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也是分三流九等的。
最高级别的当然是大开中门,不过,这一般是迎接皇帝的使者,或者说上官的礼节。
再然后有出门迎接。在大门口迎接等等。
周梦臣作为总督,身份上属于尊位,所以他到二门口迎接一下,不能算是失礼。
片刻之后,周梦臣看见陆揖。
他大为惊奇。眼前的陆揖根本没有行走,而是靠着一台四轮车上,就好像诸葛亮行军所用的车子。身上穿着一层层貂裘。雪白的绒毛一层层的将陆揖包裹住,而陆揖的脸色苍白之极,一脸病容之中,还带着几分倦意。
让人担心,似乎一闭眼,这个人就会驾鹤西去。
这让周梦臣大吃一惊。
周梦臣觉得,王世贞不可能不知道陆揖的现状。既然陆揖身体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王世贞还推荐他,说明这个人必然有出众的才华。只是事情又说回来了。周梦臣要请陆揖来做事的,这样的陆揖又能承担多少案牍劳形?
陆揖后面有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轻轻的推着陆揖的四轮椅。
周梦臣将人引入客厅之中。寒暄几句,陆揖声音轻微,犹如细丝,似乎随时都可以断绝,说道:“大人见谅,陆某苟延残喘之人,行动不便,只能让犬子在一边伺候了。还请大人见谅。”
周梦臣看了一眼年轻人。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陆揖的亲儿子,还是从同族过继的嗣子。周梦臣之前都知道陆揖多病,以至于连儿子都没有,陆深过世之前,为陆揖选定的嗣子。想来就是这个年轻人。周梦臣笑道:“哪里的话,早知道陆先生身体如此,我定然亲自登门拜访。”
陆揖说道:“多谢周大人。”
周梦臣担心陆揖的精神不济,就直入正题,说道:“陆先生此来,何以教我?”
周梦臣不用为陆揖分析问题,因为他知道,陆家而今虽然出了一些问题,但是依然是江南顶级的豪门之一,与同在松江的顾家,等豪门联姻,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而且如果陆揖不知道,就说明陆揖被江南世家排挤出圈子了。这反而不能让周梦臣相信陆揖。
陆揖轻轻咳嗽两声,脸上带着咳嗽带出来的红润,说道:“大人通过项家想做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二。说到底大人不过是想从江南世家之中找一笔钱,来解燃眉之急。这本来无可厚非。如果我家没有横遭此难的话,未必不愿意为朝廷捐输数万两。只是而今,我却觉得大人本末倒置,忽略了一点。”
周梦臣也知道陆揖说得未必是假话,陆家与顾家,在徐家崛起之前,乃是松江本土之代表,但凡松江有事情,陆家与顾家都会义无反顾的出钱出力。当然了,这与陆家与顾家的产业很大也有关系。即便而今徐家在徐蟠手中,大力扩张,号称田亩百万,但是徐家的田产,也未必比得上陆家与顾家之合,无非是陆家与顾家都是老牌家族,家中人丁多,土地分散在各方之中,而徐家,在徐阶之前,几乎等于寒门,徐家的土地集中在一起而已。
陆家在两年前,家破之余,还捐了大笔钱财,修建上海城墙。
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加剧的平倭战争,其实对松江府,苏州府,嘉兴府,长江北岸的扬州府,等等沿海府县,造成了深重的灾难。也让很多世家损失惨重,比如陆家。
周梦臣以为陆揖要为世家大族叫苦,想要推卸责任。于是说道:“陆先生觉得,我做的不妥当?”
“不。”陆揖咳嗽两声,说道:“如果大人硬要我陆家出钱,无非变卖一些田产而已。总是能支应过去的。但是江南百姓已经难以为继,学生以为,这才是江南第一危机,大人不早做处置,事恐不及。”
陆揖家族而今看上去很凄惨,但实际上底蕴还在,虽然陆家的庄园,田地都荒芜了。但是地还是人家的。只需太平几年,就能恢复元气。只是最担心的是,没有拥有土地的权力与影响力。这才是大祸所在。
这就是为什么陆揖要让人抬着也要来为周梦臣效力的原因。
陆家人丁稀少,从他父亲陆深迁居之后,三代人,几乎是代代单传,他这个嗣子才十几岁,他不出来撑着,谁来撑着。而且他也想看看周梦臣人如何?如果值得效力的话,就拼死给周梦臣效力,让周梦臣得陆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将来周梦臣身居高位,陆家有周梦臣庇护,也不至于衰落。至于周梦臣退下去之后,又该如何,却不是陆揖所能想的,那时候陆家下一辈人,就应该出来当门立户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还有我们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周梦臣问道:“是何事?”
陆揖说道:“苏州商灾。”
周梦臣一愣,他隐隐约约明白陆揖的商灾的内容,只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商灾?”
陆揖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说道:“学生听闻,汪巡抚已经到湖广采办粮食了。大人就应该知道,苏杭熟,天下足,早就成为旧事了。而今的江南一带,或种桑麻,或种木棉,盖因桑树之利,十倍于粮食。百姓虽然还种植粮食,更多是作为口粮,还不会外卖的。苏州城最为典型,苏州每年要外购二百万石到四百万石,才能供应苏州百万生灵。”琇書蛧
“苏州城城中,男女皆从织造。丝绸,棉布,乃至各类苏样,行销天下。赚到了钱,用以购粮食。”
“而今数年以来,战火纷飞。商道时断时续,海外早已不能出货,而今江南世界,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个紧衣缩食的。棉布还好,百姓日用不可或缺。战乱之中,虽然少了很多买家,但是大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而丝绸,却是非大家不用。而今苏州丝绸已经长期滞销了,时间长了,恐怕百姓难以支撑了。”
周梦臣听了悚然而惊。
周梦臣很轻松的理解了陆揖的逻辑。毕竟生产,市场,消费,等概念周梦臣天然就有,陆揖一点,他立即明白,心中暗道:“不错,我忽略了这一点。”
苏州城与其他城池不一样,或者说江南的繁华,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苏州百万百姓,大多数都是从事手工业生产,他们没有土地,或许不是纯粹的工人。但却依附于整个生产的产业链而活着。
为什么说他们不是纯粹的工人。
这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指大量织坊雇工有大量封建人身依附关系,即便不是卖身为奴,但是做工的人与东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纯粹的雇工的关系。其中有大量封建人身依附关系。
第二种,其实苏州这里真正的大纺织厂,虽然不能说没有,但并并不是主流,真正的主流,都是家庭小作坊的生产者。他们分担纺织之中的某一项,由布商布行为中介,形成一道完整的生产链条。他们虽然也在这一条生产链条上,但不能算是工人,而大部分发家的底层百姓,都是从这一条链条上做出来,从一架织机,慢慢取代了布行,自己成为新的生产中介。以至于暴富。
江南的繁华,一直都是建立在这种生产体系之下的,从田产开始,都是以经济作物为导向的。但是这种繁华也是非常脆弱的。而今这个情况下,能不能承受这种风浪。周梦臣也不确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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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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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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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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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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