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金家的老掌柜,曾叱咤风云、名动诸方。殷兰六姐妹的面色沉下来,青鸾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感觉出来凝重有如渐冻的寒冰,殷若扑哧地笑道:“让你们商议的是出路,不是死路。”
这句话的出来,让殷若自己的心也沉上一沉,随时会回到无边的黑暗中去。那黑暗里有着前途未卜的艰难困苦,不知深浅的迷雾苍茫。
直到此时,殷若得到的不过是尧王梁未对“黑施三”的稍许好感。要说她真正的解开赐婚圣旨,还远而又远。
路本没有看出尽头,又添上老谋深算的金胡。在殷若当上少东家以后,与金家交手的几个生意里,金胡并不算完全出面。殷若并没有胜券在握。殷兰等人的忧愁有她们的道理,青鸾对金胡的畏缩也情有可原。
如果不能继续的走出直到光明大道,围绕殷家的道路,依然算是一条死路。
殷若窃以为的,北市陈家的陈之兴没有死,殷家也可以保全性命,只是想想而已。尧王殿下的心思,“黑施三”并不能算完全执掌。
光明,总在看不见的前方。
必须背顶巨石,手撑高山,才似能看到那一丝遥远的明亮。
也正因为此,所以不能懈怠,也不敢放松。
殷若在最心酸的地方急浪翻天般的逆转,充满鼓励的环视房中一眼。她的背后除去眼前的姐妹和青鸾以外,还有祖父、有叔父、有殷霞、有整个殷家,她不能倒,也没有功夫跟随殷兰六姐妹的哀愁而哀愁。
稳定而有力地道:“来吧,咱们商议正事。”
“是。”
殷兰六姐妹瞬间懂了殷若所想,娇声答应着,仿佛开怀许多。
“是。”
青鸾是步步看着殷若与尧王周旋,费尽心思的接近和讨好尧王。她的嗓音清冽一如平时,十足的信心在话中鼓荡。
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多的殿下好感”也不容易得来,只有走下去,唯有走下去。
愁,有个什么用!
青鸾认真的道:“少东家,以我来看,金老掌柜的现在一定和陈赵两家走动,不是登门,就是约出来见面。接下来,金老掌柜只怕还要会会黑施三。”
“是啊,铺面动人心,金老掌柜的但凡还有一口气,纵然爬,他也会争抢。而黑施三现在人见人眼红,”
说到这里,殷若忍不住一笑。大家也一笑,房中的气氛回到三春暖融。
殷若就这样一直微笑下去:“陈赵两家刚触大霉头,金老掌柜的也只有一个脑袋,他应该不敢上门看望,约出来见面,大有可能。”
心头一动,殷若对青鸾看去,青鸾也刚刚挑了挑眼神,迎上殷若低笑:“卓记。”
卓记是北市最好的酒馆,说话最安全,地方最宽敞,又能讨好王富贵,最主要的,金殷两家历年来到北市,都会在卓记请客,已是习惯。
一个人的习惯最难更改,很多的时候,不经意间的会遵循习惯。
殷若也这样想,她点一点头:“看来还要再会会卓掌柜的。”
青鸾请示道:“要让马师傅或牛师傅盯着金老掌柜的行踪吗?”
“不用,贵叔会想到的。”
殷若赞许的投向青鸾一下,再郑重的道:“金老掌柜的来会黑施三,这可万万不行。得在他见到黑施三以前,就把他撵走,并且让他从此不敢再到北市伸手。”
殷兰颦眉头:“老掌柜的能伸能屈,心思一动十万八千个,倘若他一味的忍耐,可怎么对他下手?”
殷若犹豫着:“或许……”
迟疑半晌:“能借殿下之力……”
……
烟袋上升起的袅袅把金胡包裹住,让他僵硬的身姿有几分仙气。上了年纪以后,带着烟袋只是想事情时嚼着解闷的金胡,在今天破戒。
危机。
他在丹城时就感受到的危机,如在深水孤岛、如在雪峰无径、如在云中无立足之地、如在雨中随时崩塌的危机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他应该早些来见尧王?
