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半瞬,观亭月认为自己的手脚或许是断了。
否则怎么会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呢?
漂泊的雨丝透过不知是谁的衣衫缝隙,冰凉的打在脸上。
她实在太久太久未能休息,这么一闭眼,就如同长眠,分外安详,沉沉地不愿意苏醒。
梦里倒不尽是一望无际的黑,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浓墨重彩地自身旁呼啸而过,每一片破碎的光阴都承载着厚重的情绪,将她冷冷地抛在脑后。
起先,观亭月感觉自己是站在安奉斑驳的城门墙上,仲秋瓢泼的大雨兜头浇了她满脸。
惊雷闪过的刹那,远方整肃的军马便展现出森严的姿态。
她拄着长柄刀,在心头不止一次默念。
要守住,一定要守住。
这是她下的军令。
上百条人命陪着她赶来支援,决不能让自己的将士平白地去送死。
“将军!”
年轻的参将在暴雨中近乎无法睁眼,“清点过粮草和储备了,算上城内百姓捐助的……最多也只能撑七日。”Χiυmъ.cοΜ
七日……
七日,能等到什么奇迹吗?
“我知道了。”她抹了把脸,“斥候队回来了吗?我有事找三哥。”
“刚回来,在军防处。”
她走下冗长的石阶,怒号的风雨里掺杂着无数说不清的窃窃私语,声音的主人们皆没有脸孔,鼻梁往上蒙着黑压压的阴影。
“是观老将军的女儿?”
“唉,怎么偏偏来的是她呢……”
“听说只领了一百人,就这么一点,有什么用处?还不是带着大伙儿在这儿一筹莫展。”
“行啦,就别嫌弃了,多活几天是几天吧。”
聚积的污水在宽石铺成的街上流淌,倒映出两旁昏暗的烛光,人踩在其中,便“啪嗒啪嗒”地溅起泥。
她一脚踏上去,下一刻,城郊遍地的火油就在足底轰然炸开了。
人们临死前恐惧不安的哭喊从四面八方响起,观亭月环顾周遭时,滚烫的气流扑面而来。
纷飞的灰烬和灼热的大火把夜黑烧成了白昼,有断肢残骸在半空高扬乱舞。
她闻到了焦腥的血液味。
正在这时,一个尖锐刺耳的男音在头顶厉声控诉。
“观亭月,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满意!”
“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数年以来,你内心不会歉疚吗?你真的睡得安稳吗?!”
……
忽然间,黑暗如蛇信子一样猛地吞噬了这份记忆。
熊熊燃烧的城郊和暴戾的痛骂声一并远去了,留给她的是无边无际的空寂,眼前嘈嘈切切辗转过好些早已模糊了的面孔。
最开始出现的,一个是浓眉大眼,健壮且微微带胖的男孩。
他面容憨厚,透着点小聪明,咧嘴笑出一口不怎么好看的牙:
“大小姐!”
宗帮……
她喃喃自语地走上前。
另一侧的少年十六七岁,皮肤白净,神色波澜不惊,时常捧着一本兵书,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就连打招呼也要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稳重。
“大小姐。”
是文昭。
“大小姐!”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桐舟满脑袋碎屑,两手端起他那暗藏玄机的木头桩子,兴高采烈地出现在面前。
“大小姐,午后几位老师都有军营的事情要忙,趁着府里没人,咱们去河那边打野山鹿吧?”
