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艳阳高照,他竟有了下床活动筋骨的愿望,便由清如架扶着,慢慢地挪到廊上,在藤椅里坐下来。一时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从老太太开始,轮流着来看他。他也不嫌烦累,有精神时自己跟人对答上几句,没精神时就微微闭了眼睛,嘴角漾着笑,由清如代为答话。xǐυmь.℃òm
有的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这一晒就是一个晌午,这样的日子对于吕平柏来说是许久以来所不可奢求的宁静。
春末夏初的一天,清如打了一盆温水准备替父亲洗头,刚把皂角揉碎泡开,就见着唐娇燕屋里伺候的丫鬟从后院里慌慌张张奔过来了,扯着吕平柏的袖子说:“老爷,可不好了,这二姨太要生了,裤子上全都是血,她叫我来喊你。”
清如一听,连忙唤来了底下的丫鬟:“趁这水还热,你来帮父亲洗头。”
清如一面说着,一面就好不迟疑地去了祠堂,要唤茹云来,她虽然不知道二姨娘这身孕有什么蹊跷,但是她晓得,父亲一贯很忌讳这件事情,所以请茹云这个中间人来,那是再合适不过。
茹云这一日原是午间小憩,听到清如来请,也不敢耽搁,人一进了吕家,就吩咐底下老妈子赶忙烧一大锅开水,就说等着用。
她朝着唐娇燕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睛看在清如身上,心里却在想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要不要让人去叫催生婆?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叫。
唐娇燕年轻,胎位也正,是顺产,估计问题不大。她想着,这到底是吕平柏心下的一块心事,他肯定不愿意把这件丑事弄得人尽皆知。再加上她本就生过缘君,多少也算得有经验,因而她这才朝清如摆摆手,意思是再没别的事了。
清如拔腿就跑,一溜烟地去找吕老太太去。
茹云进了六角门的院子,唐娇燕阵痛刚过,一手扶腰,一手撑着门框站着,正指挥着丫鬟往床上铺草纸。她蓬头散发,脸色蜡黄,看上去十分紧张。见茹云来了,她仿佛见了救星似的,扑上去抓住茹云的胳膊,哆嗦着嘴皮子说:“姐姐,我心里真是怕呀!”
茹云扶了她上床,一边说:“女人家哪个不生孩子?要怕,下回进庙里当尼姑去。”
这话她是故意说给唐娇燕听的,这个时候她若是顺着唐娇燕的意思安慰着,只怕是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她就已经痛的昏厥过去了。
果然,唐娇燕听了心下不是滋味,咬着牙,不再出声。
茹云低头看了一回,说:“早呢,才开了两指。”扬头喊一旁的丫鬟,要她去把吕平柏喝的人参桂圆汤盛一碗来,再让厨子用浓浓的鸡汤下一碗面,里面打上两个鸡蛋。
她看着唐娇燕的眼睛说:“趁现在疼得不厉害,多吃点东西,回头才有力气。孩子出来得快不快,就看你力气用得够不够。”
说话的时候,阵疼又一次来临,唐娇燕呲牙咧嘴,挺腰扭臀,忍不住地嚎叫一声。
茹云加重了声道:“闭上嘴巴!现在就叫,你有多少气力架得住折腾?这后头还有你受的。”
唐娇燕赶紧闭了嘴巴,改用鼻子哼哼,眼睛里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茹云又好气又好笑,握住了她一只手,替她扛着劲,心里只说:怎么一点苦都受不下来?那当初又何必做这冤孽事呢?
