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韶才到公房,先是悠悠然坐下泡了杯茶。
正捧着茶杯喝着,却见江荻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过来,副***的作派。
江荻以前走路学着李瑕,这些年她见李瑕见得少了,反而有了自己的风格。
秦九韶抚须一笑,问道:“江中郎有事?”
“特来探望秦公,听说秦公昨日去接了家小,可安顿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虽口呼"秦公”,但江荻神态随意,并无尊敬之态。
这一老一少已共事一年,十分熟悉,若说江荻一开始还尊重秦九韶的才学,如今早已因他的人品而不屑。
“不劳江中郎操心。”秦九韶道:“舆情司了得啊,能将我的亲眷从湖州接来,从此我便可安心为王上效力了。”
“既知舆情司了得,秦公还须克己廉洁才好。”
“江中郎说话夹枪带棒的,是老夫得罪你了不成?”
“那倒没有,不过,韩相与李计相让你新编历法,你为何丢给郭弘敬办?”
“原来是为此事。”秦九韶哈哈一笑,招了招手让江荻坐下,道:“老夫当然是想给敬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我还不知你,若真有好处,以你的德性,怎肯让出来?
“好吧,实话与你说。”秦九韶道:“历法乃天大之事,自古只有天子颁布新历。诸侯为之,与称帝何异?”
“怎的?你不支持王上称帝?我可提醒你,你家小已经接来了。”
“非不支持。”秦九韶连忙摆手,“但,这真是王上的意思吗?”
“你说什么?”
“我看,王上并无称帝打算。”
“方才可是你说的,颁布新历与称帝无异。”
秦九韶道:“我看,该是因宋廷想要与蒙虏议和,王上以此威慑宋廷。”
“威慑?”江荻思考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秦九韶得意一笑,又道:“历法,确实得由我这般高才方能新编。然不急也,且缓上两三年,由年轻人先应付些麻烦
“麻烦?有何麻烦?”
“你当近日为何有人弹劾李大郎君私下结交臣子?”“他得罪人了?”
“哈,非李大郎君得罪了人,而是郭弘敬、孙德彧准备新编历法,引旁人不满了。”
江荻眼睛一瞪,吃了一惊,讶道:“竟是这样?他们得罪谁了?”
“试想,新历法若出自北人之手,江南士人颜面何存?饱读诗书却不知天文乎?再试想,若新历法一旦颁发,王上必与宋廷反目。但你可知有多少人希望王上与宋廷保持和睦?”
江荻被问住了,想了想才问道:“也就是说,有一部分江南官员担心与宋廷翻脸,不希望王上称帝,遂不敢创制新的历法。但若由北人来做此事,他们也不甘心,是吗?”
“被你这般一说,倒显得十分难堪。但,大概便是如此吧“你怕这些人?”
秦九韶笑着摇了摇头,道:“并非我怕他们,而是他们本就是我的乡党、同门、故旧。”
“说名字,都有谁?”
“不是谁,是包括你我、你爹在内所有人的想法。”“放屁。”
“这般说吧,你爹虽支持王上称帝,但他讨厌北人,然否
江荻想到父亲对俞德辰、郭弘敬等人的态度,点了点头秦九韶又道:“你也觉得北方学术凋敝,然否?”
“那没有,我觉得....."
“你分明说过,原来北方还能培养出郭弘敬这样的才子。可郭弘敬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介庸才。”
“谁在你眼里不是庸才?我告诉你,他兄长.....
“他兄长是他兄长,他自己也就是个庸才。"秦九韶道:“北方有大才不假,仅出于高门,民间多不识字者,学
术凋敝,然否?”
这次,江荻点了点头。
秦九韶又道:“而我觉得王上眼下不宜称帝,宜缓上两三年.....我等生于南方天然有这些想法,汇在一起遂成了对北人的偏见。”
江荻觉得他在胡绉,却又听得晕头转向,分不出对或不对,只好道:“我提醒你,长安可不是临安,若敢将党争风气带来,王上绝不饶你。”
“称帝有好处、亦有坏处。眼下王上尚未表态,众臣自会有政见不同。此为官场常态,你为官,就不该怕有政见不同,不该怕有争论。”
“好!”江荻道:“那你我也政见不同。”
秦九韶身子一倾,逼问道:“你觉得王上该称帝,逼宋与元联盟不成?”
江荻答不出,干脆起身,背着手就走,犹摇摇头道:“管你说得头头是道,就你这官途不顺的人,我信你才是怪了。”
“我不会做官?!我主政一府之时,你胎毛才长几根?我不会做官?”