这个想法让金胡流露酸苦。
他最后一次在京城花费银钱以后,得到宫中的确凿消息,说尧王殿下不日到北市,说圣旨不日到丹城。
金胡高兴的回丹城,做好迎接尧王的准备,并想到把金丝又给尧王见上一面。
但他又一回失算。
尧王越过白虎岭,去丹城的那一天,数千兵马簇拥雷动。殿下的两边排开来军官和亲兵,又是根本没有金丝下脚的余地。
但是宫中的消息没有错,尧王真的来到北市。金胡和金丝都没太在意,反而为殿下的凛凛八面而骄傲。直到苦盼的圣旨到来,却花落殷家,好似一记重击捶打在薄冰之上,金家的损失、失望……。足以把金胡压的不能动弹。
尧王梁未虽还在北市,金胡思前想后过种种可能,哪有胆子来见梁未问个明白。
陈赵两家在校场死人,殷若死乞白赖的为全家求生存,金胡也只能不敢不来。
他不能再不露面。
和殷若一样,金胡也怕尧王的钢刀举到丹城,以对待陈赵两家同样的罪名和手段,杀上一个血流成河。
见面就送上军费银两,在让尧王梁未揭开伪装以后,还真的只是赎罪银子。
二十万呐。
一个笑脸儿也没有见到,一杯白水也不曾看到,反而看上一出子黑施三得宠记。
金胡猛的吸一大口烟,用力过大,呛的他咳出眼泪。模糊的痛苦中,金胡想到尧王的小厮,“看守”他出营门的磨剑说的,那不是黑施三。
金胡冷笑,他有直觉,那个让摔出房门却又想进就进去的人,应该就是黑施三。
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金胡没有想到,他的遗憾在于没看到黑施三的面容。在他看来,他上门拜访时,也就能见到。
所以,这心里少的是什么呢?
金胡苦苦的思索着,把今天下半天直到晚上的安排重新斟酌。
在卓记酒馆已定下包间,宴请陈赵两家。金胡果然是不敢和尧王过不去,往陈赵两家去探视。
而请客的同时,也顺便见一见王富贵,听说他在卓记养伤。
晚上回来,就可以把尧王的动向问个七七八八,黑施三的为人也知道清楚。明天就去丁家客栈,会会黑施三。
这看上去天衣无缝,可是,差哪儿了呢?
有烦躁感上来,金胡挣扎中的心思里,忽然想到孙媳银三,不由他又是一阵烦恼。
这也是他对尧王惧怕的原因之一。
圣旨……银三…。殿下……。像是个中有深不可测的秘密,令得金胡胆战心惊。
他到底漏想了什么?才让自己和金家落到如履薄冰的地步。
“老东家,时辰到了,咱们过去吧?”跟来的伙计陪个笑脸进来。
午后的日光西斜,离晚饭还有钟点。但早早的去和陈赵两家的人见面,多少解些疑惑。伙计提前请金胡,本就是金胡的吩咐。金胡从烟雾中走出来,贪婪的呼吸一口新鲜的气息,心中又出来长长的一声哀叹。
唉。
还是这清清净净的好啊。
……
放眼如今的北市,谁是风头最劲的那个。
黑施三。
放眼如今的北市,谁是人见人躲的那个。
陈赵两家。
金胡邀请的客人就不敢多。
陈家的家主陈之兴是他的旧相识,和殷家与陈家的关系差不多,算上一个。另外,陈家的陈青天生心算过人,金胡曾悄悄动过挖墙脚的想法,也算上一个。
哪怕危机四伏,金胡老掌柜的依旧心思不小。他知道赵家的家主赵得财之死,对陈之兴的影响不会小,陈之兴据说吓病了,他来不了。那么陈家来的就只有陈青。
丹城即将的风起云涌,还只是即将,还没有到达。陈家却随时面临尧王的第二波清算。
有谁敢夸口保证,尧王殿下就这么放过陈家,放过赵家?说不定陈青愿意改换门庭。琇書蛧
金胡已经想好,把陈青及其家人送到洛国去,当他铺面里的大掌柜。
这一位老掌柜的,当之无愧的是主意很多。
往赵家邀请的也有名头,一位叫赵冬,是看丝绸布料的好手。金胡曾见识过,赵冬闭着眼,揉着衣料给他听,他就能知道是什么丝织成。
这个人,闭着眼睛都不会进错货物。