片刻之后,阵疼过去了,丫鬟也用个托盘把桂圆汤和鸡汤面端来了。唐娇燕坐起来吃面,因为心里害怕,那面条就在喉咙里堵着,怎么也咽不下去。茹云看得着急,端过碗来要亲自喂她。
唐娇燕自然不肯,又把碗抢了回去,连吞带咽把一碗面条划拉进了肚里。茹云说:“这就对了,人要是不把事当事,有什么好怕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孩子到时辰也自然要出娘肚子。来,你站起来,我扶你在房里走上几圈,好让你生得快些。”
茹云把唐娇燕一只胳膊架在脖子里,像扶着缘君学走路一样,扶着唐娇燕在床前来来回回地走。茹云娇小,唐娇燕高挑,再加一个临产的肚子,分量着实不轻,压得茹云脚步蹒跚。
阵疼再来的时候,唐娇燕甚至来不及上床,双手抱紧了茹云的脖子,呼哧呼哧大喘粗气,身子抖得像寒热病人。茹云的脖子被她无意识中勒得死紧,气都有点透不过来。
阵痛过去之后唐娇燕松开茹云,满心不安,一个劲儿道歉。心碧苦笑笑:“不妨事的,只望你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几个回合过去,阵痛已经又紧又密。唐娇燕满头大汗,眼珠往外暴突,喉咙里发出母猪吃食一般吭吭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茹云肩头的皮肉里,哭诉道:“我怕是要死了。”
茹云一听这话,慌忙招呼赶来帮忙的老妈子,两个人连拖带抬,好歹把她弄上了床去。茹云估摸着胎儿怕是已经露顶了,低头一看,果然是的。
此刻唐娇燕上下不能通气,直憋得张大嘴巴,身子在床上一挺一挺,哭又哭不出来,喊又喊不出来,真正是比死难受。
老妈子看不过去,撇一撇嘴说:“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做那事。”茹云呵斥一声:“什么时候?说这种话!”
茹云又俯身对唐娇燕说:“快了,快了,再用一把劲!对,用劲,闭住嘴,把气憋下去!”
只听呼啦一声,屋里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呛得茹云忍不住打一个喷嚏。婴儿躺在饱浸了血水的草纸上,周身粉白,蜷缩着一动不动。茹云一手抓起婴儿的两只小脚,倒提在半空,另一只手对准血污污的小屁股猛拍一掌。
婴儿“哇”地惊啼出来,口中流出小小一团污秽。
茹云这时候方才略略喘了口气,喃喃说着:“行了。”
随手把孩子交给底下丫鬟擦洗包裹。
唐娇燕挣扎了抬头看孩子,口中先问:“是男是女?”
茹云斜眼:“女的。”心里一边就想,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关心这男女呢。
此时,茹云已经累得直不起身来,由丫鬟扶着,慢慢地走回前院。天黑了,吕平柏房间里上了灯,他半倚半靠在一块枕头上,吕老太太陪着他说话,一边等着六角门里的消息。
杜鹃也讷讷地在一边坐着,大概是奉了吕括苍的吩咐来打探情况。
茹云进了门,略略定了定神,把大致情形说了说,众人这才放了心,四散回去睡觉。
茹云在外头用热水细细地洗着沾了血污的脸和手,这才开口问平柏:“杜鹃来,有没有说你二弟是什么意思?”
吕平柏冷淡地答:“他还能说什么?明天就叫他把孩子抱回去养。”
茹云愣了愣:“明天太早了吧?要不等过了双满月?怎么说也是你们吕家的骨肉。”
吕平柏侧身向里,半天不答话,末了转过头来,戚戚道:“如今这样善待他们,将来还不知他们会怎样样呢。”
茹云觉得实在太累了,也谢过清如叫她留在吕家过夜,不过仍旧强忍着疲倦起了身来,坐着吕家的轿子回了祠堂内。
到了家,梳洗好了,换过一身衣物,她就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床上。这一下枕巾边突然发出了一声厚重的呼吸声。
茹云吓了一跳,忙起身捻亮了台灯,这就看到,原来是秋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正望着她。
茹云舒了口气:“才回来么?倒是吓了我一跳,看样子,刚打完一仗罢?肚子饿不饿?我去替你下一碗面条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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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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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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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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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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