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那些人,每一个都代表着他母亲的过去,他本能地厌恶那些过去,便一直都尽可能地和他们保持距离。
只是,牧尘也侧过头去,隔着一道门看向缩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女孩儿,咬咬牙,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听筒里的拨号声一下一下响着,每一下都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甚至在祈祷着别接。
“喂?”
那边接了,而且是詹芊本人接的。
牧尘也呼吸变得急促,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喊道:“外婆。”
听筒里传来什么东西被碰落到地上的声响,还有保姆阿姨紧张的声音,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你还好吗?”
“好……我没事。你……你好吗?”
詹芊不记得多久没接到过外孙打来的电话,自从女儿和女婿离婚,外孙就再也不愿意见她。
她以为这辈子到死她都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很苍老,沙哑得厉害,还带着哽咽。
牧尘也垂眸,一只手用力按在轮椅扶手上。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的情绪总算稍微稳定一些。
牧尘也说:“您对母亲自创的大漆技法了解吗?”
“大漆?你从小就不喜欢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有一个朋友,可能你也听说过,叫乔冬悠,她之前一直在跟着我学,但我学得不到家,母亲教的东西没听进去……”
詹芊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乔冬悠?
前不久这个小姑娘还来过她家里,而且当时她还在提醒骆寅告诉小姑娘真相。
乔冬悠一直很注重保护他人隐私,每次直播的时候,都不会让不能出镜的东西出镜。
像拍到别墅旁边的工作室时,都是控制着机器拍局部,跟着她的手走,没露出过全貌,牧尘也更是连半个影子都没被拍到过。
而且詹芊这辈人,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太习惯,更别说看直播。
先前被骆寅叫着倒是去看过两场,还让保姆帮忙发过弹幕给过打赏,但也仅限于此。
牧尘也又很长时间都不和家里联系,心理状态也不好,詹芊从没想过他会和乔冬悠认识。
骆锦也没对她提起过这事儿啊。
“我知道一些。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带乔冬悠来我这里一趟,或者我去你那边也行。”
牧尘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几分钟后伯特就给她打来电话,说办好了飞至宁县的机票,还派了人来海市接送。
詹芊怔了怔,给骆寅打去电话。
“小牧和乔冬悠认识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她还跟着小牧学大漆呢,我孙孙说过。”
詹芊:“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啊?我没告诉过你吗?哈哈哈,可能是年纪大了忘了,我看你又是看直播又是打赏还指点那孩子,以为你知道呢。”
詹芊听着骆寅打哈哈的声音,顿时拳头硬了。
这个老不靠谱的家伙!
但看在终于能见到外孙的份上,詹芊决定先不和他计较。
伯特办事很靠谱,来接的人按时抵达她家门口,几个小时后,她便来到至宁县的地界。
去往大漆村的路上,詹芊看见一整个挂着大漆培训中心牌子的商业楼,还特地下车进去看了看。
老师专业,学生积极,环境也好。
詹芊感到一阵欣慰,对乔冬悠的好感更上了一层楼。
不过,她女儿从小脾气很怪,对于独家技法,詹芊也只是知道其中一部分。
以至于她不得不和乔冬悠一起一边研究一边往下推,时不时还得给骆寅他们打电话确认细节、讨论方案。
骆寅被一个又一个电话烦得不行,又想着孙孙也在大漆村,干脆收拾好衣服也来了。
他不住别墅,就在至宁县买了套房,简单收拾装修后,每天让骆锦开车接他到村里。
乔冬悠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研究新技法,中途大家还因为思想火花的碰撞,琢磨出一些好玩儿的小技巧。
新东西越来越多,她家店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甚至接下一个大型国宝节目的合作,彻底打响了名头。
可惜,乔冬悠没能赶在今年过年前完成特殊任务。
牧尘也母亲生前独创的技法有很多都出现了缺漏,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研究重现。
越研究乔冬悠心里越感慨:“阿姨可真是个天才啊。”
已知的技法每一个都很特殊,其中的奇思妙想足以让世人惊叹。
詹芊叹气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她不要那么聪明。”
在詹芊看来,女儿就是太聪明太执着,才会一心沉浸在大漆的世界里,以至于到了疯魔的地步。
“如果不是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突破没办法做出更好的作品,也不会选择走上那样一条路。”
乔冬悠注意到,詹芊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牧尘也脸色白得过分。
并且当晚他就开始高烧不退,嘴里一直说着胡话。
郑立杉给他做过检查后,面色沉重。