“姑奶奶你别揍我了,我真没藏酒,不信你自己搜”
“大小姐,今天天气,真好……”
观亭月看着这些她认得出的,认不出的,一个一个跑马灯般稍纵即逝,年轻的话音在大梦浮华里消散。
是自己无论如何拼命追逐,也追不回的旧往昔。
而光影的尽头,站着一个消瘦高挑的背影。
四野是纯粹的黑暗。
少年清寂缄默地立在那儿,修长的马尾简单束于脑后,露出脖颈干净柔和的线条来。
他身上总是带伤,有大有小,苦涩的药膏味顺着小臂滑出的一节布条萦绕在周遭。
观亭月隔着几丈距离停下脚步,然后鬼使神差一样,喃喃地轻唤道:
“燕山……”
对面的人好似吃了一惊,怔忡片刻,茫然失措地回眸。
少年的眉眼疏朗温和,可她竟没能看清,视线里只有零星的碎发轻轻一扬。
接着大炽的白光汹涌而来,遮盖了四处模糊的影子,将观亭月整个淹没进去。
她禁不住抬手去挡。
等杂乱的高亮退却之后,一串清脆欢快的鸟鸣落入耳中。
她不太适应地睁开眼蓝天碧青如海,明艳的阳光照在府宅巍峨素净的白墙青瓦上。
郁郁葱葱的藤蔓从庭灯处一路生长,末了,又在月洞门垂下,形成一道盎然的屏障。
这里……是常德将军府。
她站在前往会客厅的青石路间,看着细瘦的双手,石榴红的裙子,然后举目四顾。
高墙的檐角上冒出花开正盛的夹竹桃。
蜂飞蝶舞,草动虫吟。
是了。
那正是五月……春末夏初的时节。
“大小姐!”
宗帮红着双眼从旁边的夹道意难平地走到她这边,后面跟着一大帮同龄的少年们。
“他们说观大将军中了肖秦那狗贼的奸计,战死在了野鹤湫,是真的吗?!”
观大将军?
观亭月被这个古怪的称呼弄得一阵不解,随即才想起来,对方指的是大伯,观正风。
他在宣德二十九年的春天殉国了,是前去镇压江浙一代的反贼时,受奸人挑拨离间,不慎陷入别人的圈套,让人斩首而亡的。
观亭月忽听闻自己隐含哭腔的声音在说:“是真的……”
“朝廷还怀疑我们和敌军有意勾结,如今停了麒麟营所有的军务,要派特使前来调查。说是等查清了原委,再考虑恢复我爹的官职。”
“太过分了,明明就是因为肖秦他吃里扒外!”
“将军他还好吗?这两日都没有校尉到府上来,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桐舟性子单纯,当下找了个角落去蹲着,捂住脸呜呜抽噎,“……大将军……”
阿昭在边上看得直皱眉头,“人已经死了,你哭有什么用?”
“哭是没有用,可我哭了,心里会好受点。”他小孩子脾气,哭起来真正就是嚎啕悲恸,发泄得无比干脆。
“大将军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再给我带好玩的图纸了,呜……”
像是被他的情感所染,一时间众人皆安静下来,各自垂头或是别开脸,面有戚戚地握紧拳。
“丢人。”阿昭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嘴唇,“你有那个精力去哭,还不如练几套枪法,等将来上了战场,多杀几个反贼给大将军报仇。”
他伸出手,“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桐舟泪眼迷蒙地抬头,似乎是给哭懵了,好一会儿才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把脸埋进臂弯间狠狠地拱掉泪水,含糊不清地答应。
“嗯……嗯!”
宗帮听得内心一阵难受,他手背上给攥得青筋毕露。
“肖秦这个狗贼!这个狗贼!”
“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给大将军报仇!”
少年时的观亭月被一腔恨意烧得面目全非,短短十五载的人生还未让她曾经历过生死离别,理智很快就让起伏的心绪吞没得荡然无存。
“亲手杀了他?”
她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谁不想亲手杀他,我恨不能……我恨不能现在就手刃肖秦!”
“大小姐!”
人丛中,有个黑瘦的后备兵站出来,“我刚刚去斥候那边打探到的消息,肖秦在江浙一战后让黄将军一路追杀,他的小队残部眼下就驻扎在离此两座山头的上阳谷内……”
闻言,其余少年愤愤不平。
“老奸贼他定是知道将军停职,麒麟营被查的事,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走这条道。”
“可恶,偏偏朝廷有下令,不许大军离开驻地……分明这次就能给大将军报仇的!”