另一位叫赵当,诨名赵老实。赵老实没有任何过人的长处,容貌也普通。但只一点,他老实。
他相当的老实。
老实到家中的铺面有一回失火,货物让烟薰到,风吹一下就看不到,他老实的写个牌子出来。
“左边,烟薰过,降价。右边,完好,原价。”
而事实上,左边和右边的货物根本看不出来差异。
诸如此类的事情,赵老实干的不少,名声就此打出去,都说跟他做生意,闭着眼睛也不会吃亏。
这两个人,金胡都相中。如对待陈青一样,趁陈赵两家病,劫他的人走,一起要了。
简简单单的请四个客人,其实只会到三个,金胡也可以放心,不会惊动尧王殿下。
他是主人,最早到来。此时,看着伙计上茶水上精细点心,稍稍的想一想,这就去见王富贵,还是宴请过后再见。
这就去见呢,院子里人来人往,王富贵虽挨军棍却没有别的处分,卓记的厨子手艺不错,这酒馆的生意还是火爆。金胡走动几步,就能落在很多人的眼里。
算了,商人与商人吃饭说得过去,对让殿下发作的王富贵太过殷勤,殿下知道不见得高兴。
金胡坐着不动,准备宴请过后,天已黑夜已深,掩人耳目的去和王富贵会面,从他嘴里掏些实情。
王富贵的贪,整个北市,包括丹城及北市的左城右城、附近的集镇都有名。
金胡就这么笃定王富贵会告诉他?
而此时向王富贵送礼,金胡肯定不会。
老掌柜盘算着的,和殷若对青鸾说过的一样。尧王在一天,王富贵撑不起来,正是王将军吐钱的时候。
金胡面上掠过一丝瞧不起,这些当官的,还不如经商的自己呢。尧王如果不依不饶,金胡可以再送赎罪银子。如果还是不放过丹城,金胡甚至可以携家远逃。
王富贵他行吗?
他贪财这些年,有足够远循的盘缠吗?
他逃到别的国家,有落脚地方吗?
金胡也打的是殷若想到的主意,愿意给王将军提供一条后路,前提是,榨干他的余资。
这些话,夜静人眠的时候说,最为合适。
身处劣势而不气馁,用心用意的寻求利益,金胡也好,殷若也好,都对得起金殷商贾世家数代的名头。
“包间的客人这边请。”
房外传来伙计的高声,金胡听听是自己定的这个包间,抖一抖衣裳到端正,面上堆出笑容,不慌不忙的迈着老掌柜的脚步范儿,走到门口的位置迎接。
见到第一个来的赵冬,金胡大吃一惊。他顾不上寒暄,盯着赵冬的面容不放,原本的白白胖胖,现在眼窝深陷,形容消瘦,面颊两侧垂下一层松松的面皮。
“这……。”
金胡不寒而栗,又一次知道尧王殿下这是动真格的了。又暗自庆幸,说不定能说动赵冬投靠自己。
谁不需要后路呢?金胡认为金家可以给出。
请赵冬坐下,不等金胡发问,赵冬湿着眼眶,虽不敢高声,但口吻是破口大骂。
他可不敢骂尧王,他骂的是黑施三。
“我弟弟还没有死呢,黑施三就一跳八丈高要铺面,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要铺面,我弟弟兴许不会死。”
赵冬的眼神迷乱,他和金胡并不算亲厚,但他需要的只是发泄,坐下来就说。
金胡自然不会劝解,全北市的人都恨黑施三,把黑施三撵走才好。
外地来的子弟,怎么敢不经过陈赵两家,不经过金殷两家,就在北市边城的范围之内逞强?
哪怕金胡心存明天就拜会黑施三,礼物也准备好,也不会放过去这个无礼举动。
但是金胡也不糊涂,黑施三哪有能耐让尧王杀人?黑施三不跳脚,尧王该杀人还是杀人。
他平静的看着赵冬泣不成声,适时的嗯啊两声,问上几句,把赵冬对黑施三的印象一点一点套出来。
是个少年。
不超过十六岁。
带着三个仆从,一个年青,另外两个功夫不错。
雷家镖局帮忙押送一套洛国的飞虎甲,因此得到尧王殿下欢心。
金胡脑海里有什么打开,让他惊喜交集。对啊,尧王殿下在北市尚武,他心爱的应该是刀剑兵器,家里还有好些……倏的金胡满身冷汗,暗暗又道,不行!
