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是青少年区,对面男厕隐约还能闻到一股烟味,有点儿呛鼻,等白舟出来时,小姑娘脸上有点儿郁闷。
易闻问她:“怎么了?不干净?”
白舟摇摇头:“有个大姐姐在抽烟。”
“啧,这么过分吗?”易闻摸摸她的脑袋,说,“以后别来这里,二手烟有害健康啊,咱们吃吃糖就好。”
白舟点点头,易闻正准备带她离开时,隔壁走出一个男生,头发有点长,低着头,手里还捏着烟头,捂着嘴巴擦肩而过时,易闻能闻到对方身上混着清新剂的烟味。
他盯着看了会儿,总觉得有点眼熟,但还没来得及想起来是谁,邹仁至就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走也不说一声,找了半天。”邹仁至喘着气说,易闻也不记得自己刚刚走前说没说,道了声忘了,便拉着白舟离开。
等出了门,外头太阳已经没那么烈了,易闻拨了个电话给王姨,对面声音有点哑:“现在没人在家,如果你方便,能不能给我送到医院来?”
王姨早上送外孙女上兴趣班后,又出了趟门,结果没想到出了车祸,不严重,就是得在医院趟两天,一时半会走不开,连小姑娘都没人接,这才会拜托到易闻头上来。
医院位置有点远,在隔壁市区,坐车得坐一个多钟些。
王姨又说:“你要是不方便,我能不能让她在你家待一会儿,她妈妈待会过去接……”
易闻看着白舟担忧的小脸,想了想说:“没事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现在带舟舟过去看您,您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易闻在街上拦了辆车,对邹仁至说:“我得送小姑娘去她奶奶那儿,明天再找你玩儿。”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刚刚在楼上还摆的挺酷,听到奶奶出了事在医院里,脸上就全是担心,易闻看个手机的功夫,再抬头,已经在悄悄抹眼泪了。琇書蛧
“哎。”易闻连忙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擦,“别担心,你奶奶她没事儿,不哭啊。”
白舟擦了擦眼泪,低低嗯了一声,接下来的路途果然不哭了。
易闻捏了捏小脸蛋,说:“来,美少女,抬头哥哥给你照张相。”
美少女扬起脸蛋,红通通的眼眶下边扯了个细微的笑容,眼睛水灵灵的,易闻还给她加了滤镜,看着挺满意,又点开楚丞年窗口。
易闻:[图片]
易闻:跟美少女约会呢,羡慕不羡慕。
楚丞年:拐卖儿童三年起步,自己掂量。
易闻:你见过像我这么帅气的人贩子吗?
楚丞年:滚蛋。
等到医院都傍晚了,白舟见到王姨一下就飞扑过去,那条手上的腿打了石膏吊在上边,小姑娘酷了一路,进去后又立马瞪着那条腿哭成了小哭包。
王姨没法动,只能躺在床上一个劲的对易闻说“谢谢”,走前易闻一踏出病房,白舟立马跟上来,特别大声的给易闻说了声谢谢,还鞠躬,脑袋都快贴地板上了,可把易闻吓一跳。
“下回哥哥带你去吃好吃了。”易闻揉着小姑娘的脑袋说。
白舟回头看了看王姨,得到首肯后,才红着眼睛板着脸点点头。
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易闻站在走廊上,看着白舟重新跑回病房里的小身影,不知怎么的,就和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
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外头天色都黑了一片,他抬起头,等着天上挂着的月亮,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半晌,他才长吐一口气,低头用力揉搓了一把脸。
——明天去趟墓园吧。
这念头一起,立马呈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这一夜易闻都没睡好,隔天早上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拿上地铁卡,朝墓园出发。
目的地在郊区,易闻却在前两个站就下了车,出地铁在花店转悠了半天才选了一束月季花,香了他一路,等到墓园里,鼻子都快被熏得闻不着味了。
他拿着花慢吞吞地踩上阶梯,冲着手里的月季叹了口气,他到现在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忍受这么香的东西天天摆在床头,一闻就是好几年呢?
这个点时间还早,墓园里静悄悄的一片,偶有飞鸟而过,动静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易闻在阶梯上一拐弯,走了进去,路过排排冰冷的墓碑,还没走到,脚步就顿住了。
距离几步远的墓碑前,蹲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西装,墓碑前没放花,而是放了个笛子。
男人可能是闻到花香,也可能是听到脚步声,转过头:“闻闻?”
