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抬头,蓦然发现,眼前是一幅蔬果小品,写意手法,枯黄色的旧藤编框里,有几个胖墩墩的萝卜,一个圆滚滚的南瓜,一颗青翠欲滴的白菜,还有几颗滚落出来的蒜头。
笔法朴实,像是故意藏拙的画法,显得童趣盎然。
这分明就是大一那年,她初次参加京都大学书画比赛的作品。若说蔬果写意本就大同小异,画面可能认错,但是那歪歪扭扭的落款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过是为了应付计算机学院的参赛任务的即兴之作,当初也并没有获奖。
“当初的你,就像这幅画,朴实笨拙,却吸引的我,忍不住探究和靠近。”
研一那年,荣礼还是书画协会会长,前任的助理毕业离校了,来应聘的学弟学妹们足足有上百个。
除了亲近如靳松般的至交好友,京都大学除了校长及董事会成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荣礼深厚的背景。
他入学不久就是校园风云人物,靠着俊逸外表和才情人品,汇集了众多追求者。
京都大学的学妹们,是智商超群的新时代女性,有的直白大胆,有的花样百出。
这次他的助理职位,更是竞争激烈,盛况空前,大家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的套路才更得人心。
最后的面试由荣礼亲自把关,曾经的阮新梨,与其他女生不同,她不会精雕细琢服饰妆容,不会粉饰闪闪发光的履历表;她也不懂各路斩男套路,没有故作天真懵懂,靠无知装傻来激起雄性保护欲。
她穿着松垮邋遢的T恤衬衫牛仔裤,望向他的妩媚猫眼里只有纯粹的崇拜与孺慕之情,一百多个应聘者只有五个学弟和她,坦然承认是他的粉丝。
因为这个原因,他破天荒地招了第一个女性助理,搞得死党靳松以为他终于开了窍,放弃了对林溪的单方面的拍拉图之恋。
那段时光,纯粹又美好,荣礼伸出手指,隔着薄如蝉翼的特质防腐塑料膜,抚摸着菜筐里滚出的那个看起来最憨态可掬的萝卜,凤眼中饱含着深情。
阮新梨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哪有把人比成一幅画,一个萝卜的。
“九哥?我那时候专业课特别多,我也不是故意交这幅的,可孙晓曼她们都说,这幅很可爱啊。”
荣礼欺身向前,将阮新梨的身子转了过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从画上回到了他的脸上。
双目相对,阮新梨眼神有点慌,嘴皮子也不怎么利索起来:“九哥,别,我们说说话,好吗?”
她害怕了,怕他。
这个领悟让荣礼心里一凉,放开了她的脸。
他指着斜上方,轻轻笑道:“你再看看这幅。”
阮新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不是去年在基地封闭的时候,国庆期间交上去的作品吗?
那是一副青绿山水,八尺大小,画的是新雨之后,群峰叠嶂,云雾缭绕。
水墨淡彩之上薄施青绿,笔法稍显稚嫩,用墨用色倒是大胆的很。
“你怎么认出来的?”
她从未在京都大学的书画比赛中画过山水,只交过一些写意小品和侍女,荣礼应该从未见过她的山水作品。
此外,阮新梨并没有署上真名,基地纪律也不允许,她因此就用了阮卿卿这个名字,本是儿时的乳名,姥姥和父母经常这么唤她。
想起了骨肉至亲,她不禁有点慨然。
荣礼见她心情低落,凤眸低垂,伸手握住她略微凉丝丝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推向怀中。
“你的画我也许没有把握认出,可你的字是我亲手教的,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荣礼还记得第一次指导阮新梨画侍女时候的情景。
风姿绰约、弱不胜衣的黛玉葬花图,被她画的本有几分传神,尤其是那对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在她颇为大胆的晕染之下,看着雾气蒙蒙,颇为动人。
当他目光扫下落款之处,几乎被那几个结构杂乱,笔触幼稚的题字落款戳瞎眼睛,辣眼睛的还有那横平竖直的红印。
荣礼凤眼微眯,疑惑问道:“你画的倒是不错,看着颇有大家风范,这字也出自同一个老师?”
阮新梨哪敢供出启蒙恩师,敷衍着回答:“我幼年启蒙之时,更偏爱画画,觉得练字太枯燥,于是总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懒,那个时候年龄小,老师也不苛责于我。”
荣礼继续追问:“那后来呢?”
