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终宋>第669章 窥测时势
  九月初七。

  杨实在兵士的护送下,出了潼关北门,乘船,往北岸而渡。

  他是祈州人。

  祈州位于山西北部,解州处于最南,风物大不相同。可当望见了对岸的山川,依旧感到了近乡情怯。

  有箭矢射落在船只前的河水中,士卒喊叫起来。

  “大宋镇西军节度、四川阃帅遣使前来!”

  喊声在风陵渡前回荡,不一会儿,蒙古汉军的箭矢停下。

  “大蒙古国解州节度使,请使者上岸一晤。”

  船桨再次摇动,杨实立于船头,老眼并不看岸上驻军,只贪婪地看着北岸景色……终于,走进了风渡陵。

  ~~

  “遥想,上次见到仪兄,还在金亡之前,当时我还是少年郎,随家兄与裕之兄同游京兆府。那年,裕之兄便是在此作了首词。”

  杨实看向黄河,又道:“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如今黄河如故,惜仪兄已不在人世。三十年一弹指,物是人非啊。”

  他说的“仪兄”指的还不是仪叔安,而是仪叔安的父亲仪肃。

  仪叔安连忙执礼,道:“那年,晚辈还是八岁小童,听家父说有名儒来访,忙到这风陵渡口来迎,曾见过杨公一面。”

  杨实这才想起来,一指仪叔安,笑道:“原来当时那小童……一转眼,已是堂堂世侯,威风凛凛。”

  “是,晚辈孙子都快出世了。”

  “昔人已作古啊。”

  “昔人已作古。”仪叔安叹息一声,而随着这一句,他脸上的笑意也消逝,道:“不想,三十年再回首,我与杨公已成敌国。”

  杨实摆了摆手,喃喃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啊,家兄之所以接触李帅,原有隐情……之后才被节帅风采所折服。你既不知前因后果,不可指责我杨家叛逃。”

  仪叔安微微一愣,已有些恍过神来。

  果然如此。

  蒙哥汗之死,果真是金莲川幕府与李瑕合谋。

  廉希宪、商挺、赵璧,此三者中,必有人打算弑杀蒙哥汗,一面命杨果联络赵宋,一面让入蜀的刘黑马配合。

  事前,蒙哥汗已隐有查觉,遂遣阿蓝答儿南下,将三人下狱,结果还是死在了钓鱼城。

  而这些人也没想到,因此喂大了一匹狼,而陛下却深陷汗位之争。

  于是,杨果、廉希宪、刘黑马纷纷投奔李瑕。

  那这些事,陛下是心知肚明了。

  若追查下去,万一廉希宪真招出什么……事实上,李瑕早已到处放风,说蒙哥汗是陛下所弑。

  仪叔安并不想知道太多,抬了抬手。

  “杨公,不如谈谈此来何为?”

  杨实道:“自是来休战的。李帅近日才有所耳闻,原来去岁宋蒙已于鄂州议和,贵国陛下已遣使往临安。既如此,那便不宜对山西用兵了,李帅打算罢兵休战,放弃渡河的计划。”

  “对山西用兵?”仪叔安摁下心中的惊怒,淡淡道:“你们有这实力?”

  “方降服十万俘兵,若不尽快取山西,何以养兵?”

  仪叔安又是一惊,道:“我不信。”

  “廉希宪、商挺亦不信,今安在?”xiumb.com

  杨实先反问了一句,又问道:“我来,便是问一问仪帅,人今在何处?”

  仪叔安已是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杨实立于层层敌兵之中,气势却陡然一盛,再次抬手指向仪叔安。

  “贵国陛下于漠北与鞑虏交战正烈,遣使议和,我大帅顾全大局,有意罢兵歇战。仪帅却派人入境,自我大帅帐下掳人……仪帅是替贵国陛下作了主,表示不愿歇战不成?!”

  仪叔安眼睛一瞪,愣在那儿。

  千言万语涌上来,最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关我屁事!

  ~~

  “仪叔安!你敢见宋廷使节,欲通宋叛国不成?!”

  一个时辰之后,仪叔安回到驿馆,面对的竟是张延雄的一声喝问。

  “我做什么了?!”

  城府再深,终于是再也摁捺不住,仪叔安也是放声大喊。

  “到底与我何干?!我虽有节度使之名,与统管三十余城之张家相比,不过是一小小知州!关陇如何、廉希宪一宰相如何、张家如何,我有权处置吗?!是战是和,由我作主吗?!”

  张延雄不过是個粗莽武夫,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反驳。

  仪叔安怒气不歇。

  “陛下是否派郝公南下议和,我不知!是否要收复关中,我不知!哪怕是山西防务如何布置,我亦不知!

  我仪家镇守解州,兢兢业业为陛下筹集钱谷,为别吉上缴五户丝。一转眼,关陇大败失守,我听廉希宪之命布防黄河;一转眼,廉希宪叛了;再一转眼,李瑕遣使休战。

  你要我做什么?收复关中?斩杀李瑕?我一小小知州,不是陕西四川行省丞相!不是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

  他抬手一指张延雄,终于是显了世侯官威。

  “别再对我呼来喝去,我不是廉希宪,有权、还有胆子擅作主张;我也不是张帅,战功赫赫。莪的职责,守解州、保民户。不是任人驱使的家将!再要我做什么,拿中书行省的命令来!”

  “我要你做什么?!”

  张延雄亦大怒,吼道:“若非你派兵围杀我张家千金,我跑来做什么?!我家大帅随陛下征战漠北,到底是谁在背后污蔑我张家,驱兵动刀?!当我张家是好欺负的?!”