秦九韶讶然,旋即一指自己的鼻子,傲然道:“若非要说不过是因我才学太高,衬得我官位低罢了.....”
~
与此同时,秦王府。
“宋廷确已有与蒙元议和的迹象,据可靠消息,忽必烈已再次派使者南下。”
“之前贾似道私自扣下郝经,又暗中放人,皆未摆上台面。但这次,却是公然议和了。”
“臣以为,宋、元一旦议和,王上必须立即称帝,以示坚决抗虏,争取天下主战之人,使壮士不至于寒心。”
这日是私下议事,与会的也只有韩家父子、李墉、杨果严云云等人。
因此,有些话说出来大胆,倒不至于被当成是劝进。
“此事微妙,我看宋廷也不见得就敢与元蒙议和,真想逼反王上不成?”
“忽必烈示弱了,由此可见,西域之事给他打击沉重,他已将王上视为首要大敌,欲先除王上,故千方百计与宋廷示好。”
“宋廷曾与蒙古联合灭金,自然也有可能再次联合。”“临安的使者到了吗?”
“到汉中了,腊月前能到长安。宋廷的意思不难猜测,希望王上能不再阻挠重庆府的官员任命与兵力调遣',他们便可拒绝蒙古使者入境。”
“上次是交出重庆才肯出兵支援,这次是交出重庆才不与外虏议和,下次呢?直接与外虏联盟罢了。”
“不然宋廷还真能等王上做好了准备不成?恰因眼下并非王上称帝的好时机,他们才敢提出这种条件。”
李瑕原本以为造反就应该先埋头发展、招兵买马,名义则没那么重要。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秦王的名义基本就只能做诸侯权力范围内的事,逾越了,旁人就未必心服。
事实上,对手就根本不可能放任他埋头发展,会一直绕着他,寻找他的最薄弱的地方攻击。
比如,李瑕的一大弱点就是他还维持着宋臣的名义。
好处是没有因此与宋廷决裂、开战;坏处是宋廷开始借此来反制他了。
以前宋廷实力太弱,掣肘不了太多事务,但现在忽必烈一示好,宋廷马上就对李瑕强硬起来。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就像是寄住在某个刻薄的远房亲戚家里,处处受气,让李瑕手下不少臣子恨不得将皇袍直接披在李瑕身上,与宋廷一刀两断。
但李瑕确实还没有做好称帝的准备。琇書蛧
只能威慑宋廷,使他们不敢轻易与蒙元议和。
当然,这其中的度也要把握,外交一直是颇麻烦的一件事。
谈论到最后,当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李瑕道:“宋廷暂时还未与蒙古议和,暂不必考虑称帝之事,设法破坏其议和“是。”
“说政事吧。”李瑕道。
他揉了
揉额头,终于不用再考虑宋、元之间的关系,可以规划自己治下之事。
“我打算重新规划治下各路,如把大理改为'云南',分川蜀为'四川'与'重庆',把汉中划入'陕西',并陇西与河西走廊为'甘肃',刚攻下的兴庆府则为'宁夏..”
“臣敢问王上,这是为何?”
“为何。“李瑕沉吟道:“一个个说吧,改大理为云南,你觉得可有必要?”
“确有必要。”
“将重庆另分一路,设立军镇,为长江门户,将田策与四川分离,可有必要?至于将汉中分出来,更是出于战略考虑
李瑕没有明说,但其实就是防止往后出现有人借汉中割据于蜀地。
至于甘肃就更有必要了,西北要经营,必须将土地资源都整合起来;西夏改为宁夏,则是收复之后绝不再容西夏割据的政治表态......
总而言之,把治下之地这样正式划为六路,治理起来更得心应手,是李瑕考虑到兵力调派、官员任命、兴修道路水利、整合资源、巩固统治等等因素做出的决定。
划分之后,也就是他完全掌控这六路重镇的象征。韩祈安偏还要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禀王上,臣是想说。赵宋不过割据十二路,王上若诏告天下规划治下六路重镇,已越诸侯之权,实与公然决裂无异。既然必须划分,那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称帝以正名。”
难得有一桩事让李瑕犹豫起来。
他沉吟半晌,道:“眼下不必总提称帝之事,先做实务,其后再说这些虚名。”
“只怕非虚名....”
“不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帝。”
“王上早晚当知,名不正则言不顺,则事事受掣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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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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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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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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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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