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虏时隔二十年再度踏上故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年离京时,他才十八岁,如今两鬓斑白却还是孑然一身,他上不愧天,下不愧君,唯独愧对生身父母,若不是还有两个兄弟侍奉在父母身边,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刘炽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世上若有什么人值得他敬重的话,赵破虏绝对是头一个。舍小爱成大爱,弃小我铸大我,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其实比谁都柔软坚韧。
“大将军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吧,大家都很牵挂你。”他特意把“大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赵破虏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怀念中带着伤感:“确实该多住些日子,二十年未在阿翁阿母身前尽过孝,下次再回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刘炽见目的达到,嘴角上扬,几不可察地笑了。
下了御辇,麟趾宫门前早已候着几个人,除了张皇后、云夫人、芳洲外,还有一个年过三旬,气质端庄的貌美女子与芳洲并肩而立。
赵破虏一看到那女子就愣在了原地,第二反应是拔腿就跑。
刘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意有所指:“大将军,你该不会是怕了这几个女眷吧?”
话落,对面几人齐刷刷看过来,在好几双美眸的注视下,赵破虏羞得老脸通红,嗫嚅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芳洲听杜凌霄说过他和当阳公主的事,轻推身边女子,跟她咬耳朵:“姑母,大将军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嫁他的女子能从丰京排到塞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去吧。”
当阳公主被她说得脸红,犹豫片刻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破虏,你回来了!”
二十年前,她曾无数次唤他“破虏”,无数回憧憬他们的将来,谁又能想到他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一声饱含太多情愫的轻唤,掀开尘封二十年的记忆,八尺男儿在朝思暮想的爱人泪眸里险些失态。
“公主,破虏回来了。”
两个人痴痴望着,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能看见活生生的对方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刘炽冲其他人眨眼,大家很有眼力见地悄悄撤了。
刘炽留魏无恙在宣室说话,听说他又抓了匹母天马回来,立即来了兴致,吩咐王卓道:“我与冠军侯先行一步,你去请云夫人和翁主到上林苑来。”
王卓应喏。
刘炽和魏无恙一起来到上林苑,蹑影正和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在追逐嬉戏,两匹马跑得很快,一栗一白两道光影交相辉映,分外般配。
刘炽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母驹,我听说西域天山顶常年积雪不化,白雪皑皑,这匹马想必是雪山孕育的精灵。”他忍不住打趣,“可是又等我来取名?”
魏无恙也跟着笑:“正是,能得陛下赐名,是天马的福气。”
刘炽被他恭维得龙颜大悦:“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就叫飞翩吧。”
蹑影听了居然高兴得上前来蹭刘炽,亲热又恭顺,刘炽大奇,被它“恭维”得好不舒坦:“魏卿,都说马儿认主又有灵性,你看这蹑影像不像你?”
魏无恙嫌弃地看了“一脸谄媚”的蹑影一眼,默默别过了眼。蹑影见状抛下刘炽,跑到他身后用嘴拱他,直把他拱得朝前踉跄数步才停住,魏无恙回头怒视,蹑影睁着双无辜大眼对望,一人一马,僵持不下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有趣,刘炽见了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临江翁主驾到,云夫人驾到!”
在王卓高声唱报下,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相携而来,一样的修长挺拔,一样的容色倾城,一样的清新脱俗,如两朵并蒂芙蓉,不分伯仲,各有千秋,赏心悦目之姿把在场诸人都看得痴了。
自她们出现,魏无恙的视线就只牢牢锁住其中一人,刘炽则骄傲地扬了扬眉。
蹑影一看到芳洲就高兴得扬蹄长嘶,又是蹭又是亲,直把魏无恙看得干瞪眼。亲热够了,它一下子趴在地上,示意芳洲坐到它背上去。
芳洲有了上次的经验哪里还敢轻易上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炽见了便笑:“魏卿,你可得把蹑影牵好,别让它像上次那样又把翁主抢跑了。”
魏无恙笑着应了,芳洲这才大着胆子骑上马。
刘炽一把跨到飞翩身上,朝地上的云梦伸手:“夫人,来,我带你试试马。”
云梦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将葱白柔荑交到他手里。那样的眼神让刘炽心潮澎湃,情难自已,他俯下身握着她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提就将她提坐到身前。
“驾——”他一扬鞭,飞翩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蹑影一看慌了,连忙挣扎着站起来,魏无恙眼疾手快,抓住马缰跃上马背跨坐在芳洲身后,立即追了过去。
四人二马转瞬即逝,众侍从不知所措,只好拿眼睛去看王卓。王卓仰天长叹,直觉刘炽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照说天子失踪,他们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应该将人找回来才是,但他知道刘炽是不想被人打扰的,他想和云夫人单独待着,顽一顽男女之间的小情趣。他自幼善骑射,徒手搏过熊,飞翩又经过魏无恙驯化,应该出不了什么事。xiumb.com
“去几个人远远跟着,不要打扰陛下和夫人。”他不放心地叮嘱。
蹑影跑得很快,飞翩和马背上的两个身影遥遥在望,芳洲眼尖,只看了一眼就羞得低下头去。
——刘炽正揽过云梦的头,和她忘情地亲吻在一起。
魏无恙也看到了,红着脸勒住马跟芳洲商量:“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温热的男子气息无遮无挡地喷到她的脖颈儿上,芳洲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的头发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气,闻一口就让人沉醉不已,魏无恙的身体迅速起了变化。他又羞又窘,与芳洲稍稍拉开距离,眼神无处安放,只得落在她耳朵上发呆。
魏无恙的视线忽然定住,指着上面二寸长的疤痕问她:“腓腓,你耳朵是怎么回事?”