  这是沙场杀人的气势。

  仪叔安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失态了。

  “我不管你做什么!”张延雄还在大骂,“我不管什么关陇、李瑕,立再多功劳有什么用?!我家大帅立的功劳还不够吗?!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但还有人敢围杀他的掌上明珠!”

  “不是围杀……不是围杀……张将军息怒,我说来说去,此事与我无关啊。”

  仪叔安大急,脸色再次愁苦下来,劝道:“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是廉希宪啊!他叛逃了,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搅动……”

  “但你还敢见宋使,休以为我不知,李瑕要派人把廉希宪要回去,你若担不了,把人交给我,我来杀了!有事我来担!”

  “怎可能?”仪叔安急道:“我怎可能再把廉希宪交回去?我今日见杨实,为的是稳住李瑕,让李瑕不对山西动兵,我已把杨实敷衍回去了。”

  “然后呢?”

  “自是将人交给中书行台。”仪叔安急得踹脚,语气愈发直白,道:“一切与我无关,我只管保解州,保民户。其余一切,我只听中书行台命令。”

  “但你之前还指认张家!”

  “哎,都说了,之前是廉希宪以行省丞相之名命令,如今他既已叛国。我自是不必理会他,只等中书行台命令……今年的五户丝还得送往九原城。”

  张延雄点点头,知道仪叔安这是把靠山都抬出来了。

  他也就是叫得凶,并不敢真得罪独木干公主,遂也平息了火气。

  接下来无非是商量他尽快带着张家大姐儿离开。

  张延雄打算护送着大姐儿由山西走陆路,经太行径返回保州老家,却要派出一部分人乘船顺黄河南下,往亳州给张五郎通报消息。

  仪叔安不管这些,只在乎尽快了结,各自相安。

  这日,却又有信使至北面而来,将几封消息递在仪叔安手里……

  ~~

  李瑕在风陵渡仿佛比在长安还舒坦,睡起来练了一身大汗之后洗了个澡,打听到张延雄不在,便径直去求见张文静。

  他只穿着一身布衣,施施然然的模样,丝毫不怕有人刀斧加身。

  如今这风陵渡,除了他带来的人,也只有张文静、张延雄,再加上一个入狱的廉希宪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明面上,他只是张家手下。要求见大姐儿,一般人不知他身份,正常通报就可以。

  对于张延雄而言,没必要告诉别人“这个就是李瑕”,为了什么?

  杀李瑕、收关中、立大功?

  张家主力都在北面,在河南并没有收关中的兵力。就算有,中间还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

  张延雄又向谁报功?

  一个家将,且不论做的事是对是错,擅自作主,越过主家向忽必烈报功,张柔就得先一刀杀了他。

  以前张家要杀李瑕,根由是,怕被污陷为通敌。

  形势早已变了,忽必烈已知晓张家与李瑕的关系,为表宽厚并未追究,当时张家的杀心就已经淡了。

  这在临安时便能看出来,张弘道派人到临安挑拨宋廷,却一次都没有暗杀李瑕……因为他是当作差事来办,作为姚枢招降不成的后手,奉的是姚枢的意思。

  等到忽必烈北上、李瑕拿下关陇,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李瑕已有了成为一条后路的趋势。

  以前张文静不能离家出走,除了被看得严,也有害怕牵连全家的原因。

  现在不同了,若有牵连,牵连的不是张家满门,而是河南形势。

  压力已经给到了忽必烈那边。

  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张家才是掌握了选择主动权的那个。

  当然,张家现在不会投靠过来,还要观望北面的战果,但也一定不会主动招惹李瑕。

  对世侯而言,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

  世侯的特点就是“窥测时势”。

  张柔离得太远,未必知道消息,张弘道必然已经考虑到了,准备继续窥测时势。

  这些,李瑕很确定,且早已收到信号了。

  张文静不想再观望,决定给父兄一个狠的,促使他们下决心,这才需要离家出走,也终于能离家出走。

  还有一个关键。首先,是商挺先下令堵住了潼关,使得她不得不北渡黄河,然后,才有张弘道传书质问商挺一事……

  这先后顺序很重要。

  换言之,商挺并非得到张弘道提醒才出手阻拦张文静。若不是潼关封堵,张文静早便过来了。

  那便可知,张延雄必然没有得到要杀李瑕的命令,张弘道的吩咐必然只有一个核心。

  ——“把人带回来,我要继续观望。”

  观望、观望、观望……

  李瑕既早知这些立场,只须再派人联络到张文静,北渡之前便可确定这一趟安全无虞。

  剩下的,就是把她带回去。

  今日过来,便是试探张延雄防得严不严……

  ~~

  “欸,这里。”

  李瑕抬头看去,只见张文静从阁楼的窗户上探出头来,旁边还有几个女子的身影一掠而过,像是想看看他。

  “能下来吗?”

  “下不来,门被锁了。”张文静苦恼道。

  “那张延雄也不算傻。”李瑕笑道。

  “我有话和你说,你等会啊,我写在纸上抛下来。”

  “好。”

  不一会儿,张文静提笔写就,将纸笺又折好,却也不乱抛,拿彩练系着,将纸与一支眉笔一并放下来。

  李瑕拾起看了,笔迹与当年那封相思笺上的一样好看。

  “你须小心,打听到仪往营牢欲见廉。”

  李瑕看了,执起眉笔写了一句。

  “无妨,正好利用廉的人引起混乱,我们才好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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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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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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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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