易闻愣了愣,回过神,叹了口气:“爸。”
父子两在墓碑前排排蹲着,易爸没想到易闻回来,还挺高兴的:“我本来还寻思着这两天过去看看你,没想到你这么早来看你姐姐,这是月季花?”
“嗯。”易闻把花放下,“她以前住院不天天闻这花么。”
易爸想起以前的事儿,笑了笑:“那是后园里只种了这么个花是带香的。”
墓碑最上方刻了个名字,叫易笙,下面括号写了此人出生年日与逝世日期,快十五岁,在接近十五岁生日前一个月没得。
易笙是易闻的姐姐,比他大三岁,过世于先天性心脏病。
易闻现在还记得,这人十四岁的生日愿望是十八岁能出道当个明星,要求不是很大,让她上台唱两首歌,跳一支舞,有群粉丝在下边举她灯牌喊她名字就行了。
挺简单的一个愿望,易闻当时都在想假如他姐混不到这个地步,他就自掏腰包请一群路演来给他姐实现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人还没活到十八岁,就没了。
易闻拿起地上摆着的笛子:“你买的?”
“我买的。”易爸看着笛子说,“可惜我不会吹,闻闻你也没学会,我跟你妈仅剩不多的艺术细胞都长你两姐弟身上,倒是这笛子就你姐姐会。”
易闻没说话,把笛子放在嘴边,手指捏住几个口,试着吹了起来。
笛子的声音很脆也很响,声音一出来,立马扩充了周围的宁静,树丛上的飞鸟被惊动,呼啦啦地拍着翅膀逃之夭夭。
易闻吹了半分钟,一个完整的曲子都没吹到,就停了。
“怎么不继续?”易爸听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学会的?”
易闻摇摇头,把笛子放下:“没学会,只能吹这么一小段。”
这笛子当初学的特别费劲,比钢琴还费劲,他被易笙摁着教了好久,才学会这么一小段,后面还没来得及学,易笙就住院了。
他本来等着对方出来了再接着学,谁能想到她就不出来了。
以至于事到如今,他也就会吹这么一段儿,至于后面的没去学,也不想学。
一回头当初在的人不在了,这滋味太难熬,久了心里是要出毛病的。
易爸开了车,易闻前面走了快一个钟的路,有点儿累,索性就搭了个顺风车,父子两又去久违的一起吃了个早餐,准备离开时,易爸接了个电话。
“情绪不对劲?”易爸脸色严肃起来,“那行,我现在过去一趟,你让他先在我那儿坐下,我大概……”
易闻正嚼着饺子,闻言摆摆手,示意不用搭理他,自己忙去进行。
易爸接着说:“十分钟到。”
易闻把嘴里饺子咽了下去,冲他挥手。
易爸说:“我着急,不等你吃了啊,服务员,打包。”
坐在车里,易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饺子:“你不是心理医生么,还这么忙,不放假?”
“放,这不临时同事有事得过去带个班,突然有个病人过来,”易爸边开车边说,“他应该下午能回来,你妈妈不是又出差去了吗?”
易闻把窗户打开,正准备接着吃他的饺子,闻言一顿,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爸。
易爸笑了笑:“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带你出去玩儿,感受下久违的父爱。”
易闻:“……”
坐在诊室门口,易闻嚼着口香糖,心说个屁的父爱。
父爱就是把儿子丢在走廊上吹空调,还不让你回去,非说下午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
假期第五天,月考卷子批改完了,九班这次好像考的挺好,班主任出来说了下平均分,但没公布成绩,说是回校了会在课堂上一一报出成绩。
自觉考得好的自然都说没问题,一副要加冕为王的模样,自觉考差的……早已经在这几天看透生死,随波逐流了。
易闻是觉得自己考的无比好的那一派。
班主任:咱们年级的单科最高分在咱们班。
班主任:年级单科最低分也在咱们班。
侯鹏:听你这么一说好像都是同一个人。
应岭:不可能的吧,真是的话那也太骚了。
易闻正准备回复,诊室的门就被推开,里头走出一个女孩子,穿着一条粉色的碎花裙。
易闻本来是低着头的,结果瞥见这裙子,怎么看怎么眼熟,等他抬头,发现这女孩子长的真不是一般的漂亮,跟洋娃娃似得,皮肤透着点不健康的白,就是这长相……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兴许是他看的太直白,女孩子被他吓了一大跳,直往后退。
看那表情就跟见了变态似得,易闻连忙转移视线,只见易爸从后边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白大褂,边走边说:“你不等你哥哥来接你吗?”