她一双眼睛扫过这群义愤填膺的半大小伙子,那当中最年长的或许还没有十八,皆是宣德二十四年组建的后备兵。
终于,观亭月的“目光”与近处宗帮冷冽的神情不谋而合。
她在心头“咯噔”一下。
五指几乎掐入了肉中,只不住地,接近魔怔地呐喊道:别说那句话。
别说那句话。
别说那句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耳边响起了那个稚嫩而孤傲的嗓音,“朝廷只说不允许观家军擅自出兵,又没说不能让旁人代劳。”
“我们,本来就还不是观家军。”
压在心口上的巨石突然四分五裂,洋洋洒洒地坠入一片名为“无法挽回”的深渊里。
她还是讲出来了……
所谓的后备兵不过是观家自行训练的一帮小孩子,任凭多厉害,只要没入伍,便仍是寻常百姓。
观亭月的这番暗示不出意料,得到了近乎全部人的认同除了略有几分犹豫的文昭,以及干什么都不在意的燕山。
“现下的肖秦就是一条落水狗,掩护他逃命的人也仅区区两百而已,惊弓之鸟不足为惧。我们人马精神,装备整齐,对付他绰绰有余!”
她是观林海的女儿,从小到大这群男孩子习惯了追随自己,再加上对于观正风战死的悲痛,每一个人都燃着斗志昂扬的火。
“我和韩琛先行一步,去山谷里勘察!”
“那我去准备马匹与软甲。”
“我负责调队好了。”
“这次,一定要给大将军报仇!”
“对,给大将军报仇!”
……
而今想来,他们这些人各有所长,志向远大,如果可以顺利活到成年,活到真正从戎或是投身官场,在许多地方应该能都有所建树吧。
只可惜,却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留给世人。
因为朝廷禁令的缘故,那段日子观林海前往京城述职,军中不少校尉或停职或调动,到处乱成一团,连二哥三哥也不在府里,自然无人顾及养在将军府里的小崽子们。
近百人的后备兵对于夜袭敌营做了周密的计划与部署,踌躇满志地在某个缺星无月的夜里,衔枚急行。
直到过了许久观亭月才知道,肖秦并不是落水狗,也没有由于黄将军的追杀而不得已兵行险路。
之所以无人前去讨伐,是都心知肚明,他驻扎在上阳谷只是放了个饵,为了等按捺不住的愣头青撞上去送死。
而她就是那个愣头青。
文昭向来谨慎,私底下也不是没劝过她,可彼时的自己一心只想着大伯的死,想着家族被朝廷猜忌,想着为父兄争一口气,竟没想过要冷静。
“肖秦最多只在上阳谷停两日,接着便要往西去。错过今晚的机会,猴年马月才能抓到他!你甘心吗?”
“倘若我们能取得狗贼的人头,在圣上和太后面前也有个交代,我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依文昭的性格,他极少做自己认为没把握的事。但那一回,面对群情激奋的同伴,他竟意外的,没有再往下劝。
很多年以后,观亭月总是会想。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陪她去疯这一场的呢?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预感,预感大家,都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倾情推荐bgm孤灯by平井真美子,日版白夜行电影的配乐。
来一起受虐吧ww。
接下来大概还要虐个两章。
上阳谷,我们历代主角失足的圣地!不管男女无一幸免。
阿怼:???
月哥年少无知的真黑历史。
接下来告诉大家一个喜讯!
是的,我没有存稿了!
啊,几十章存稿挥霍至今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结……
很快我真实的码字速度就要暴露在众人面前了qaq
感谢与大家相伴的这两个月愉快的时光有哪里不对……
从明天开始更新不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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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有可能。
后面还有两卷就没了,也可以等完结之后再来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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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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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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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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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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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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