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露摔上门,进了屋去。
许久后,屋内逐渐没了响动,只有杨露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走廊重归寂静,阿三缓缓睁开眼。
栏杆边的行灯还泛着柔和的光亮,阿三目光落在上面,瞳孔中倒映着悦动的火苗,他一时竟有些出神,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
桌上摆着油灯,灯里油已经不多,不时从灯芯处爆出一簇火花,火苗还在挣扎般跃动着。
火苗倒映在阿三瞳孔中,他眼中透着五分低落,而剩下五分却是自责。
师傅躺在床上,师妹睡在里屋,阿三跪在床前。
这里是中原偏北的一个小山村,冷蔽月带着两位爱徒,已经在此隐居三年,鬼见愁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们,再加上还有朝廷锦衣卫相助,他们总是每隔几年就要迁移。xiumb.com
冷蔽月的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虽然人至中年,但从她脸色仍然能看出些年轻时的风韵,她对阿三说道,声音很轻:“鬼见愁旗下黄字号探子无数,时隔这么久,能被他们找到也在情理之中,你毋需自责。”
阿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失手放走了那个活口……”
冷蔽月淡淡一笑:“说了毋需自责,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我们已经暴露,那探子放不放走都是一样的。”
阿三的头更低了,半晌后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冷蔽月伸手拽住阿三的手腕,阿三回头,不解地看着冷蔽月:“师傅……还有什么事吩咐?”
冷蔽月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收拾了,我们不走了。”
阿三嘴唇微张:“什,什么意思?”
冷蔽月看了眼里屋,然后转回头来,对阿三微笑道:“师傅走不动了,却也不想你们师兄妹二人余生也像师傅一般东躲西藏……”
阿三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眼眶顿时红了,他咬着牙道:“师傅放心,既然师傅不想走,那我们就不走了——那鬼见愁来多少人,徒儿就杀上多少,直到他不敢再来为止!”
“说什么傻话。”冷蔽月替阿三理了理额上刘海,笑道,“鬼见愁高手众多,哪里是你一个人杀得完的。”
阿三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多年漂泊躲藏的苦楚一并翻涌上来,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他想嘶声哭出声来,却又怕吵到里屋睡得正沉的师妹,只能哑着嗓子哭喊:“那,那徒儿就背着师傅逃命去,徒儿轻功好,他们定追不上——”
“然后呢?像师傅一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吗?”冷蔽月轻轻抚去阿三脸上泪痕,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知道,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日已然无多,但能苟活到今日就已经是福分。想我当年鬼见愁威震江湖,却被朝廷算计,从殿主到执案,死的死,囚的囚,如我这般能逃得性命的寥寥无几,只可怜你大师兄二师兄,随我遭罪,还未长大成人就丢了性命,所幸我还教出了你与你师妹继承衣钵,也当得起一声死而无憾了。若说还有什么挂念,我只担心死后你师兄妹二人也要躲躲藏藏,所以这些天我躺在床上,心里已经有些计较,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阿三抹了把眼泪,靠了上去。
随着冷蔽月的耳语,阿三的眼神先是惊异,然后又转为不可置信,不久又变成了悲痛,最后……变得坚决起来。
第二天一早,杨露起来后就没见到阿三了,问师傅,冷蔽月答道:“你三师兄离开了。”
三师兄丢下师傅师妹独自逃命去了?才十七岁的少女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再见到三师兄就是一个月后了——那天下着暴雨,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鬼见愁众多高手,以及包围了整个村子的锦衣卫。
阿三领着人一路来到门外,数不清的锦衣卫则忙着抓捕四散奔逃的村民,理由是——窝藏逃犯。
杨露透过门缝,看到阿三在院子外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这边,他似乎是知道杨露就躲在门后,眼神直勾勾地朝这边看着。
紧接着杨露就被冷蔽月一把从门后扯了过去,推攘着把她拽到了里屋。然后冷蔽月掀开船,三两下把堆积的茅草拨开,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地窖。她吃力地推开地窖门,把杨露推了进去,冷蔽月额头见汗,脸色愈发苍白,紧喘了几口气后,她对杨露说道:“别出来……”
“咚!”地窖的封盖被合上了,头顶传来簌簌拨动茅草声,然后就是床被挪动的声音。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杨露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缕光线从地窖封盖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杨露听见了门被砸开的声音,然后便是喝骂叫喊声。她鼓起勇气,用发抖的双手把封盖推开了一条缝,从床下望去,只看得到无数双脚在屋内推挤走动,而那双穿着朴素布鞋的就是她师傅。
杨露看到人群涌上来,冷蔽月被抓住拖到了院子里,一把扔在地上。
大门敞开,冷蔽月倒在地上,杨露终于可以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上沾了灰尘,头发也凌乱了,杨露心中既焦急又恐惧,然后就看到冷蔽月嘴唇微张,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杨露最清楚,冷蔽月说的是:别出来。
一个声音传来。
“这就是你的投名状,还等什么?”
冷蔽月被拖起来跪在地上。
有个人抽出长刀,递给了阿三。
杨露看到阿三毫不犹豫接过了刀,走向了冷蔽月。
杨露浑身发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噩梦。
阿三接过刀,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似乎灌铅。
来到冷蔽月身前,阿三持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冷蔽月抬起头看向阿三,凌乱的头发沾在唇边,然后她笑了。
笑容一如既往,淡淡的。
阿三颤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听见冷蔽月轻声说道:“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徒弟。”
“唰——”
人头冲天而起,跌落在泥泞雨水中。
杨露的瞳仁猛缩,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雨水洗涮着长刀,鲜血就顺着流了下来。阿三站在原地,手松开,长刀也跌落了。
先前那个声音说道:“这才像话……不过我听说你还有个师妹?给我搜——”
脚步再次杂乱起来,杨露忙缩回身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阿三的声音响起来:“不用找了,冷蔽月是暗疾在身逃不了,但我那师妹机灵,前些日子就知道你们要来,肯定早早逃命去了。”
“哦?”那人将信将疑,嘲讽般的语气问道,“那这里怎么处理?”
阿三顿了顿,说道:“……一把火烧了吧。”
火势烧了一天一夜,整个村落化为灰烬,杨露躲在地窖的水缸中才得以保全性命。当她出来后,宁静的小村只剩下一片废墟,院子里只剩下一具烧焦的无头尸体。
“噗……”眼前光亮消失,原来是栏杆旁行灯的灯油耗尽,终于熄灭了。
阿三从失神中惊醒,转头看了看身侧紧闭的房门,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假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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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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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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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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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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