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地都是一片血红。天也是,地也是,就连身边的人也是。
唯有叶北枳自己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震天的雷鸣声由远及近,视野尽头,平原的天际线上,血色潮水涌来——是铺天盖地的骑兵。
叶北枳一脸木然,习惯性伸手去后腰摸刀,却不料摸了个空。
“杀——敌——!”耳边传来熟悉的怒吼,步卒发起了冲锋,无数兵勇从身边跑过,举着刀,冲向了骑兵浪潮。
叶北枳茫然四顾,他找不到自己的刀了。
“啪!”一记耳光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怒骂在耳边炸响。
叶北枳转头看去,牛大勇朝着他怒目而视。
“不想死……就杀光他们。”
忽然劲风袭来,一匹战马直冲面门。
叶北枳下意识挥刀——
“唰——”
战马连同骑士,被一刀斩成了两截。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唐刀。
他抬头望去,手持弯刀的骑兵在人群中穿插,每一次挥刀都会带走一条人命。步卒逐渐倒下,站立的人越来越少。
叶北枳重重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双眼圆瞪,睚眦欲裂。
“都……都死了……”
“飞凫营——”牛大勇几乎是嘶吼出来。
尚还站立着的步卒们发出最后的呐喊!
“死战——!!!”
“死,死——战……”叶北枳下意识也要跟着喊出声,却才喊出一个字,平原上就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以至于最后一个字细不可闻。
平原被尸体铺满,无数鲜血流淌成小溪,最终汇聚到一处,汇成一片鲜血湖泊。
叶北枳就站在鲜血湖泊湖面上,环首四顾。
炼狱一片死寂,仿佛风在这里都只能驻足,不敢喧嚣。
当他转身看向身后时,终于看到了一个站立的背影。
只见那个身影背后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半边身子都只剩皮肉连着了。
他转过头来,叶北枳张了张嘴,是营长牛大勇。
“营长……”脸颊划过一丝滚烫,一滴热泪滑落,叶北枳声音颤抖,“都死了……大家都死啦……”
牛大勇面无表情,伸出手指了指叶北枳:“飞凫营……不死。”
叶北枳浑身颤抖着,正欲说话。
牛大勇忽然开口:“小叶子,你的刀呢?”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空空如也。
再抬头时,牛大勇的身影正在逐渐后退,唯有眼神一直盯着叶北枳,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营长!”叶北枳疯了似的去追,却始终在原地踏步,牛大勇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视野重归漆黑。
黑暗中,隐约有一点鲜亮的红色在跃动。
随着红点跃动,黑暗缓缓褪去。
天地一片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叶北枳茫然四顾,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漫天的鹅毛大雪。
跃动的红影逐渐靠近了,声音轻轻在耳边回荡了起来。
“定风波……”
“呵……你那三百两还要么?”
“玉钗抵你……”
“再陪我……醉一场。”
叶北枳缓缓抬头望去,不远处,相送亭下,一袭红影是天地中唯一的色彩。女子笑意晏晏,眉眼含俏,朱唇半抿,娇媚动人。
叶北枳踩着雪走近,在女子身前站定,呆呆看着面前佳人。
左念愁轻踮脚尖,伸手替他抚去肩头落雪,拉着他走进了亭子。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桌子上温着酒,摆着两个白瓷小杯。
“离别酒……”叶北枳盯着酒杯,喃喃说道。
左念愁笑了,双眼眯成了月牙儿:“钗子呢?”
叶北枳愕然,低头看去,缓缓摊开手,玉钗就躺在掌心,钗头的梅花开得正艳。
“……替我戴上罢。”左念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北枳握着钗子,上前一步,伸手把钗子插进女子青丝间,仿佛是把左念愁拥进了怀里。
左念愁低下头,靠在了叶北枳肩上。
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次……我就不劝你跟我走了。”
“……你去了哪里?”
“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叶北枳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问道:“那……我该去哪儿?”
左念愁抬起头,与叶北枳对视:“去你该去的地方……”
左念愁又退了一步,叶北枳想要上前,却发现怎么都迈不出脚了。
“去吧……”左念愁轻声说着,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去你该去的地方,找到你失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叶北枳有些急了,左念愁的身影越来越远,“你别走——”
左念愁忽然回头,驻足问道:“定风波,你的刀呢?”