芳洲不妨他这么细心,愣了愣,装作不经意道:“没什么,不小心磕了一下。”
“你撒谎!”魏无恙一针见血。
“腓腓,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不再信任我了?”他漂亮的黑眸无声控诉着她。
芳洲俏脸一垮,若知道他今天回来,若知道会与他共乘一骑,打死她都不会让他看见那道疤。
她回头看他:“我若说了你不许生气。”
魏无恙见她扭着脖子说话费劲,扶着她的腰,双手一提,让她侧坐在身前。
“那得看是什么事。”事关她的安危,他不会让步。
芳洲叹气,别看他在她面前老实又规矩,发起牛脾气来也是蛮吓人的。当年他带着阿翁平安归来,她在江水边迎接他们,一高兴就要往江里冲,脚还没沾到水,他就从船上跳下来涉水阻拦她,当着她阿翁的面好一顿教训,之后还整整数落了她三天。
从那以后,她就有些怕发牛脾气时的他。
“你不答应,我就不说。”她开始耍赖。
魏无恙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沉声道:“那腓腓可得想好,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别人,相信张卿很乐意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
“我说!”芳洲急了,若他去问张宝,还不知道张宝会添油加醋到什么地步呢。
她言简意赅地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半晌,身侧都没有动静,她好奇地抬头看他。
魏无恙的样子比上次在阳陵里还要吓人,眸子红得发亮,仿佛蕴着狂风骤雨,脸色阴沉得能下冰雹子。
“无恙,你别这样,都过去了……”
话未说完,她就被他翻了个身,头脚悬空趴在马背上,翘臀大喇喇杵在他眼前。
“啪啪啪——”魏无恙在她翘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以示惩罚。
芳洲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羞耻感迅速将她包围,泪水聚满眼眶,一滴滴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腓腓怎可将性命视作儿戏?你这么做自己倒是痛快了,你想过你阿翁没有?想过、想过……没有?”
想起太皇太后让他替她择婿的懿旨,一个“我”字苦涩地绕在舌尖,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是没有埋怨过,连张宝都看出来他对腓腓的心意,他不信太皇太后看不出来,可她偏偏下了那样一道懿旨,让他替心爱的女郎择婿!
他想了很多,到最后他发现被逼到这个份上,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跟赵破虏一样,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他做甚么都甘愿。
刚才听她用平淡至极的语气叙述那天被连日珠羞辱的事,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天,他险些失去她!
他淳淳善诱:“腓腓,活着才是为人的最大意义,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芳洲只顾着哭,没有听清他的话。
魏无恙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一把捞起她坐在身畔,才发现女郎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的心被她哭得皱皱巴巴,狠下心强忍着涩意问她:“还敢不惜命吗?”
芳洲红着眼睛瞪他,像只不服输的小兽。
“我才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不要屈辱地活着,一辈子被人怜悯,被人指指点点。”
魏无恙沉沉叹了口气,投降道:“可我是贪生怕死的人,我怕自己哪天没了,没人护着你;又怕你消失不见,我无人可护。”
芳洲被他语气里的落寞寂寥震住了。
“腓腓,以后不要这么莽撞好不好?跟你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不值一提。若你真被……,我就带着你和大王到塞外隐居,不让半点风言风语伤到你。”
他的意思是跟她的性命比起来,贞洁、名誉全都无关紧要?芳洲的心剧烈跳个不停,她听见自己颤抖着问:“若是被……,有了孩子呢?”
男子掷地有声:“汝子即吾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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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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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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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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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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