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被她这话卡住,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解释,便沉默下去。
若是影子...一切便说得通了。影子化身凡人,入了黄泉,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生死卷上也就有了痕迹,所以即使神书上只有半卷运簿,死后依然还能留有凡人的尸身。
“小孟,告诉我,陈舞娘究竟是谁的影子?”江呈佳已经从孟婆的反应中确定了她自己的猜测。
孟婆片刻沉默,垂下眸子反问道:“单凭你的千机处没有查到陈舞娘卷宗这一点...你便断定陈舞娘不是凡人吗?倘若是你的千机处办事不利...才没有查到的呢?”
江呈佳深呼一口气,答道:“的确,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就在方才,昭远同我说,他儿时曾遇见一个老媪,教过他如何做流苏糕,我才觉得不对劲。”
“宁昭远命数中出现的老媪,能有什么不对劲?”孟婆试图掩盖什么,眼神躲躲闪闪道。
江呈佳又道:“若是寻常老媪也就罢了,可这老媪却会做流苏糕。小孟,你知道的,这世上会做流苏糕的,只有覆泱与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
孟婆仍然不肯说实话,反驳道:“你怎知南疆圣女未曾将这流苏糕教给旁人呢?”
“南疆圣女所做流苏糕有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江呈佳继续道,“旁人做不出那股味道。”
孟婆道:“好,就算那老媪如你所说,或许是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所化,但...这与陈舞娘又有什么干系?”
江呈佳低着眸子,苦涩道:“若我未曾想到一桩事,也看不出老媪与陈舞娘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孟婆一愣道:“什么意思?你想起了什么事?”
江呈佳一双澄亮的眸子望着她道:“元初十年,陈舞娘抱着还是孩童的宁南忧一路寻到会稽水楼,求我救他一命。当时我并不知我所救的人正是覆泱这一世投身降世的凡人。再后来,我得知当年所救婴孩正是宁南忧时,便命拂风密切保护陈舞娘,以报她之大恩。拂风所录关于陈舞娘的卷册里,曾提过,她身侧一直跟随着一名与她同样来历不明的老媪。当时我并未在意此事,也觉得只是凡人老媪,并无异常之处。
然则,就在刚刚,我才记起,宁南忧五岁那一年,曾跟着曹秀前往建业。在那里,曹秀与陈舞娘相聚,那名一直跟随在陈舞娘身边的老媪,便奉曹夫人之命,看顾年纪尚小的宁南忧。这便与宁南忧同我所说的相似。他说,他儿时曾遇见过一名老媪,是这名老媪教他流苏糕的做法。
千机处,有关于宁南忧的卷册,都是我亲手整理并归录记载的。宁南忧在十岁之前曾遇过什么人,遭遇过什么事,我都知晓。我虽听你所说,遵从天命,未曾动过他十岁之前的凡人运气,却难熬过没有他的日子。即使不能与他相见,能听到他的消息,对我来说也是足够了。
他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对他好的,他都记下了,我也记下了。那些卷宗内,唯一与他所述老媪相像的,便只有陈舞娘身边那位。
九重天的上神,若将自己的影子做成凡胎投身于凡间。那么影子的元神也许跟着影子一同入凡间,化作肉胎凡人形影不离,才能使影子的运簿按照正常的轨迹行走。若元神离去,影子的凡人寿命便会立即削减。元神若永不归位,影子不出一年便会死于非命。
陈舞娘便是如此。拂风录入卷册时,曾同我说过,从前一直跟在陈舞娘身侧的那名老媪,不知何时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没过一年,陈舞娘便于建业饮刀自尽,死于非命。如此相像的轨迹,难道不能证明陈舞娘便是那老媪所化的影子,而那老媪便是消失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南疆苗国圣女禾玉央?”
江呈佳思绪转的快,说出的话,条理十分清晰,让孟婆无可反驳。
“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陈舞娘身侧的老媪便是宁南忧儿时遇见的老媪?即便宁南忧儿时遇见的老媪是禾夫人所化,也并不代表那老媪便是陈舞娘身侧的老媪啊?”孟婆还试图遮掩。
江呈佳却无奈道:“小孟,若是往常,我说的不对,你根本懒得反驳,从不会入今日这般...若她不是,你何必这样费尽心思的打消我的疑虑?”