商人运送刀剑铁器都有管制,三百万两都没有买好殿下,万一让他挑出金家违禁运送,岂不是自寻铡刀到脖颈。
金胡私下里翘大拇指,黑施三可真敢送啊,不过他也就送一套,很容易就拿话圆的回来。
赵老实第二个进来,打断赵冬呓语般的言谈。赵老实和以前见到的一样,没有胖,也没有瘦,甚至都不觉得他衰老。金胡再次欣赏赵老实能抗重压,更坚定收下这个人的决心,但是呢,怕赵老实看出自己套话,不敢再对赵冬问些什么。
天黑下来,茶水和点心喝了几肚子,第三回催请陈青的伙计回来,在门外面色暗沉的摇摇头。
陈青居然不来。
金胡心头一凉,让上酒菜,对赵冬和赵老实自嘲地道:“让你们久等,我本想请陈青掌柜也来坐坐,说起来,我算是看着他长大,可他像是不在家中。”
赵老实本本分分的回:“是,不在家才不得来,金老掌柜的不用放心上。”
“屁!”
赵冬一杯酒下去,眼睛已经泛红,骂道:“金老掌柜的说还有一个客人,是我们的熟人,我还以为是谁?是陈青!别找他吧。陈家没有好东西。”
赵老实本本分分的道:“你喝多了。”
“屁!”
赵冬愈发的高声:“我弟弟死了,我想着大难临头,两家联手也罢。陈之兴家主一病不起,陈青主事,这小子闭门不见我,我逼的他狠了,他让人带话,说殿下英明,杀的好。殿下英明个……”
赵老实看着木讷,关键时候手急眼快,掏出一块帕子,一把捂住赵冬的嘴,本本分分地喊跟他的伙计:“来个人,把冬掌柜的送回家,他醉了。”
金胡看着并不阻拦,赵冬神智不清,并不适合留下来说话。相反,陈青不来,赵冬离开,只有赵老实一个人在,悄悄的话更好说。
…。
灯火明亮起来,北市繁荣兴盛的夜晚拉开序幕。卓记酒馆里,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婉转歌喉的丝竹声,上演每夜的活色生香。
相比之下,殷若坐的包间寂静到几乎感觉不出有人。
金胡的包间为说话方便,也没有要唱曲儿的,但至少有碰杯声、活泛的低语声。
殷若的包间在金胡的包间对面,她隔着窗棂一动不动,注视金胡包间的红漆木门。
殷贵警醒的不用殷若招呼,在金胡踏入城门以后,就让两个面生的伙计跟上金胡。
金胡打发伙计在卓记定酒菜,给陈青、赵冬、赵老实发邀请,都由殷贵转呈殷若。
金胡进入卓记酒馆后,殷若随后来到。她披一件薄薄的披风,罩头又盖脸,就是卓秀也没有发现,金胡更不能知道。
殷贵办事不错,随后定下的这个包间就在金胡对面。赵冬进去、赵老实进去,赵冬又让扶出来,殷若都看在眼里。
夜已深,浓郁的花草香从白虎岭散开到北市,赵老实最后一个出来。青鸾与她形影不离,在背后展颜道:“他也走了,金老掌柜的也就要走了,咱们就可以办正事。”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伙计反往包间里又送两回茶水。青鸾怕隔着包间看不清楚,横竖金胡又不认得她,她低着头出来,在金胡的包间外转悠会儿,确定里面只有金胡自己。
他嚼着个烟袋,闷头想着心事。
青鸾走回来告诉殷若:“真是奇怪,金老掌柜的还有客人不成?”
“以我看,他在等。”殷若静静地道。
“等什么?”