叶北枳忙低头去看,腰后空空如也。
发间的梅花娇艳欲滴,红影却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飘来。
“与君醉一场,梦一场……”
叶北枳手伸在半空,却什么都抓不住。他环首四顾,似乎是想找出那袭红影,却发现石桌,石凳,酒壶,酒杯,就连身处的亭子,也全都不见了,天地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
叶北枳急了,开始跑了起来,却始终看不到别的东西。忽然余光中有一抹金黄照射进来,叶北枳下意识闭眼。
耳边传来喊杀声,怒骂声。
“窝藏朝廷钦犯,长风镖局——灭满门!”耳边传来声音,叶北枳缓缓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熟悉的庭院中。
身边人影绰绰,却都是一片灰色,唯有天边挂着的那一轮落日,挥洒着刺目的金黄。
无数身影从叶北枳身边跑过,锦衣卫在镖局里开始了屠杀。
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个“叶北枳”一身狼狈,在三名锦衣卫万户的攻势下逐渐力竭。
一把铁枪掷来,成功拦住了抽向“叶北枳”的钢鞭。
“砰!”另一边传来响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吴长风倒在了血泊中,胸膛整个都凹陷了下去,鲜血从口中疯狂涌出。
“叶北枳”踉跄着走了过来,钢鞭抽在背上,他一下跪在了吴长风面前。
叶北枳就站在“叶北枳”身后。
“叶北枳”看见吴长风眼中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叶北枳看见吴长风在看着自己。
“你在找什么?”吴长风问道。
叶北枳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
灰色的场景逐渐后退,吴长风的身影也逐渐拉远了。
叶北枳大急,疯狂奔跑起来,他伸着手,仿佛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颗稻草:“你们去哪——!”
吴长风的声音空荡荡传来:“叶北枳——你的刀呢?”
不知跑了多久,叶北枳终于累了,他停了下来,低头看去,果然腰间空空如也,唐刀不知所踪。他喃喃自语:“我的……刀呢?”
“哑巴……”
“哑巴……”
身后忽然传来池南苇的声音,叶北枳惊喜回头,看到池南苇站得远远的。
叶北枳朝着池南苇跑去,可怎么都拉不近距离。
“哑巴……我在等你……”池南苇的声音带着淡淡愁绪。
“我,我马上……嗬……”叶北枳喘着气,努力朝着池南苇跑去,“嗬……我这就过来……”
池南苇的身影逐渐开始后退。
叶北枳急了:“别走!我马上就来了——”
“叶北枳!”池南苇忽然高呼。
“我在!我在!”叶北枳连忙回应,池南苇的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
“你的……呢?”最后一句消失在黑暗中,后半句话说了什么叶北枳没有听清。他忽然停了下来,满脸的茫然:“我的……我的什么……”
“我的什么?”叶北枳慌张起来,那句话很熟悉,他却忘了池南苇最后说的是什么了。
“我的什么!”满头大汗。
“我的——我的什么——!!!”
惊醒,浑身在剧痛中抽搐了一下。
“醒了醒了!”
“哇——居然真的没死!”
“福大命大……”
“就算现在吊着命,这种伤,怕是也活不过几天的。”
耳边传来嘈杂声,叶北枳微微睁眼,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连忙又闭上了眼。
浑身无处不痛。
过了许久,适应了光线的叶北枳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人头攒动,将他围在中间。
一名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蹲在他身边,缓缓摇头:“这居然都没死,就算是会武功的江湖人,也太夸张了。”
叶北枳微微张嘴,意识还有些模糊,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郎中没有理他,抬头看向人群:“这人我不敢保证能救活。你们说怎么办?”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郎中愣了一下,也站起身来,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还有些不忍道:“谁能管管这个人?”
无人说话,不少人已经开始离开了。
人群有逐渐散开的迹象,有些人已经离开了,还有些人面露不忍,还有些人脸色犹豫。却始终无人上前,无人说话。
“我来吧……”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再次嘈杂了起来。
“谁?是谁?”
“啊……他?”
“哇,怎么是他……”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蹲在了叶北枳身边。
叶北枳艰难睁眼看去。这男人小眼睛,一头头发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了,有些油乎乎的,身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wWW.ΧìǔΜЬ.CǒΜ
男人蹲下后第一眼看向的却不是叶北枳,而是缠在叶北枳手中的唐刀。细细打量片刻后,才看向叶北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北枳微微张嘴:“叶……”才吐出一个字,他便愣了。
“叶?”男子疑惑道,“然后呢?叶什么?”
叶北枳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不知下一个字是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了一次。
“叶,叶……池……”叶北枳说不下去了。
“叶痴?”男子皱了皱眉。
郎中此时又靠了过来,低声道:“他这样子,应该不是傻了就是失忆。这个病我可不会治啊。”
男子点了点头,将叶北枳抱了起来,对郎中说道:“先帮他把伤治好吧,能不能治好都治,医药钱我出。”
于是,这一日,整个吉祥镇的人都知道了,海上漂来个半死不活的傻子,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大家都叫他——
叶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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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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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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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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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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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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