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其后的,穿着一身中山装的正是茹云的叔父沈增了。
柳斯年身形健朗,走起路来也是十分的俊逸,可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的庄凝。沈增的面容显得有些蜡黄,显然是因着连着几日未眠而疲累的。
两人一走近大门,里面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侍从老早就打开了门,迎了出来,此人正是柳斯年的贴身侍从,也是日本人专门为他指派来的。
那老者向柳斯年与沈增不停地弯腰,点着头说道:“两位先生回来了。”
柳斯年朝老者笑了笑:“三浦君,可都准备妥当了?”
那老者点头弯腰,恭谨道:“先生,都备好了。”
沈增听闻,便转过身去,微微欠身向柳斯年道:“密斯特柳累了一天了罢?还请您进去好好歇息罢,我就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不要紧的,你进来坐坐罢,我这还有话要与你说。”柳斯年朝着沈增摆了摆手,却并没有回头,只是踏着沉稳的步子,径自往门内走了进去。
沈增不敢犹豫,也便直接跟着走了进去。老者见状,立马便上前去将黑色的铁栏门给关上。
“三浦君。”柳斯年突然顿住,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在的,先生。”老者进了门来,目光中满是锐利的眼色,不时地打量着沈增。
“沏两杯茶,拿到我书房来。”柳斯年说道。
老者一面应声,一面弯腰退出了屋外:“是的,先生。”
这座深宅地处于租界的虹口区,什么特别的树木都没有种,不过就是沿着围墙,一应的密密的栽种了些紫竹,石板边倒是隐隐约约种了几株栀子花,与这大宅的格调总有些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显然柳斯年倒是并不在乎这些,虽是事务繁忙,仍不忘日日替这些栀子花来浇水,总算是不咸不淡的将这些花养活在这院子里头了。
一路行来,这石板上,都飘满了脱落的叶皮。柳斯年与沈增同时踩上去的时候,总是发出一阵窸窣的碎声。
这声音听在沈增耳里,总觉得是有些心里暗暗发怵了。他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低身就望到了一旁的栀子花,不禁若有所思。
两个人几乎同时进了书房的时候,三浦吾行早已经端着两盅茶汤进来了。
两盏茶,齐齐整整的搁置在了一张白色大理石做就的茶几上,然后就听着他对着柳斯年弯腰点头说道:“柳先生、沈先生,请用茶,我就在楼下候着,有什么事情,您按铃便是了。”
柳斯年点了个头,不过并没有回过身去。他脱下外套,径自走到了茶几旁的紫檀木雕椅上坐了下来,而后捧起了这盅热茶,轻轻吹开浮面的茶叶,啜了一口,才算略略舒了一口气。
他见沈增仍旧拘束地站在一旁,便用手示意了下,亲昵道:“二叔,你过来坐罢。”
沈增便顺着他的手势,在对面的紫檀木雕椅上坐了下来。柳斯年递了茶过去,沈增点头致谢,也算是啄了一口,这茶在唇间来回,他心下便起了一个念头来。
这种茶是苏州人常喝的,乃是用绿茶与橘子皮、萝卜干、豆腐干及炒熟的芝麻、青豆等冲泡而成的。
沈家源自苏州望族,从前还算兴盛的时候,家里几个老人也常围坐在一起喝这一类茶。这茶加着旁的东西用沸水冲泡,加上盖闷上几分钟之后,揭开茶杯盖,立即就会有一股茶香迎面袭来。
那个时候,他的大哥沈啸仙还在世,两个人小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喝这味茶了。想到这里,他心下莫名觉得有些说不清的理亏来,到底是他谋算了大哥的产业,也把自个的亲侄女茹云给算计进去了。
柳斯年看他略微有些发愣,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二叔,可是这茶水味道不对劲?要么,我叫人重新给你泡一盅?”
沈增连连摆手:“这一声二叔,可当不起呀。柳先生如今可是三井司令长官的座上客,您这样称呼,我实在是惶恐啊。这茶汤橙黄而透明,茶色诱人。闻起来十分舒服,喝起来香醇浓郁,非常爽口,可真是地道的一味茶了。”
柳斯年笑了笑:“这声二叔,早晚也是要叫的。说起来,许多年前,我还在东吴上学的时候,曾在书上看到‘苏州好,茶社最清幽。阳羡时壶烹绿雪,松江眉饼炙鸡油。’,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我惦记了很久。你也算是个懂茶之人了,这茶最讲究的可不就是用眼去看,用鼻去嗅,还有用心去品么?从前我倒是只喝普洱茶的,直到某一次喝到了这苏州的茶,便觉得有些离不开了。”m.χIùmЬ.CǒM
沈增道:“从前,我那侄女茹云在家里头的时候,最是懂茶。她总说,喝茶要的是心静,也就是在心无杂念之中,慢慢的看杯中茶叶沉浮,细品茶味的清淡。那样茶味入喉,在齿颊留香之中,可以默默的相坐,把一日既是一生,一生既是一时。这话从前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细细想来,倒是略有些知意了,说这才情,那还是当属茹云呀。”
沈增这是故意将话题转到了茹云身上,柳斯年笑了笑:“说到茹云,还得多亏了二叔帮忙,要不然,茹云哪里能离开陶家呢。这事情,我是一直记在心上的。”
沈增摆了摆手:“柳先生客气了,倒是多谢您还记着我的好呢。”
柳斯年笑道:“前头是你出的好主意,制造了假死的假象,叫陶秋白麻痹大意了一番,全然不知我们背后的谋划。后又因此事,间接离间了他与茹云,使得茹云彻底跟他断了情分。说起来,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呢。”
沈增挠头道:“柳先生哪里的话,可不敢居功呢。”
柳斯年一双眼睛盯着沈增,微微笑道:“现下四处无人,你又何必与我生分了,不如就唤一声斯年罢,柳先生、柳先生的叫着,我听着也是觉得怪别扭的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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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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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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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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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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