殷若慢吞吞地道:“可能等着见王富贵吧。”青鸾一下子明白了,夜深不止便宜贼,也便宜说话的人。
金胡笃定的在包间里坐着,殷若笃定的盯着他,都没有焦急的模样。
“梆梆梆”,三更敲响,又过上一刻钟,金胡走出来。这个时辰包间有人的还多,但院子里空落落,金胡叫住经过的卓秀单独说话,两个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说不到两句,卓秀在前面走,金胡在后面跟,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对着一间房间走去。
马大走出包间,装着净手跟上去。也不用一直跟到房里,仗着习武的好眼力,远远的看上一看,就从来不及关上的门缝里,依稀见到房中另外有人。
殷若继续静静的等着,目光投向已空下来的包间,仿佛金胡虽不在,那里还有好东西可看。
盏茶时分金胡就出来,这一回是真的离开。牛二跟出店外,直看到金胡带着伙计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转身来回殷若,殷若轻轻一笑,说道:“该我了。”一面往包间外面去,一面换上贼兮兮的笑容,迎面,恰好遇到卓秀走来。
“掌柜的,我来了这么久,你怠慢我,你不出来陪我吃酒陪我耍……”
院子里响起殷若的怪声。
卓秀本能的往后面一缩,对于这个胆敢调戏她的施三,她可不会忘记,毕竟在北市敢调戏她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不容她躲避,殷若欢快的直奔过来,两只手提起来,对着卓秀的身前抓去:“嘻嘻,掌柜的好凶。”
“啊……”
卓秀大叫一声,腿软心慌,差点摔倒在地。
殷若的这一抓就袭个空,她不老实的手又对着卓秀的面颊捧去:“嘻嘻,掌柜的好脸蛋子,三爷摸一记香一记,三爷疼你。”
卓秀的年纪看待这顽劣的少年,好似大人对上个小孩子。不由得恼羞气怒全都加倍,暗骂你毛扎齐没有,就敢调戏老娘?
但不敢公然的得罪客人,何况王富贵又在失势之中。卓秀匆匆忙忙的往后退,把这一捧又让开。
正色地道:“三爷,这闹的也太不像话了……”
殷若嘻嘻着,手臂大张继续袭击:“掌柜的,三爷相中了你……”
卓秀看出少年打算来真的,跟上一回不一样,无奈之下叫人:“王五,钱六,三爷吃多酒,赶紧的送他回下处。”
“好嘞。”
王五、钱六都是膀大腰圆的大汉,表面上是伙计,其实是护院。扎着手就要过来,眼前一花,落下一个中年汉子。马大微躬着腰,双手一拱:“还是留步的好。”
双手随便一舞,都没有人看清楚,两声惊呼出来,再加上两声“扑通”,王五钱六飞上房顶,顿时坐碎一片瓦。
“咔嚓”连声中,王五和钱六大叫:“救命啊,我们要摔下来了。”这两个人有把子力气,轻身功夫却丝毫没有。
眼见得房高地远,大声叫个不停。
整个酒馆的人都呆若木鸡,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都不敢想像还有人敢在卓记酒馆里撒野到这种地步。
唯一还活活泼泼的,是嘻嘻哈哈的施三爷,还在老鹰拿小鸡似的追着卓秀跑。
满院子里响起他清脆而得瑟的笑声:“小心肝儿,别跑啊,三爷喜欢你,”
卓秀也能动,但也是呆头呆脑一只。她的眼泪已经下来,身子也让摸上两记,虽不是隐私部位,但气的卓秀晕头转向,本不想给王富贵添气生,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对着王富贵养病的房子奔去。
“王将军,呜呜,救救我……。”
卓秀冲进去。
王富贵睡的床榻贴着窗户,随时洞察院子里进出的人,方便危险时刻的时候,只要来人,王将军就能发现,能有个逃命的机会。
他早就看到。
在北市颐指气使的骄横,也让他早就气的浑身哆嗦。
床前红木雕百果的小柜子上面,摆着一套白瓷茶具。王富贵一把握起茶壶,按他的力气,虽常年酒色淘虚身子,用足了劲砸出去,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他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认为施三敢进来,暴怒中还是猜测施三是尧王的人,这是尧王殿下让施三前来羞辱自己,抓东西是气不过的举动。
茶壶刚到手,卓秀哭哭啼啼的进来,伏倒在床前大放悲声:“我好命苦啊……。”
烛光下人影一闪,黑施三跟进来。眼睛一扫睡下来半抬身子的王富贵,骤然眼神儿一亮:“还有一个人,原来掌柜的喜欢这个调调儿,”
果然,金胡来见的是王富贵,这正是马大刚才看到的那个房间。
他们说了什么,殷若先不去管,眼前怎么接着演,让这乱伸手要钱的前北市土皇帝狗急跳墙,让卓秀在三爷需要的日子里当个贴心人,才是殷若此行的目的。
悄悄的瞄瞄可算做凶器的茶壶,殷若轻扭腰肢感受下佩戴小刀的存在。
她不能抬手摸摸刀。
王富贵若是看到,还不激怒他先对自己动手,这可不是殷若要的。
扁起嘴儿,装着不认识养病中的王富贵:“哎,这大个子,三爷我不喜欢人多,等我乐完了,你再乐不迟。”
王富贵眼前一黑,脱下盔甲你就不敢不认老子吗?殿下,尧王!你欺人太甚!