女孩子摇摇头,细微道:“……不。”
她刚刚说完,就立马抬头害怕地看着易闻,易闻也有点儿愣,他回想着刚刚那个字眼,声音……有点儿哑?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女孩子已经冲易爸低声说了再见,转身快步离开。
易闻正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出神,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时,突然张开双臂给易闻了一个拥抱,末了放开。
易闻被他爸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易爸说:“刚刚同事给我电话说临时回不了了,我只能继续代班,下午没法带你去玩,这个拥抱就当是我补偿一下说好的久违的父爱吧。”
易闻:“……”
易爸又说:“不够吗?要不要再来一个?”
易闻临走前,易爸又说了句:“爸爸不反对你早恋,就是不要给你妈妈发现。”
他话题转的太莫名其妙,易闻本来想问他哪儿早恋了,他那么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跳上大脑的楚丞年吓了一跳。
医院人来人往,忙的不得了,电梯里都是人,根本挤不进去,易闻便走了楼道,他慢吞吞地下楼,半天才从某种躁动中缓过神来。
他低头用手搓了把脸,不料没看路,身体直接撞到了前面。
“不好意思……”易闻刚刚说完,就发现面前是刚刚的女孩子,不得不说,越看越眼熟,他没忍住说,“那个,你……”
结果他还没你完,女孩子满脸畏惧地退后两步,猛地转身,飞奔了出去,连手上的病历本和一袋子药都掉在地上没拿。
易闻:“……”
易闻这辈子长这么大,被人半路塞情书的事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会,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先是把他当变态,后面他话还没说就转身跑的人。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拿着她的病历本和那一袋子药莫名其妙地追了上去。
楼道上上下下都是人,他步子快,几乎是两下就找到了女孩子,结果对方一回头看见他,跑的更快了。
一路从七楼跑到一楼,易闻中间差点儿从阶梯上滚下去,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口,愣是没明白这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体力这么好,快累死他了也没追上。
易闻又追了会儿,直到出了医院,他跑的都快没力气了,才发现自己这行为的确像个神经病,长吐了口气,低头看着病历本上的名字,楚向铭?
好好一美少女名字取得倒跟男孩子似得。
易闻又歇一会儿,准备待会再绕回医院一趟,把东西放柜台,让对方自己回去拿算了时,后衣领猛地被人一拽,与此同时一条腿伸过来勾住他的,胳膊肘在他肩膀上砸了下,疼的他一哆嗦,整个人向前倒去。
好在他反应快,在倒下去前直接反手抓住拽着自己领子的手,稳住身体,把身体强行拽过去的同时,余光瞥见一抹粉红色。
又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喊,就被封住了喉咙。
“我操……”易闻头上本来带着帽子,此时也掉在地上,没了视线的阻隔,他终于能看清在他背后偷袭他的人是谁。
黑色长发,逆光,眼神狠戾,手劲极大。
……女孩子?
易闻正有点儿愣,还没看清对方阴影下的脸,肩膀上就猛地挨了一拳,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放开。
偷袭完就跑可还行。
易闻稳住身体立马追了上去,谁知道脚踝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那位去而复返的粉红裙姑娘居然抱着一堆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石头,还挺有准头的,连续丢了两个,都他妈砸在他之前崴伤,还没好利索的右脚上。
易闻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手下意识往前一抓——
“砰——”
易闻恍惚间觉得自己拽掉了什么东西,他抬头一看,发现是顶头发,挺长,黑色,看着像极了刚刚偷袭自己的那人的头发。
易闻:“……”
操啊他这是把人脑袋都拽下来了???
易闻忍着疼坐了起来,结果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记忆一下回溯到一个多月前,暑假,和邹仁至的烤摊上,那位穿着碎花裙,比他还高,手持桌腿疯狂一挑五的美少女身上。
地面有点儿凉,下边都是细细的石头,扎在手心上有点刺刺的。
易闻却顾不上疼了。
他看看手里的假发,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只见多日不见的同桌正站在他几步之外,头发有点儿凌乱,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下边那……那条带点蕾丝边的长裙。
易闻:“…………”
空气静默片刻,谁也没动,直到易闻拿着假发站了起来,在满片沉默中,说:“这位朋友,你……很眼熟啊……?”
楚丞年看着他,眼神有点儿……不好描述,或许是绝望吧。
易闻在意识到对方比自己更加尴尬数百倍甚至千倍万倍时,反而冷静下来了,拍了拍手里的假发,吹掉上面的灰尘:“那什么,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易闻顿了顿,眼睛在楚丞年那分辨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看了一圈:“要不……我帮你重新把它戴上?”
楚丞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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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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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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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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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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