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过是清晨,日头便已经高高地升起了。自打入夏以来,处州的天气总是这样,白天燠热、夜里总是下雷雨。就好比方才,天上堆满了乌云,厚得好像一拧就要掉下水来一般。
可是不过几声闷雷,这日头又踉踉跄跄爬了出来,好似这太阳十分的憔悴,累得只剩下了一口气似得,光线呢,也就是一个“毒”字,一点光彩也不带的了。m.xiumb.com
一清早,空气里就是温热湿润的,手里头但凡有东西过手,那就是毫无理由的黏腻,一点也没个爽快劲。这是一个秋老虎交接的日子,人身上的不痛快感觉是想抹也抹不掉的。
茹云站在吕家的大门口,手高高地举着朝在头顶上,打了一个阴影,遥望着远处的三岔路口。她穿着一件薄纱面料的月白旗袍,脖子上是一条清浅的素色丝巾。她特意将满头青丝盘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将碎发一应都梳到了脑后。
清晨出来的时候,她看花园里头的栀子花开的正好,便采撷了一朵,别在鬓边。那阵阵的淡香,从鬓边时而沁出,随着热风,一阵阵地漂浮着。外人很难猜得出茹云的年纪,若是不说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只怕说是女校里的学生也是有人信的。
茹云本就不喜欢那些胭脂水粉的东西,如今经过时间沉积皮肤反倒瞧着比以往愈加的白皙透亮。只是她的眼角,总是带着一种宛然的哀愁,那是这些年经历的变故累积,但凡有过经历的人便会读懂她的难处来。
不过也正是经着苦难的洗涤,整个人的气质看着也是比以往愈加地稳重、优雅了。都说女人如书,但凡是翻阅的风浪多了,那便总会余香缠绕在身侧。
茹云今儿个站在路口,倒并非是无缘无故的。不过是清晨早起的时候,就听见喜鹊绕梁在“喳喳”地叫着,从前总说喜鹊叫了便是有喜事到,她心下便莫名的觉得,该不会是上海来消息了吧?
但凡是想到了这些,茹云自然就难免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就连吃早饭也是没了心思的,只不过时不时地朝着大门那边望着。
巧儿送了咖啡到院子里头,见茹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姐,你还别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里还会有什么消息能来的,您还是留过洋的呢,怎么也信起这些没由头的玩意儿了。”
茹云啜了一口咖啡,淡淡笑道:“即便不是来消息,那也是该有人上门做客来了罢。我总觉得今天该是有什么消息来了的。”
等了一上午,连个人影也没有,茹云略微失落地进了屋内。
吃过中饭,缘君被奶妈带走哄睡。茹云便拿着针线笸箩坐在屋内,替缘君改一件脱单穿的衣服。
孩子长得比风快,月子里还能穿的衣服,一出了月子就不好穿了。但凡拿到身上比划下,袖子下摆都已经短了一截。
茹云是个好体面的人,让孩子穿七长八短的衣服,实在觉得羞愧。做新的吧,如今不比从前,她没有能力把孩子都打扮得光鲜照人,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自己动手缝缝补补了。
她从吕家的裁缝那里找了几块颜色大差不离的零料碎布,把衣服的袖口和下摆拆了,准备接上一段。
茹云的针线活儿不算出色,好在缘君不过是个婴孩,衣服穿在身上马马虎虎总算是能过得去。
这针线活做了一大半,她就听到似乎有人在大门外高声说话着。她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一般也没什么人会找到这里了,来的是什么人,到底是不好猜测的。
茹云便开了窗户,向外望去,就瞧见外头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戴着军帽,看起来手上还拿了什么东西。
茹云正望得出身,就瞧见清如一路小跑了过来,说道:“云姨,你看,这人是不是找你的?”
茹云一低头,就看到清如手里头的一枚梅花扣子,上头深深地刻着“陶秋白”三个字,这是秋白军服上的扣子……
茹云放下手里的活儿,忙不迭站了起来,跑了下去:“不知晓这位军爷怎么称呼?”
那人恭恭敬敬地对着茹云敬了一个军礼:“夫人!”
茹云一时间悲喜交加,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我看到你带来的扣子了,这是秋白的扣子。你可是带来他的消息了?又或者,你就是秋白派来寻我的?”
那人面色沉凝,不过将一张盖了委员会大红印章的纸塞到了茹云手中。茹云不由得将纸摆正了,而后目光轻扫了一眼抬头,写的乃是“荣哀状”三个字。
她心下不禁默念着:“兹有驻沪总司令官陶秋白,于民国二十六年,在对日中抗战阵亡,忠贞为国,堪为楷模,特颁此状,永志哀荣……”
茹云耳边的玉兰花坠子在风中被吹得泠泠作响,她略略侧过身去,面庞在阳光照映下打上了薄薄的一层阴影。
虽是艳阳天,茹云却觉得肌肤里子有些寒彻骨,她全身上下的骨骼都有些打着颤。
茹云忽而笑了笑,随即朝着这人深深行了一礼,而后将这纸荣哀状交还到他手中:“恕我不能接受这纸荣哀状,秋白没有死,因而这殊荣,我受不起,也当不起。”
那人不由得说道:“夫人,这是军事委员会调查以后的报告,都是有好几个人目击到的。那一日,您不是也在现场么?陶司令他已经死了,在亲手杀了三井弥以后,自己也中了子弹死了。”
说着说着,眼见着这人眼角也泛起了泪花:“我从前也是在陶家军里头当差的,这少帅的消息,哪里敢随便递出来的。夫人,还请节哀。”
茹云又想起那一日的枪声,耳中有些嗡嗡作响。她知道,或许这人带来的消息是真的。可是她仍旧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茹云转过身去,淡声道:“不,他没有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我一天没有见到他的遗骨,那么我便肯定,他没有死!”
那军官晓得茹云是有些伤心过头,无奈地只好把荣哀状交到了一旁的巧儿手上。等得那军官出了大门,眼见得茹云身子发了软,摇摇晃晃的,一下就栽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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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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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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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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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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