茶壶在他的手中捏到随时粉碎,但脚步噔噔,马大先于青鸾进来,用身子挡住茶壶可能砸来的方向,青鸾也进来,抢先一步挡住少东家。
王富贵手中的茶壶慢慢垂下来,他愈发认定施三与尧王有关,并不敢此时和施三拼命。他牵强的狰狞着面容,内心耻辱到了极点。
“呜呜,我是良人,我是清白名声,呜呜……”卓秀哭的随时要晕倒。以为王富贵会处置,至少不会再任由自己受辱,并没有仔细听到施三的说话,和看到王富贵的难堪境地。
耳边,施三的坏笑又响起来:“小宝贝儿,跟三爷走,三爷亲香你,不喜欢给别人看……”
卓秀错愕骇然的忘记流泪,对着王富贵看去,见到她素来倚仗的男人浑身都在颤抖,手上青筋爆出来老高。
卓秀彻底清醒。
她家的老王现在不敢惹哪怕一个蚂蚁,他不敢出头。
浑浑噩噩之中,让黑施三揪住袖子往房外拖,卓秀傻呆呆的出了来,夜风一吹重新清醒,甚至没想到黑施三真的接近她时,倒没有纠缠,甩开黑施三,对院子里跑去。
伙计们也醒过来神,有一个人发一声喊:“救掌柜的啊,”一呼百应,一拥而上的抄板凳抄酒坛,对着黑施三迎上。
“啪啪啪,”
“砰砰砰,”
马大和牛二游身而上,院子里响动不断,再才是哎呦连声,倒一地的伙计。
“哈哈哈……好啊,掌柜的往我怀里来,我护着你……”
一阵推门开窗的动静,还在包间里的客人大多酒酣浓醉,见到这个热闹,纷纷的起哄。
殷若更得了意,边追边摆手:“不许抢,三爷占先……”
有人对着她喊:“小子!你成吗?你懂吗?要不要哥哥手把手儿的帮你……”
殷若停下来叉腰嗔怒:“我比你在行!”
“哈哈哈……这小子真敢吹,看他那小模样,懂才叫怪事。”
整个卓记酒馆都似让黑施三占领,卓秀急头胀脑的,一咬牙,保住清白要紧,对着大街上奔去。
没走几步,两个气喘吁吁的老伙计没命的过来,旁边跟着一小队士兵。
原来,这两个伙计见到掌柜的受辱,也能考虑到王将军近来躲是非,只怕不敢出面,他们跑出去报官。
曲瑜小将军负责全城治安,入夜以后更不敢放松,特别闹事的地方是卓记,担心王富贵出幺蛾子,曲瑜亲自带队而来。
一看,卓秀双手掩面泣哭在前。
曲瑜冷冷淡淡看着,他才不同情与王富贵有关的人呢。王富贵通敌,卓记酒馆里能没有藏污纳垢过吗?卫夺城藏身的地点,在他逃走后反复的推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受王富贵包庇,而不能严查的卓记酒馆。
在老伙计的焦急声里:“军爷,是他,是他闹事!”曲瑜往卓秀后面看。
一个漆黑脸儿的少年鲜活的出现,月光照在他面上,映出一双骨碌碌转动的好雪亮眼睛。
曲瑜大笑:“施三!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曲将军好生亲切,因他对黑施三“欺负”车阳等人倍感满意。车阳等人见天儿“欺负”小曲将军,因小曲将军是第二个得到差使,而又能够得着欺负的人。
小曲将军不是好脾气,而是一个人惹不起另外十个。黑施三让车阳等人吃瘪,显出来小曲将军才是当差的好手。
再说听完黑施三大展威风,说的车阳等人吓跑的过程,曲瑜笑的接近抽筋,连骂数声“笨蛋,真是笨蛋”,直到车阳、柏风又用拳头让他闭上嘴。
这两天不巧,黑施三在军营的时候,曲瑜恰好不在。猛然一遇到,把内心源源不断的“仰慕,钦佩”尽情的送过来。
而遭殃的又是王富贵的相好,曲瑜更没有顾忌。一把拍向殷若肩头,戏谑道:“施三!我应该猜得出来是你。满城里找找,最撒野的那个,舍你其谁?”
