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表现自然,仿佛当真不知吕寻往那个方向去了,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宁铮沉默了片刻,安静下来。
堂下跪着的青年略显恐慌,静静等着宁铮发话。
“此事有待查证,但无论如何,你既然没有事先察觉陈旭欲背叛淮王府,背叛于你,以至于如今临贺、乌浒闹成了这番模样,连带着你的三弟也遭受了牵连,这便是你的过错。”
半晌,宁铮突然开口说道。
宁南忧垂下眸子,双手作礼,紧绷着不敢动弹。
“既然犯了错,便应该受罚。”宁铮又说道,“寡人以家法处置,你可有异议?”
堂下青年挺直身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儿子任凭父亲处置。”
“范离!取家法!”宁铮便当着指挥府厅堂前八九个仆役小厮的面,命人取来了两张一米多长的木板。
贴身跟在宁铮左右的两名护卫,齐云、齐虎二人接过范离从外头候着的侍卫手中拿过来的木板,一人站在一边,对着宁南忧的后背狠狠的打了过去。
坚硬的木板拍在宁南忧的背部,留下的力度逐渐转成剧痛,在他背脊上下蔓延开来。
他晓得,宁铮抵达临贺,不论有没有查清事情的真相,都会以家法处置于他,这顿毒打他逃不过,也懒得逃。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家法责罚,不在其数,也不在乎再多一次。只是他担心江呈佳瞧见这样的场景,又会食不下咽,心疼难过,于是晨时寻了个理由,将她和千珊赶到了临贺西边的市集上去了。
这一顿板子下去,宁南忧被打趴在堂前,尤为狼狈,发髻散乱,玄黑色的蟒纹长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里头渗出血色的白色中衣隐隐露了出来
他有些艰难的依靠着双臂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可背脊后刀绞般的剧痛压迫着他,使他无法站起来。
没过片刻,他的额上已出满了细细的凉汗。
宁南忧咬着发白的唇,颤着声道:“父亲...可消气了?”
他朝堂前仍旧端直跽坐在主座,风度翩翩的父子俩,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宁南清幸灾乐祸的瞧着他受罚,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宁铮见他背后的衣裳皆被木板周围的木刺划烂了,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一下,铁着一张脸,冷冷道:“临贺的帐,岂是这么容易便算清的?昭远,你应该知晓,为父策划此事有多久,那蒋公一族对为父将来的大业,又有多少阻碍!可你却还是将此事办砸了!”
宁南忧晓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消气,默默不吭声,任凭宁铮继续责骂。
只是前厅的氛围再一次冷却,不知宁铮在想些什么,双眸有些阴鸷的盯着趴在地上喘息忍痛的青年,周身愈发阴森起来。
“寡人听闻,江女有孕了?”他沉寂良久,终于开了口。
宁南忧听他此话,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原本无畏的心中登时生出了一丝惧怕。
“禀父亲...江女的确已有孕。”他说这话时,底气略略弱了几分,但很快又强撑了起来。
宁铮上下扫视了他几眼,冷道:“陈旭跟了寡人多年,寡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便你三弟与他结仇,在大是大非上,他当不会如此不知分寸,背叛淮王府。”
宁南忧垂头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宁铮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心抿了一口,遂慢悠悠放下,敛起双眸道:“这半年,寡人可没少听说...你与江氏有多么恩爱的消息。你心底可清楚那江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宁南忧仍旧不语。
宁铮再接着道:“陈旭此次叛于寡人,或有可能同江氏相关。你与她那般亲近,是否曾无意间将临贺之计划透露给她?若此次临贺之行惨败,乃因江氏暗中捣鬼,一切便能解释的通了。”wWW.ΧìǔΜЬ.CǒΜ
他话中暗指,若宁南忧承认此次临贺之行之所以会失败的缘由乃是因为江氏,那么他便可放过他一马。
宁南忧晓得,他的父亲,已想动江氏。
江呈轶此刻是真真正正魏帝面前的红人,见他之架势,已绝不可能再拉拢归于淮王一脉为己用。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且已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宁铮便不能再容江氏继续再朝野中活跃了。
宁南忧握紧了双拳,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宁铮责问道:“为何不语?”
宁南忧沉默片刻道:“父亲...孩儿从不会在江氏面前提及任何政务或者计划。她对这些并不知情。”
宁铮眯着双眼,冷然道:“怎么...你难道不晓得江女乃是水阁之人?她自小随着江呈轶四处奔波,又投靠于水阁,行水阁之事多年。若她想要在你身边得到一些消息,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你竟然还要替她辩解?”