“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去看心理医生,我必须知道车祸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精神压力这么大,甚至有崩溃的倾向。”
乔冬悠看着牧尘也,他很不安,一直牢牢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我来和他说。”
詹芊和骆寅来了后,别墅里热闹了很多,但牧尘也和他们之间仍旧有非常明显的隔阂,每天和他们说的话不到三句。
他对心理医生那么抵触,只有她说最合适。
郑立杉点头:“也好,你说他也许能听。”
众人离开房间,乔冬悠一个人守着,直到他睁开眼睛。
睡了一觉,又做了噩梦,牧尘也的眼眶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
乔冬悠拿了水给他,说:“弟弟,还是以前那句话,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告诉我,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不要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牧尘也喝着水,低低地嗯了一声。
窗外,狂风大骤,电闪雷鸣。
牧尘也透过薄薄的灯光看向她,问:“乔冬悠,我可以抱你吗?”
乔冬悠起身坐到床上,伸开胳膊。
牧尘也撇嘴,“不是要你像抱小孩子一样抱我,是我抱你,像个男人那样抱你。”
乔冬悠笑了。
“怎么,抱了就愿意去看医生了?”
牧尘也捏着被子边缘,嘴里念念有词。
“反正你必须承认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保护你的。”
第二天,他主动和郑立杉说让心理医生来。
医生穿着便装过来,带着助手特地布置了一个房间,里面上到挂钟下到纸巾都是他特意安排的。
进去的时候,牧尘也坚持:“她和我一起。”m.xiumb.com
“心理咨询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需要你敞开心扉,不适合有其他人在场。”
“只有她在我才可能敞开心扉,除了她我不相信任何人。”
站在旁边的乔冬悠心里一跳。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弟弟怎么会这么信任她?
乔冬悠不明白,她在不管看见牧尘也什么样子都平常心对待的时候,就已经一步一步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牧尘也不需要被同情,不需要被怜悯,他只想做他自己。
而乔冬悠一直都把他当成他自己,不是残疾人,不是牧家大少爷。
最后,医生松口,让她陪着牧尘也进去。
一开始是很简答的问题,问他的姓名,年龄,还有爱好。
渐渐的,等牧尘也放松下来,心理医生开始使出他的专业技能。
没一会儿,牧尘也便睡着了。
“在脑海中想象你母亲的样子,您看见了什么?”
牧尘也:“我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全是雾,很大很大的雾。”
“那片雾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牧尘也眉头皱了起来,“恐惧,害怕,想逃。”
他们一问一答,说着乔冬悠听不懂的话。
最后,医生问道:“车祸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牧尘也脸上出现挣扎的表情,医生给了乔冬悠一个眼神,她立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冰,很凉。
“血……很多很多血……”
医生:“是什么样子的血?”
“红色的,飘在空中,像雾一样。”
这一次,轮到医生皱起眉。
考虑到牧尘也的状态,治疗没再继续。
在他沉睡的时候,医生说出了他的猜测。
“车祸的时候,牧少爷和他的母亲在同一现场,而且,可能是他母亲导致了那场车祸。所以他心里面有很严重的心结,对他母亲的感情非常复杂,甚至充满恨意。”
詹芊回忆当时的事。
他们没有人看到第一现场,是在医院见到的牧尘也和席钦雨。
医生说牧尘也是到医院之后才彻底晕过去的,也就是说,之前的现场可能真的是他让人处理了。
乔冬悠听得心里难受,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房间里,牧尘也还睡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风雨已经过去,今晚的天空很干净,还有月光。
月光透过窗户,笼罩在他和床头那个南瓜车小人儿上,神秘又哀伤。
“牧尘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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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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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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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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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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