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白苦涩笑了笑,替陶行霈斟满茶:“当年的事情,我是十分地怨恨您,怨恨您在母亲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了。竟然叫她一个人,面对这样难的处境,这件事情,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法去原谅……可是如若换做我在您的位置上,我想我也会这样做的。”
陶行霈低声道:“当年……蔡贤差些就叫同勐会内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四分五裂。当然了,这些听起来都像是借口,如今我一把年纪了,倒是也没什么可奢求了,只愿你能好好的便好。这一次,是我主动请示蔡贤,亲自来吴中带你回去的。一则,我是有私心,想看看你与孩子,二则,也是怕换了其他人,怕是路上还多有手脚。”
秋白淡声道:“谢谢……”
陶行霈摇头笑了起来:“你倒是还沉得住气,你可知晓,此番是谁检举了你?”
秋白扯了扯嘴角,说的略有些刻薄:“您从前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情,我倒是一点也没觉得稀奇了。”
陶行霈轻叹了一声:“潘达……是潘达去了密信,在蔡贤跟前检举了你。他的堂哥潘钊,原是调遣指派到上海去的,我想你是晓得的。可是上海保卫战,他却是战前逃逸了的,害的你孤军奋战,打的这样彩烈。这一切的一切,他潘家人也是要担责任的!上海这场战役如此重要,就不该派这酒囊饭袋之辈来应援。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潘家还有一名表叔,就是潘济世,他在军事委员会之前,率先也参了你一本。这样一来,上头那帮人,自然因着潘家接二连三的检举,目光就先到了你身上了。潘钊逃逸的事情,也便被搁浅了下来。”
秋白淡漠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潘达看着长相十分熟识。不过陶系与潘系积怨已久,这倒是也在情理之中。身正不怕影子斜,此番我便跟着你走一趟重庆就是了。茹云有句话倒是说得挺对,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就不信,他们能颠倒是非黑白了,公道自在人心。”
陶行霈倏地从位置上立了起来:“这不过就是正对了蔡贤的下怀,只怕是此番借故要置你于死地的。但是现下局势却有些不同了,正是蔡贤需要美国援助军事物资的时候,我想你的事,还有转机……”
秋白微微一愣,而后开口道:“难道你要……”
陶行霈对儿子没头没尾的这句话,却是不置可否:“我想,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可是总该有人还记得我从前为推翻清廷所做的努力。我的老朋友,乔治,这一次也跟着美国访华团来了,我想,如果借着他的口来说你的事情,想来至少不会由着潘家人胡来。”
秋白正欲开口的时候,就听着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着有人在门外禀报:“报告!”
“进来!”秋白应了一声,他听得出来,这是刘虎的声音。
刘虎进来便道:“大帅、少帅,请容我一禀,此番送少帅去重庆的事情,我前思后想,实在是觉得心下不安。要不然,我护送少帅南下,就不要去重庆了罢?”
陶行霈道:“刘副官,你这不是胡闹么?这是蔡委员长的意思,你这是要秋白抗命么?”
刘虎大胆道:“就是他下的令,那才有鬼呢。八九不离十,不是什么好事儿。少帅,我想了想,你可千万别犯傻真去了啊,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ωωω.χΙυΜЬ.Cǒm
秋白笑了笑:“怎么,明明你是来带我走的,现下怎么又劝我反水了?在你看来,我是羊么?怎么也得是虎落平阳罢。”
陶行霈与刘虎相视一看,都禁不住轻声笑了起来。秋白上前轻拍着刘虎的背道:“不过就是去走一趟,我怎么去的,也便怎么回。”
说罢,秋白伸出了手来,望着刘虎道:“怎么,对我没信心?”
刘虎挠着后脑勺笑了笑,而后也伸出了手来,与秋白击掌道:“这世上怕是还没有少帅怕的东西了。”
陶秋白挑眉道:“这话倒是说岔了,我可是顶怕少夫人的。”
………..
上海租界,华灯四起,夜来香舞厅的楼梯上渐渐响起了一阵嘈杂的高跟鞋声。
前头一个领班带着队伍,芳嬛跟着几名穿着大胆的舞女一道进入了场子里头。她们人才到,就见着舞厅的经理焦虑喊道:“我说,你们化妆要这样久的,叫太君们等急了,可不是要我跟着你们喝西北风么!”
在经理的咒骂下,诸人开始向舞台靠拢。芳嬛把一对眉头蹙成一堆,满腔的怨情都给唱尽了似的,总有些呜呜咽咽的样子。她那早已糜烂的睫毛挂在眼睛上,倒是叫她视线瞧得十分的模糊。
如今这上海,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即便是租界里头,也不能幸免。芳嬛才唱完一曲,就被一个矮胖秃头的日本人给拦腰揪着走了,他把她掀在膝盖上,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强行就灌了她一盅酒。嘴巴里的那口还没咽下,这灌完又替她斟了一大杯,然后就猥琐地动手动脚,又要她跟邻座一名年轻男子斗酒。
芳嬛木然地接过了酒杯,她并不抗拒这样的事,早已经麻木了。她举起酒杯,又一口气饮完了,然后她用手背揩去唇边淌下来的酒汁,对着那名年轻男子暧昧地笑了笑。
“我不大会喝酒。”那个年轻男人略略羞涩地答道。
芳嬛不由得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过就是二十多岁的日本年轻小伙,看样子,穿戴的齐齐整整,一套浅灰色的西服,与周遭总有些格格不入,神态里都是拘谨,一看就是头一次来舞厅玩的,也全然不像平日里看见的日本人那般凶神恶煞。
芳嬛心下一时便被勾起了兴致来,只是迷离地望着他,慢慢地靠近。
这个时候,芳嬛又被中间的秃顶日本人给拉了过去,她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真当是比哭更凄凄了。她就这样让那几个日本人穿来复去地推搡着,来回的猛灌。
芳嬛仍旧没有拒绝,一声也不吭,只是连着喝完一杯又一杯。而后就舔了舔嘴,对着这群日本人木然地笑着。算下来,这一场子,芳嬛已经是灌了六七杯的日本清酒下去了,整个人脸色都有些绷的发青了。
撑不了多久,她实在是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就立起身来,对那几个灌她酒的日本人笑着点着头,而后她望了那名默着声的小青年一眼,脸上又浮起一个凄凉又僵硬的笑意,这约莫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了。
芳嬛双手颤颤巍巍地摸着墙走下了楼,开了卫生间的门,她一下就软倒在地上,整个朝天卧着,可谓狼狈极了。
她脸色慢慢由着青发了灰,镂空的旗袍上星星点点都是洒出来的酒浆,整个人好似渐渐失去了知觉。洗手台上的水笼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渐渐的,水就溢出了台面,整个都淋到了地面上,浸得芳嬛全身都湿湿嗒嗒的。
迷迷糊糊间,有一个陌生的人影进来了,他将芳嬛扶了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大衣裹在她身上,而后就把芳嬛给带到了虹口的一处公寓里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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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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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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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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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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