殷若敢出来闹,就想过结局。报官,在她的预料之中。来的是曲瑜,也不用再说。
对上曲瑜,黑施三什么时候输过?一笔伤药钱,就让曲瑜抓狂过。此时,殷若一侧身子逃过曲瑜的魔掌,嗔怒的盯上一眼:“别扰三爷,三爷忙着纳小呢。”
“哈哈,什么?”
曲瑜笑的要倒。
纳小?
你?
你毛还没有扎齐吧。卓秀的想法,曲瑜也有。
殷若理也不理他,把卓秀撵到背贴着墙无路可逃,倒不非礼她。叉着腰跺脚,大发脾气:“逃啊?长本事你还逃啊!”
卓秀气苦:“三爷,求你放过我,我是个良人,”
“三爷收了你,你才是良人,免得你总和三爷过不去,欺负三爷年纪小。”
卓秀痛哭:“我不敢惹三爷?”
“胡说!三爷是什么耳朵?三爷离开八丈远,也听得见卓记酒馆里对付三爷的话。你敢说没有吗?见天儿的商人在你这里请客,难道不是为着和三爷抢铺面?”
“哈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个。”曲瑜笑的肚子疼。
想想也是,能让黑施三撒泼的,除去商人重利,还是商人重利。
殷若气汹汹回身瞪一眼过来:“不许笑!三爷的笑话不是好看的。”
曲瑜一听就不答应,笑就此止住:“你小子跟谁说话呢,就敢三爷长三爷短的!”
“跟她!”
殷若一扭脸儿还是对上卓秀,怒冲冲接着训她:“三爷决定收了你,收回家好好收拾你。以后卓记是三爷的,凡是在这里说话和三爷过不去的人,三爷都要知道。”
“是是,以后一字不少的告诉三爷。”卓秀还在悲悲惨惨之中,但多少有些明了今晚的羞辱从哪里出来。
卓记是北市最好的酒馆,纵然金胡不出现,在这里商议对付黑施三的人也大把。而卓秀因让黑施三调戏过,心气儿难顺,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曾添油加醋过。
她想起来,以为施三爷为这些为难自己。殷若自然不会明白的说,她一为向贪官王富贵报仇,二来向金胡示威。
撵走王富贵大快已心、大快人心,也能留下尧王梁未多一段日子,方便殷若行事。再警告金胡不要在北市插手,就是随便的请个客,施三爷也不答应。
至于卓秀梨花带雨,看似可怜万分。除去她自己的伙计,谁会同情于她?
这个依附于权势的女人,没有王富贵,她就不会得到北市偌大的铺面开酒馆,没有王富贵,她就不会得到许多的便利和支持。王富贵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出自丹城的民脂民膏,是金殷两家的血汗钱。
在很大的成分上,卓秀等同于王富贵贪赃的一个物品。主人失势,物品无依无靠。
殷若毫不客气逼着卓秀答应,以后在卓记酒馆请客的商人,都知会施三爷一声,卓秀不敢不答应。
“小心肝儿,你这么的听话,以后你没有地方去,三爷说话算数,爷收你作小。”
丢下这句话,殷若心情舒畅的回身,和曲瑜的黑脸遇上个正着。
施三欺压卓秀时,曲瑜听完施三大闹卓记的取证。
两个坐在房顶哀嚎的伙计,打碎一地的屋瓦,醉醺醺的客人犯不着为黑铁三做伪证……都是黑施三行凶的铁证。
曲瑜也亲切结束,正让“三爷”这种话膈应到,狞笑道:“施三,你的事情发了,跟老爷们走一趟!”
一把晃当当响的铁锁链,套到殷若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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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感恩——订阅红包,是可以反复领的哦。因仔发的宽裕,按系统循环的时间是两天领一回。作者无力更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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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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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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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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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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