玄衣青年屈着身子,即便被家法责打的直不起身,也只能卑微的跪在堂前,隐隐作痛的双膝以及浑身的不安令他轻轻颤着。
“父亲,这是认定了江女便是此次临贺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宁南忧低声疑问了一句。
宁铮冷笑道:“江女貌美,其妩媚勾魂之术堪比青巷焉水楼的风尘女子们。为父实在不敢保证,再让她继续呆在你身边,将来淮王府会不会出大乱子?况且,当初,昭儿之所以会娶江氏,也是想利用江呈轶宠妹这一特性,抓住江氏一脉水阁势力,慢慢将水阁之势化为己用。可如今,江呈轶于朝堂之上直是愈发张狂,所提之政,处处针对为父,丝毫没有归顺为父之意。既然如此,为父认为,不可再留此祸根。”
“可父亲不是曾说...江呈轶虽是寒门学士,可门生却遍布大魏,年纪轻轻便著书多册,于文坛也小有名气...这样的人,若贸然除之...岂不会令众多江氏门生群情激愤,令淮王府更失民心?”宁南忧疼得声音发颤,提出质疑,浅白无半丝血色的脸庞与嘴唇有些扭曲了起来。
“那是从前,如今江氏因向魏帝提及新政一事,惹怒了朝野大半的士族世家,即便他的门生广布天下,也终究比不过掌控着大魏权势的士族群体。他为众矢之的,而寡人顺天意人意将其除去,便是替天行道,并无不妥。”宁铮已不在乎江呈轶于江湖以及大魏文坛的威望。他已感受到了江氏一族的威胁,便无法再继续放任下去。
宁南忧藏在袖子中的双拳握得更紧了一些,他咬牙切齿道:“若父亲...父亲欲除去江氏,还需看准时机。”
宁铮听他此话,定了定眸子,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江氏当头正红,陛下那边处处盯着,暂时不好下手。当然,一旦时机到,为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宁南忧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此刻守在指挥府外的门房小厮匆匆来报:“主公...代王,明王殿下...吕将军归了。”
话音落罢,便听见廊外传来铠甲摩擦的哐当声。一个身高马大的壮汉疾步朝前厅奔来,这大汉正是吕寻。
“主公!”
吕寻大唤一声,行至前厅月拱门前,突然瞧见厅堂中正坐着的宁铮与宁南清,面露恐慌惊色,急忙双手抱拳作揖,朝堂上的人跪下,大行拜礼道:“末将参见淮代王,参见明王殿下!”
宁铮点头颔首,示意他起身。
宁南忧在此时抬起眸,朝吕寻望去,急切道:“陈旭可抓住了?”
吕寻面露愧疚,心怀不安道:“禀主公...末将,末将未曾抓住陈旭。行至临贺郊外一座断崖时,陈旭跳崖自尽了。”
宁南忧目瞪口呆,仿若当真不知情一般,瞬间朝宁铮望去,又来回在吕寻脸上扫视着,只觉不可置信。
吕寻再次跪拜,颤抖着声音道:“末将失职,还请主公降罪。”
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陈旭一事上,满眼的目光被宁南忧一背的伤痕所吸引,心中忍不住疼惜起来。
宁南忧脸色发白,屈着身子,依靠双臂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额上的凉汗逐渐凝结成了汗珠,顺着他的下颚滴落下来。
“父亲...父亲难道来时,恰好目睹了陈旭跳崖自尽的一幕?”他说话时已有些吃力。
宁铮单挑了一侧眉头,寒声道:“你还有些脑子...可寡人的车队虽瞧见了陈旭自尽这一幕,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死?他之死又是否是吕寻刻意相逼?”
宁南忧立即为吕寻辩解了起来:“父亲,吕寻粗蠢,向来不懂得这些心眼上的细事,绝不会刻意相逼。”
宁铮看着他主仆二人,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最终沉下了眸子道:“既如此,便由吕寻带路,叶榛叶柏将你搀扶着,随寡人一道前往陈旭坠崖的山下瞧一瞧,这叛贼到底有没有死。寡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代王!主公他...他刚刚受了家法责罚,受此重伤,恐是不能一同前往...”吕寻见宁铮欲将宁南忧一同带上,心中便有些不乐意了,更多的是心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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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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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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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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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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