孟婆终于无话可说,辩无可辩。
“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禾夫人要取自己的影子投身凡间?”江呈佳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小孟,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一千四百多年前,禾夫人为何突然消失?这与如今她将影子化作凡身之事有着什么关联?”
孟婆不说话,继续沉默。
江呈佳又问:“小孟,自我耗费寿命从云耕姑姑那里得知了覆泱今生的劫难...便总觉得心神不宁...禾夫人又费这么大周折,用影子来守护覆泱,这让我惶恐不安。上神使用影子化身凡人,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触碰的禁忌...禾夫人这样做...难道是覆泱的命格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一连串的询问让孟婆不知如何作答。她更不知如何面对江呈佳,只觉心中一股沉闷。
她立于孟婆亭,长叹一声,缓缓行至望乡台的另一侧,眺望着莹绿色的忘川河,然后伸出手,指向了那汹涌澎湃的河水道:“要不要同我...前往忘川河的尽头,去见一见花壶爷爷?”
江呈佳一怔,眼底浮现出一丝诧异,尔后点了点头道:“好。”
孟婆低着头,脚步朝连着望乡台的奈何桥走去。江呈佳便跟在后头,两人从奈何桥头飞去了忘川河畔,一路向前走去。m.xiumb.com
低沉而又忧伤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
江呈佳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不知小孟婆究竟何意,也不知花壶与此事有何关联。
忘川河的尽头,与鬼门关相连。
无数灵魂从鬼门关入,到了忘川河的尽头,为了将护送他们前往黄泉路,这里有着一位摆渡人。
上万年来,他行驶着一只小船,载着来往匆匆的鬼魂,看尽三千世界无数生灵的一生。一日复一日,不知送走了多少人神仙魔的灵魂。
摆渡人,名为花壶。
冥界称他花壶爷爷。他是这里资格最老的鬼差,也是将小孟婆一手带大的亲爷爷。
很快,江呈佳与小孟婆便来到了忘川的尽头。
花壶正于忘川泉眼中央,摆着船桨,努力从漩涡中往外驱赶船只。
忘川的尽头是黄泉路的黄泉。
黄泉是世上最为纯净的神水,是上古之神为了洗涤恶魂之戾气所造的一方泉眼。
黄泉水坠入千丈之下的忘川,洗净忘川河中无法投胎转世的恶魂之怨气,并镇压着忘川河底无数的妖魔。
花壶费劲儿的从忘川河的尽头驱船回到了河畔。转身便瞧见孟婆站在那里,正静静的望着他。
“小孟?”花壶爷爷唤了一声,一身粗布麻衣湿了一半,噔噔噔朝她奔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孟婆默不作声的让开脚步,将站在她身后的江呈佳拉到了前面。
花壶看见封了神力化作凡人的江呈佳出现在忘川尽头,便吃惊道:“小阿萝?你为何在这里?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江呈佳不知小孟婆究竟何意,皱着眉头道:“花壶爷爷,阿萝是来询问小孟一些事情...事情问完了,阿萝便立即离开,应该不会有事的...”
花壶严肃地板起了脸呵斥道:“胡闹!什么叫做没事的?从前你来黄泉,好歹身边还有千珊用仙气为你护法,这才护着你相安无事。可你现在封了神力,怎么说也只是个凡人肉身,来冥界这样阴气深重的地方,你的阳寿会因违背天命而削减的。快快快!快回去!”
花壶抬起袖子,合起掌,便预备施法将江呈佳传送回去。
小孟婆却在此时挡在了江呈佳面前,拉住了花壶的衣袖央求道:“爷爷,你别赶她走了。她这次不能问清楚,下次还会再来...”
花壶愣住,疑惑道:“她要问什么?”
小孟婆叹气道:“还能问什么?”
花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追问道:“她知道了什么?”
小孟婆无奈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事情已被她大致猜出来了...”
花壶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明明隐藏的很好,怎会被看出来?”
小孟婆拉着花壶的衣袖再央求道:“爷爷,你就告诉她吧。如此瞒着,对她来说并非好事。你不是不知道她,只要有关于覆泱,她拼了命,也要弄清楚的。”
江呈佳听这爷孙两人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发起了凉意。
果然,禾夫人以影子化身凡人之事确实与覆泱的命格有关系。
花壶盯着江呈佳瞧了一会儿,便面露难色叹道:“我晓得...你聪慧,这事迟早瞒不过你,可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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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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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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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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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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