然地收起食指,也不问为什么,依然只当是马屁。
他忽然问:“那画是你画的?”
花千宇细思便知他在说什么,于是回答:“是。”
“为何画我?”
“自然是因为好看。”
“你……”安明熙觉得自己和花千宇难以沟通,他一向不喜纠缠,于是换了话问,“你怎么进来的?”
“殿外有守卫,自然是翻着墙进去的。”
想到那画面,安明熙忍不住轻笑:“你,太大胆了。”
……
太阳最后一律余晖快消散在远处的那座小丘之后,入夜前,他们找着了客栈,不过这客栈大得令人不敢相信它会开在鲜有人迹的此处。
他们刚停下马车,便来了热心的杂役招呼他们,杂役说侧院有牧草以及水池,东泰远和东启明为了牵马,也为了看管财物,一人牵着一辆马车随着杂役去了侧院。
令人意外的是,这样偏僻的地方,客栈内的人竟也说不上少,只是对比其他客栈的住客要安静许多。女掌柜捏着手绢一摇一摆地走近,大着嗓门对他们道:“欸,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打尖,也要住店。”花千宇道。
“好嘞!小二——”
“公子,气氛不对。”琉火忽然贴近花千宇的耳际,低声道。
花千宇波澜不惊地环顾四周,扫视客栈的环境与这些零散分坐好几张桌子,却拥有相似气息的大汉们,只问掌柜:“还有多少间空房?”
“客官要几间?”
“还有几间?我都要了。”
女掌柜扫了一眼在场的七人,道:“七间。”
花千宇闻言,叹了口气,道:“我们一共九人,我想要九间。”
“这……”
女掌柜腹诽:这几个一看就是下人的人还要住单间?
“罢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花千宇转身,作势要走,这时他注意到离他近的两个大汉有了起身的意思。
他想,他们确实是进了贼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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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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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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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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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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