但凡有点师德的老师都容忍不了她这个狗爬一样的字,乍一看好像是柳体,又处处潦草,看不见丝毫妍丽的影子。
“后来,我搬家了,就没再找老师,自己琢磨着写着玩呗。”
事实上,离了授业恩师之后,她倒是在国画上潜心研究,只是要提款落字才些许练上几笔字,水平反倒较小时候退步了不少。
荣礼无奈道:“这次京都联校书画展演,时间紧迫,我就帮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阮新梨忍不住内心惊讶,荣礼平日里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找他代笔,此次竟然要为了自己破例?!
他眼尾上挑,板起脸来,面容上似是笼着怒气:“以后每周来三次,我亲自教你。”
无视她皱起的小脸,他又指着那工整的毫无美感的红印。
“这印不会是你自己刻的吧?”
“啊不,在农贸市场的小摊床上花了十五块钱找一个带着老花镜的爷爷刻的。”wWW.ΧìǔΜЬ.CǒΜ
阮新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咛。
后来,荣礼亲自挑了一块青田石,亲手刻了一个印章给她,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他人刻印。
这两年来,荣礼一直关注着国内传统美术行当,尤其关注重要节庆的举办的大型书画展演活动,终于搜寻到这么一副青绿山水,让他一眼认出酷似他自己的书法笔迹。
他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柔软,将它抵在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新梨,这个梨苑是专为你建的,收藏的六十八幅作品都是你的,你问我的心意,不如直接摸一摸,若是它还在跳,就是有你。”
这情话恁地动人,狭长的凤眼中倒映着阮新梨的影子,她几乎醉在他温柔的目光里。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话,只有那三个字。”
三年前,泰山之巅,日出之时,霞光满天,他们曾经在酒店露台亲密依偎。
她在荣礼情难自禁的时刻,曾经用手轻推着他的胸膛,就在心脏的位置。
情潮涌动的芙蓉一样美好的面容,媚眼如丝,呢喃着低语:“你知道的,我想听的话,只有那三个字。”
荣礼低喘着,喉结滚动,凤眼布满了血丝,说出的话却不是她心中所想。
“新梨,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顷刻间,怀中早就化成一滩水一样的女孩,不知怎么的,突然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了个踉跄。
阮新梨那双美丽深情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仿佛一湾泉水,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无限的疲惫和悲凉。
“算了,九哥,我累了,再见。”
女孩子倔强的背影在他面前渐渐远离,荣礼伸出手却没有呼喊出声,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这一别,就是两年。
“我爱你。”
虽然迟了两年,这句话他还是说了出来,轻轻捧着她的脸,荣礼闭上了眼睛温柔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两年前的莽然和渴望,荣礼犹如在细心雕刻着一方稀世珍宝般的玉石,要在上面铭刻情人的名字;又仿佛泼墨挥毫的书法家,在最脆弱珍贵的洒金宣纸上抒发情绪,肆意又克制。
一滴泪从阮新梨的眼角默默滑落,她忍不住想着,若是两年前,他肯这般回答,该有多好啊。
那个时候,即使他骗她,她也愿意相信。
荣礼终究还是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她的唇,两个人平复了一会儿微喘的呼吸。
“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
他也不等人回答,就搂着她的腰,信步走了出去。
孙助理早就在凉亭处等候多时,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几个清淡小菜,虽然出锅不久,却已经不烫口,正好可以吃。
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平桥豆腐羹和煮三丝。
阮新梨向来是爱吃的,笑意盈盈道:“都是我爱吃的,那我就不客气喽!”
孙助理见俩人比之前品茶那时候亲密了许多,忍不住偷笑,远远躲到了另一个亭子里,纳凉喝茶。
“你怎么不吃?”
阮新梨每个菜都夹了几筷子后,发现荣礼只是含着笑意看着,并没有动过饭菜。
“你有话想跟我说?”
荣礼目光炯炯,气定神闲地问道:“还是你只想听我说那三个字,就满足了?”
就像一把拉起弦的弓,荣礼的箭已经瞄准了阮新梨的心房。
“我,我,我想,”阮新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磕磕巴巴地说:“九哥能不能娶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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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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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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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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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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