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厚生在宿舍等他,问他到底怎么样了。要是没有希望,还是及早停止。再这么下去,影响前程,也是辜负了你家少帅的期许。
刘虎不过轻声应了一声,说他晓得轻重,宗厚生看他的眼神有点含义复杂,这让他很是烦躁。
刘虎细想其实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却好像走了半辈子那么久。前程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从前战场上战功赫赫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说不定哪天他要是重新上战场,也就灰飞烟灭了。
这么想,他就是喜欢了柳霜,好像也不该轻易去招惹人家。假如人家又是订了婚的,就更不应该了。刘虎想,自己只是想想而已,心窝怎么就疼成了这样。xǐυmь.℃òm
宗厚生看他为难的样子,不过叹口气,就出去了,他到底觉得是不是自己跟刘虎说多了。这一夜,刘虎彻夜难眠,清早被警报声惊醒,穿起作战服便准备带着学生出去看个究竟。
结果这一天,同样出去的宗厚生没回来。刘虎亲眼看见,宗厚生所在的地方燃起了一片浓烟。逃生出来的人说,是近郊出现了日本人,又起了战斗,宗厚生被围困住,活活烧死了。
昨日还说过话的朋友,现下竟然尸骨无存了,刘虎只觉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瘫坐在地上,久久起不得身来。
隔几日举行丧礼,宗厚生未婚妻薛小姐悲痛过度病倒,于是仪式除了战友没有旁人出席。刘虎帮忙遗物的时候,一旁的人就说,想想这样也好,无家无口无牵无挂。
但是这个时候,刘虎拿起宗厚生的自来水笔,还是忍不住难受,想着宗厚生舞文弄墨这些从来不喜欢的,还送他这么好的自来水笔做什么呢。实则这自来水笔是薛小姐送的,宗厚生就用这支自来水笔给未婚妻写信。
宗厚生写起信来不像他人显得那么粗鄙不文,刘虎听他念过自己写的信,一点不肉麻,可是很让人心动。
一旁的人过来,要将笔一并收走,刘虎就想着,不管怎样,还是该留点东西给薛小姐的。别到了人不在了,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他们毕竟订过婚。哪怕是泛泛之交,有点念想,也证明这个人到底存在过。
宗厚生牺牲后,刘虎常常去他所在的宿舍。有一个礼拜,他没出过军校。天气渐冷,转眼冬至。茹云请他去家里吃饭,照从前的规矩这天要吃饺子。
少奶奶邀请,刘虎不好拒绝,于是开口就答应了。其实他还挺想念少帅一家的,即便被数落,被训斥,他也想听少帅说说话,听少奶奶说说话。很久不见,缘君该长高了,就是清如,如今该也是大学毕业了罢。
去陶公馆途中,刘虎想了想,还是骑着摩托绕过了夜校。只是经过的时候,刘虎加速通过了,并没有转头去看一眼。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疼。
哪里晓得,他人还没到陶公馆,先被一辆车子拦住了。刘虎没有想到,车子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是柳霜。
这个时候,刘虎脸都已经僵了,像是带了个面具,说摘下来,就能摘下来,一摔就碎。
柳霜不是自己来的,陪着她的还有个跟她长的很相像的姑娘。那姑娘见了刘虎,大眼睛眨呀眨的,非常灵动活泼,和柳霜沉静温柔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是他没心思打量那姑娘,对柳霜点点头。
他没说话一是因为也确实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二是因为他的脸真的被冻僵了。于是他就顶着一张扑克脸半晌,看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柳霜比他大方,开门见山地说明白,是替薛小姐来的。说是薛小姐卧床不起,她悄悄拜托了柳霜,想问问,宗厚生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他。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交给她带给薛小姐。
刘虎点点头,转头将摩托车调转车头,示意后头的车子跟他一块回宿舍去。他们的宿舍距离军校大门很近,走几步路便到的。
路上刘虎走在前头,只能听到身后两位姑娘轻细的脚步声,他不知为何就是能分辨出哪个脚步声是柳霜的——她的脚步更轻缓些。
宗厚生的宿舍算不上整洁,他那张床上,维持着他离去前的样子,仍旧是一团糟。还好宿舍里有沙发,请她们坐了,刘虎出去隔壁宿舍要了热水。
有同僚经过他的宿舍门,特意进来打个招呼,开玩笑说刘虎带女人回来过夜了。刘虎近来脾气大为不好,没心情同他们开玩笑,跟柳霜说了声抱歉,顺手关了门。
刘虎找出保存的自来水笔,和一本宗厚生最后用过的笔记本,一齐交给柳霜:“我想薛小姐或者会来,就留下这些了。请转告薛小姐,请她节哀。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记得开口。宗厚生不在了,兄弟还在。”
柳霜点点头,小心地把东西收好。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刘虎坐在那里,给她们倒茶。他看看柳霜身旁坐的那个姑娘,这时候才觉得她年纪应该不大,心想幸好有前些天,他准备带给缘君吃的巧克力。
他想着,今日不赴约,回头又该被少帅训斥了,不过还是拿了一盒给那姑娘。
“我叫程程,柳程程。”程程拿了颗朱古力,谢谢他。
刘虎脸上还是有些僵硬的微笑点头。
程程……这姐妹俩名字,怎么每个连贯性,如果有兄弟的话,还指不定叫出什么奇怪的名字呢。
“你在腹诽我们的名字吧?”程程问。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刘虎想着,不过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程程又拿了一块朱古力,看看姐姐,不做声了。柳霜说该走了,刘虎率先站了起来。反而是柳霜还没有及时起身,被刘虎迅速的反应弄的愣在那里。
程程就笑了:“我去洗洗手,卫生间是不是就在走廊上?”
刘虎说是,就要带她去,但是程程执意不肯,说他真笨,然后就自己去找卫生间了。
程程出去的时候没关门,柳霜这才起身。刘虎看着柳霜,不过低声道:“谢谢你来。”
这句话也不知道该是替谁说的,也许就是他自己想说的。
“那你要多多保重。”柳霜半晌才应了一句。
刘虎点头,想起时候不早了,就想送她们回去,然后去陶公馆。
柳霜自然说不用,说她们坐薛家的车子来的,还是坐一样的车子回去。刘虎想那也好,也就没坚持要送。
柳霜往门边走去,仍然是一身旧色旗袍,黑色的细羊毛线围巾,素净也是素净极了的。在军校单调而又清寒的宿舍里,她的存在像是一股柔和温暖的清风,她一步步又要走远了。
“柳霜。”刘虎轻声叫她的名字,柳霜站住了。
刘虎心里是舍不得她就走的,舍不得她就这么走了,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她。
“要是你有哪怕一点点不讨厌我,就请你看我一眼,好吗?”刘虎说的时候,口气近乎哀求。
柳霜站了一会儿,刘虎看得到她握着手袋竹柄的手,轻轻发颤,但是她还是走了出去。柳霜走的很快,像是一阵风,要将一切都席卷而去似的。
刘虎深吸了口气,就算是做了一场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这一醒他才记起自己该送她们出去的。
刘虎忙忙地就要追出去,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柳霜回来了。她将门合上,疾步过来,扑在了他怀里。简直就像隔空被丢到怀里一个被拉开引信的炸弹,那冲击力让他险些倒退,但是他抬手便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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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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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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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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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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