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王侯归来时>第 6 章 第六章
  地底下是由无数个石室与无数条甬道衔接而成的,转眼便已穿过第三条通路,行至第三间军备库中。

  逃命的气氛过于紧张,大家偶尔一言一语地谈上两句话,好歹能冲散一些内心的惶恐。

  显然,对重见天日众人大多还是满怀信心,但唯一人除外——家底深厚不缺钱花的斯文公子犹在抱怨,约莫是想通过这种微弱的反抗来达到劝大家回心转意的目的。

  “太冒险了……实在太冒险了,诸位的父母师长难道没有教导过,当遭遇匪徒敌我力量悬殊时,务必好言顺其意,以徐徐图之吗?”

  “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趁时间尚早,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大不了,在下不收利金了,慷慨出借给诸位还不成吗?”

  他说“慷慨”二字的时候,表情沉痛得仿佛是散尽千金。

  “那么多人都平安离开了,大家真要为了这一点小钱,置生死于不顾么……”

  众人听他嚎了一宿的丧,此刻已见怪不怪,权当是背景——风嚎得都比他好听。

  观亭月起先只是不在意地一笑,然而等她回头再琢磨这句话时,突然就不笑了。

  火把毕竟是临时东拼西凑做的,油烧得很快,亮度早已降了下来。平地里流起一股带潮气的冷意,石室中仿佛八方漏风。

  “他们看中的,也许不是钱……”

  江流冷不防听见观亭月喃喃自语似的念叨了这么一句,顺口道:“什么?”

  她皱着眉,思绪好像还未归位,“如果那些书信真的送到了人质亲属手中,应当会有不少人筹钱借钱,三十两并不是个小数目,寻常百姓非得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才攒得齐。如此一来,动静必然不小,但是街头巷尾的流言里却没有提到过这个事。”

  观亭月原以为,山中匪类留着众人性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家里亲眷捧着赎金上门便当场撕票。

  可而今细想,似乎诸多地方存疑。

  城中的寻人告示还在,官府瞧着也并不知晓这处隐蔽的山谷,信中难道不会告知交易地点吗?万一暴露了呢?

  倘若大家所写的信件从始至终未曾寄出,那这些人……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那边有门!”

  一个眼尖的小女孩忽然发现不远处漏出一线亮光。

  观亭月闻声抬头,右侧一壁果真闪着极其细弱灯火,比她手里的这个甚至还鲜明一点,应当是火把或者灯烛发出的。

  她跟着女孩儿过去。

  门上了锁,拉了一下,里面的锁链哐当作响,实难用武力破开。

  高处倒是有个小气窗,不过蒙着层麻纸。

  “门内是什么地方?”女人们提心吊胆地问,“会有什么?”

  “不清楚。”观亭月摇摇头,“指不定已经被‘那些人’占用了,还是别靠近的好。”

  小女孩见她如此说,正准备走,余光却瞥到脚下的门缝里夹着一缕乌黑的,细长的东西。

  她俯身去摸了摸,又觉得奇怪,于是扒着缝隙眯起眼,努力往里瞅。

  观亭月刚用手稳住摇曳乱颤的火焰,耳边便听到“砰”的一声轻响,那小姑娘面朝着门的方向跌坐在地,双眼都是惊恐万状的神情。

  “你怎么了?”

  方晴忙上前扶她,女孩儿连连往后退,口齿不清地打颤:

  “门……门后面……”

  “门后面?”方晴被她死死拽着袖子。

  观亭月心底渐次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她足下稍稍借力,旋身跃上门顶巴掌大小的气窗。

  窗户纸内侧不知沾了什么,尽是斑斑点点,灰青色的粘稠之物。

  她用指头戳开一个洞。

  就在这时,照明的火焰剧烈地朝旁摇晃了一下。

  房间内有两扇门,斜里的石壁挂着盏油灯,黄豆大小的火光苟延残喘地跳跃,烛火已剩单薄的一粒,映出左侧木门上血淋淋的几道细长的抓痕,甚至有崩断的指甲嵌在其间。

  而那只抓出血痕的手就瘫在墙下,五指内扣,如禽类般根根凸起。

  对方的眼到临死时仍是圆睁着,鼓出得极大,像是行将脱离眼眶。

  此人观亭月并不认识,可另一具尸体她还有印象。

  倒在这扇门下的是个女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周身缀着叮当乱响的小铜铃。

  ——是张氏兄妹。

  “啊!——”

  隔壁窜起一声突兀的尖叫,半途还破了音,明显出自那位嚷嚷着想要回去的富家少爷。

  观亭月轻颦起眉,看来对面也有同样的尸首。

  “张铃儿,是张铃儿!”周遭的妇孺此刻也顾不得怕黑了,尽数避开眼前的木门,惊慌失措,“她不是已经出谷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到底是要……”

  “嘘!”观亭月猛然回头,朝一众六神无主的女人狠狠地喝止,“别出声,有人来了。”

  大家这才捂住嘴,将满脑子战栗的毛骨悚然咽回了肚子里。

  就在此时,房间里的另一扇门打开了,男人的声音伴着脚步一并进来。

  “哎,怎么今日弄得这样晚,大半夜的收尸,还怪吓人的。”

  “军师新调配出的方子,将军想急着见见成效。”

  一前一后,居然有两个人。

  观亭月朝众人悄悄打手势,飞快灭掉火,动作尽量轻地退到石室最内侧的角落中。

  如她所料,这里也堆着废弃的旧箱子,横竖视线昏暗,借杂物一遮躲,应该能蒙混过去。

  才找了个位置蹲下,不知又想起什么,她冲着对面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劳烦帮忙看好你那边的人。”

  虽然没带姓名——主要是也不知道姓名,但观亭月觉得对方应该能听懂。

  “呜哇,什么味儿,这龟孙是不是还尿裤子了。”

  “死透了吧?”

