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整了整衣领,手执一柄桃木剑,坐在供台一旁,闭眸念叨着什么。
江玥、李老爷各站一侧,耐心地等方叔念咒。
过了一刻,方叔两眼一睁,自顾点头,转头对李老爷道:“时辰已到,李老爷先到一旁等候,其他人退后十丈,不要打扰本道作法。”
李老爷很是听方叔的话,不迭点着头,又向左右挥手,让一干奴仆退到院外,把整个院子留给方叔作法。
只见方叔起身,给了江玥一个眼色,她忙拿出一沓黄色符纸放于桌面。又燃了三炷香,恭敬地递到方叔手心。
方叔接过香,先朝供台俯首行了三礼,再将三炷香插在香炉中。
此时,天色昏暗,仅靠两根蜡烛堪堪照明供台。四下无人,院子尽显空阔,她缩在黑暗里盯着方叔的一举一动。
香烛才插到香炉,就开始起风了,蜡烛油被吹的噼啪声作响。江玥搓了搓手背,本已入伏,但暖风吹到身上竟凉飕飕的,骇人得很。
方叔做惯了此事,执剑的手不缩不抖,只见他脑袋晃来晃去,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江玥眉头一抽,还好李老爷站在院门离得远,不然听了方叔的话,还不得直接气晕过去,好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居然念着佛家的禅语。
方叔嘴里叨咕着,手也不停,捏着剑柄,令剑身紧贴着泛黄的符纸。几张符纸像是粘在了桃木剑上,随方叔手臂左右挥动都不掉。
眼看方叔拿起桃木剑一顿群魔乱舞,符纸都被他折腾个够。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桃木剑端正放回桌面,又朝供台做了三个揖。
“鸡。”方叔一伸手。
江玥忙弯身拎起地上的大公鸡,把鸡脖子送到他手里,方叔摸着软乎乎的鸡毛,手一抖,暗道:“不是鸡,是鸡血!”
“方叔,我没有刀……怎么杀鸡啊?”她收回手,悄悄道,“李家下人们没给我准备刀啊。”
方叔猜到是自己疏忽了,现下若把下人喊进来,倒显得自己像个新手。
江玥想到李大公子裁红纸的剪刀,忙道:“李大公子房里有把剪刀,要不我偷偷拿出来?”
“好,去拿吧,快点!”方叔催着。
她把鸡放下,沿着墙边迅速窜进李大公子房内,一眼看到书桌上的剪刀,往怀里一塞,拖着瘸腿几步回到方叔跟前。
方叔又提起桃木剑,看到她回来,忙递了个眼神,江玥心领神会,握着剪刀往鸡脖子上靠。大公鸡似是察觉到危险,浑身拼命抖动,她忙使劲按住,心说,鸡啊鸡,对不起了,我这就给你个痛快。
她一剪刀下去,半个鸡脖子被剪开,谁知这剪刀实在锋利,自己的手心也被划了一道,她吸了口气,真是痛快,痛死了……
没忘记交代,江玥把鸡脖子对着一个空碗,放了半碗血才放下大公鸡。
方叔端起鸡血,鸡血顺着桃木剑倒下去,黑色的剑瞬间变成血红色。
方叔拿起血剑,来了一套奇奇怪怪的舞剑招式,鸡血四下飞溅,大半红色都落在她身上。她抹了把脸,转过身去,这开坛作法哪是来捉妖的,是来祸害她的吧。
只见方叔收了剑,在此对着供台三作揖,江玥明白,这场法事算是结束了。她自觉地上前,准备收拾法坛,只是手指刚触碰到蜡烛,烛火就被一阵阴风刮灭了。
唯一的亮光消失,院落漆黑一片。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朝方叔看去,还没找到方叔身影,她就被吓得定住了。
面前突然亮了起来,摆放贡品的法坛成了成亲拜堂的喜堂,手中燃得半尽的蜡烛竟成了火红的喜烛。
她大惊,转头看向一侧,本来站在她右侧的方叔竟不见踪影!再看她自己,正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手指微微触碰着喜烛。
再一定睛,这屋子不是李大公子的卧房吗?没等她仔细想,周围传来的欢声笑语帮她解了惑。
“谁啊这是?!”
“趴在那像什么样子?”
“估计是个刚化形的小妖,真不懂规矩!”xǐυmь.℃òm
“……”
听到这,江玥脑子早成一团浆糊,趴在桌上动都不敢动,只盼是自己头脑发昏,一时魔怔了。
又一道尖声传来:“还不把人扶下来,待会儿误了吉时,怎么可好。”
紧接着,七八个手臂齐伸来,将江玥拽到一旁。她这才看清屋内情景,一对新人身着红衣立在中间,男子正是李大公子,一脸深情地望着女子。女子撩起红盖头一角,半张脸妆容精致,冲她微微一笑,这莫非就是李大公子口中的狐仙“云儿”?
这时,李大公子适时开口:“娘子,她是我邀请参加婚宴的宾客。”
“原来是人啊。”
“你看这人穿的衣服,好像是个道士……”
“道士?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
周围一堆男男女女,容貌各异但都好看得很,只不过他们眼神里露出的欲望,让她实在站不稳。
她望向小院里唯一的熟人,艰难的咽着口水道:“李……李大公子,我祝您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喜酒我就不劳烦了,可否让我先回去?”
李大公子没回应,倒是那位貌美的新娘子笑着开口:“别急着走嘛,来都来了,喜酒是一定要吃的。”
来…都来了……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非得吃这喜酒啊,这满屋子的妖怪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向李大公子频频递眼色,可新郎官满眼都是他的新娘子,一个眼神都不吝啬给她。
她冒着必死的决心朝屋外跑去,不过就她这腿脚,没迈出两步,就被一个青衣男子捉住,两手一别缚在身后。
接着一群人不搭理她,继续之前的成亲仪式。新娘子把盖头遮上,与李大公子各执红绸一端,高高兴兴地拜天地去了。
江玥汗珠子都快滴下来了,瞧着把自己围作一圈的妖怪,心道算了吧,这就是她做假道士的报应,不知道妖怪吃不吃人呐?
“嘻嘻,吃啊。”耳边突然出现阴森森声音,吓得她一激灵。
她侧目一瞧,是那个制住她的青衣男子,此妖离她极近,正闭着眼在她脖颈上闻来闻去,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扑向耳侧,她立时不敢动了。
“味道极好。”青衣男子上下闻了一遍,终于得出结论。
此时,新人拜堂结束,一群妖大喊着“送入洞房”,众妖推搡着新人坐在一旁的喜床。
江玥被青衣男子拉到院子,此时院子里已摆下好几桌宴席,众妖都坐下了,唯有她一人呆滞地站着。
青衣男子踢了她右腿一下,她无力地扶着桌沿,男子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坐在凳子上。
又等了半刻,卧房的门一合一开,一对新人又换了一身衣服,笑吟吟地朝她这桌走来。
“怎么没动筷子?”狐仙云儿热情地扶住她的胳膊,“难不成不合你的口味?”
江玥挤出一丝苦笑,她身处妖窝吓都吓死了,更别提吃妖给的饭菜。当然这只敢在心里抱怨,她道:“抱歉,其实我真的有急事……”
“你若是不吃,相公定会怪我待客不周的。”云儿皱眉道。
江玥心说,放心吧,就算我不吃,李大公子也不会怪你的。她快速转着脑子,想怎么推脱才能脱身。
瞧着她犹豫不决的模样,云儿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道:“这顿喜宴你不吃,就甭想离开!”
对面的黄衣妖怪:“是啊,你以为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旁边的紫衣妖怪:“云姐姐让你吃,你还不赶紧吃,别给脸不要脸!”
身侧的青衣男子笑了笑,夹了一片肉递到她的嘴边:“吃吧。”
江玥战栗不止,拾起自己的筷子,夹了过来:“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闭着眼睛把肉片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直接咽了下去,还道:“嗯……挺好吃的。”
见状,云儿恢复笑颜,温柔地道:“那就多吃点。”
在众妖的注视下,她又夹了五六片青菜,味同嚼蜡地吞下去。再等她夹块软糯糯的豆腐往嘴里塞,青衣男人突然凑近低声道:“这是人脑子。”
江玥心头一窒,那豆腐已滑至咽喉,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生生咳了一声咽了下去。
她把筷子一扔,捂住喉咙,弯下腰呕吐不止,只可惜菜已入胃,半点东西都没吐出来。
再一抬头,一杯酒盏送至眼前,云儿道:“饮了这杯酒,就送你回去。”
她瞅着酒盏中的红色液体,用头发丝都能猜到这是什么,在一群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终于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青衣男子接住她滑倒的身子,在新娘子的指使下,送她去了隔壁的厢房。
李大公子无奈地笑了笑,牵住新娘子的手,道:“何必这样吓她?”
“谁叫她来扰我们婚事?”云儿捏了捏李大公子的手心,“放心吧,她只是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娘子,待会就送她回去吧。”李大公子道。
“不成,”云儿眨眨眼,“怎么也得过了今晚才行,不然这道士回去瞎说话,你爹又找其他道士,那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李大公子脸色微红,道:“好,都听娘子的。”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进布置好的新房。
这边江玥清醒得很快,她从地上爬起,使劲拍着房门,木门像是被粘住了,连半点颤动都不见。
“别费劲了。”
她回头一看,那个青衣男子,不,青衣妖还在房内,那妖姿势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
她浑身又开始抖,想起不久前吃下的东西,顿觉反胃极了。
“你……你是来吃我的吗?”江玥低眉顺眼道。
青衣妖起身朝她走来,在离她一尺距离时停下,他慢悠悠说:“不错。不过动手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再决定怎么个吃法。要是答得好,兴许就不吃你了。”
吃……吃法,妖怪吃人还有讲究?
青衣妖没等她细细忖度,便直接问道:“叫什么名字?”
她答道:“江玥。”
“多大了?”
“十七。”具体年岁连江玥自己也记不清,大概十六七岁吧。
“是个道士?”
“不是,”她老实回答,加了一句,“是乞丐,假扮的道士。”
“胆子不小,什么都不会,还敢学别人捉妖。”青衣妖嘲笑道。
妖怪大哥,别嘲笑了,说实话,她已经后悔很多次了。
“腿怎么回事?”
江玥道:“瘸了。”
“我问你怎么瘸了?”
她模棱两可道:“好像是摔的吧。”
青衣妖叹了口气,道:“抬头。”
她抖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青衣妖的面貌变了个样,浓眉之下一双桃花眼闪烁着,五官比之前更好看了。
“以前可曾见过我?”
江玥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好摇了摇头。
青衣妖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变回之前的模样,语气平淡道:“天亮就送你回去。”说罢便穿墙而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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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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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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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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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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