  另一个说死透了,“三个时辰……刚刚好,不多不少。”

  屋内的动静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传出清脆的铁器碰撞的声响。

  她们这边的门被打开了。

  油灯上的光顷刻洒向地面,一石室的女人全屏住了呼吸,如果四周再安静些,心跳声大概能奏出一首激烈的《十面埋伏》。

  万幸空间够大,灯烛照不到底,那两个匪徒似乎并未觉察到,犹在悠哉攀谈:

  “时间可是又缩短了?看样子军师的方子离事成是更进了一步。”

  其中一人兴奋地吹了声哨,“咱们入秋之前能进永宁么?我定要去最好的酒楼喝个三天三夜!”

  说话之际,他们将两具尸首拖了出来,正朝这边走。

  江流后背上的毛顷刻便根根炸起——她是离门最近的人,而且不巧的是,用来遮挡的杂物还有点矮,半个身子都在外边呢!

  就在她以为对方行将留意到自己时,匪徒却不过随手把尸体一抛,闲聊着掉头回去。

  “想什么屁吃。”那一个讥嘲他,“要准备军械、粮草、马匹,还有□□,你自己数数,这身装备几天没打磨过了?还入秋前进永宁,做梦进去吧。”

  观亭月借漏来的微光,冷眼看着两人的装束。

  一旁的江流才松了口气,视线猝不及防落在身侧重重叠叠的黑影上,刚吐出去的半口气瞬间又吸了回来。

  先前神经紧绷,只一心关注着匪徒,到此刻才发现,废弃的兵刃堆里横七竖八全是尸首——难怪他们没往这处走,原来早已被当作安置死尸的乱葬岗。

  落在前方的光被压成一线,缓缓湮没。

  门“吱呀”合上,自里面再度上了锁。

  耳听着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地渐行渐远,妇孺们捂着嘴的手方发抖地放下,众人的神魂似乎都没从这血腥与离奇中归位,只大口大口栗栗危惧地喘气。

  “什、什么意思……”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自语似的发问,“方子是什么?什么是成效……”

  紧接着更多的人看见了四下里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尸首尚未化为白骨,分明是最近才遇害的。

  “张铃儿……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她们没有被送走?那赎金呢……送赎金上山的人呢?”琇書網

  满场吵得沸沸扬扬,女人们哪里受得了这种冲击,此前未当场叫出声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观亭月站起身环视脚下一地的残骸,随后抬头看了眼石墙。

  隔壁从头到尾都颇为配合,未发出半分声响,要知道如若不慎暴露,那边或可有逃跑的机会,她们这里可就未必了。

  想来之前短短一瞬嘱托,“那个人”是领会到她的意思的。

  此刻,墙另一端的燕山正用手捂着那位纨绔公子的嘴,被眼泪鼻涕糊了一掌心,无端地窝火,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多管这份闲事。

  他皱着眉松开手,扯过随侍的袖摆反反复复擦了数遍才罢休。

  随侍:“……”

  起先还坚定不移打算走回头路给绑匪贡献赎金的富家少爷,这会儿甫一被燕山丢开,几乎是贴着墙瘫坐下去的,顿时便萎了。

  一干汉子虽未亲眼得见,但模模糊糊听了只言片语,也跟着头皮发麻。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观亭月垂眸,目光投在满地残破的躯体之上,神色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她忽然开口说了三个字。

  “石善明。”

  声音不大,却在逼仄的地底回荡了一遍。纷扰吵杂的絮语约莫静止了弹指时光,紧接着便沸腾起来。

  “石善明?!”

  “是哪个石善明,是我知道的那个石善明吗?”

  “怎么可能……”

  燕山在她道出这个名字时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似乎感到诧异,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敏锐。

  边陲之地的老百姓,对当年名声赫赫的观家军或许知之甚少,但对“石善明”反而不陌生。

  究其缘由,还得从王朝的新旧更替说起。

  五年前,大绥的铁骑踏破京城帝都时,前朝分布在各地偏远疆域的旧部还没有全数覆灭,高阳皇室被绥天子赶尽杀绝后,一些人望风而动,率军投降,还有些人则就地称王,拉起光复故国的大旗兴风作浪。

  朝廷早几年根基不稳,腾不出手大刀阔斧地料理,于是让一帮遗留问题很是风光过一段时日。然而自从上年开春,兴许是各地报上来的税十分可观,圣主便陆续派出大军镇压,灭了一堆乌合之众,想浑水摸鱼的旧势力们见骨头不好啃,才纷纷鸟散。

  剩下的则大多不成气候。

  而石善明正是这群不成气候的旧朝将领之一。

  “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凤翔、巩昌一带活动么?如何会跑到西南来。”

  “听说前些时日,石善明吃了一场败仗,销声匿迹很久了……”

  “所以,他其实是躲到了山谷里?!”

  燕山在满场的杂音里冷不防地质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石善明?”

  “看军备。”

  观亭月如实回答,“这些士兵穿的是前朝规制的铠甲,肩上刻有象征大奕的水波纹,纵观当今天下,还那么有兴致上蹿下跳的,也就只剩他了。”

  出于这一路行来的信任,众人不疑有他,“那此人抓我们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还有、还有这些死了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的眼光未动,眉头却轻轻皱起,“让你们写书信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你们安安分分的,活到该活的那天为止。”

  有人打了个哆嗦,“然、然后呢……”

  观亭月:“然后拿去试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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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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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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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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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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