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房子多紧俏啊。为了争一个分房的名额,啥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有一个跟金家同村的工人,为了挣那房子,就把金家的事情传扬出去了,说金兰妈根本就不是金某的媳妇,是假夫妻。她就是个破鞋头子,哪有资格分房子,还给安排工作。
那这些都是风化问题,未经证实的,人家金海惠来到厂里之后,干活勤快,吃苦耐劳,不声不响的把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人又干净,手还巧,谁求着做点儿啥手工活儿,都帮着干。虽然人沉默不爱说话,但是人缘不差。
不能因着这些个传闻就怎么着吧。何况人家是有结婚证的,合法夫妻,不能你说是假夫妻就是假夫妻。
房子和工作都保住了。
但是自那之后,风言风语的也不少。
还有那不要脸的,想占便宜,被金海惠砍过两回之后,就没人敢上前儿了。
再加上她越发孤僻,不跟人接触,除了个别几家,能说几句,跟厂里人都没什么接触。
事呢,就是这么个事儿。
那后勤的朴主任也他娘的够缺德的,让你统计家属楼的使用情况,你说你就正常统计就完了。你去为难那母女两个干什么?还说人家不合格,不合格你奶奶个腿儿,非得揭人家伤疤啊这是。
乔之茉听完安大娘的话,气得当场就拍桌子。忒不是东西了。
安大娘重重的叹口气,“女人长得太好看,也是麻烦事儿。要不是金兰长成那个样儿,也招不来这个事儿。从小她妈护着她跟什么似的,哪个男多看她一眼,她妈都敢拿菜刀砍人。长大了初中一毕业,就离开家上省城当服务员了,后来听人说南方好,又去了南方。
回来也是迫不得已,长得太好,总有人骚扰。这回,要不是被那姓周的看上,朴家那小崽子也想争,不能出这事儿。朴家那是想用房子逼她同意结婚呢。”
艹。
乔之茉更想骂娘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姓周的跟姓朴的是酒肉朋友,然后姓朴的背后又挖他墙角?
“婶子,您带我去金家一趟吧。”
安大娘一听,马上起身,带乔之茉往老家属区去。他们家孩子出息,都当小领导了,新家属楼建成,在这边分了新房了。
老家属区里,总共有九栋三层的老式筒子楼,楼梯在外面,外面带平台,围着铁栏杆,平台上放着晾衣绳,堆得酸菜缸咸菜缸什么的。进去是走廊,走廊里都是灶台和碗柜。
金家在一楼最靠近水房的一间,是个三十平的小单间。
黄的木门,上面带一个小玻璃窗,用门帘挡着。白色的门窝上绣着牵牛花,绣工很不错。
“谁呀?”
一敲门,屋里传来年轻的女声。
“兰子,是我,你安婶。”
屋里传来脚步声,几秒之后,门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姑娘。
一米七往上的身高,不胖不瘦的身材,穿着牛仔裤,低根儿的皮鞋,蝙蝠衫,身材非常好。凹凸有致。长头发,扎着马尾,大光明的发型没刘海,整张脸都露出来,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樱桃口,哪里都长得刚刚好,越看越标致。
唉……
乔之茉见到这姑娘的样子,心里都叹气。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出身背景,真不是啥好服气。
风水命理上也说,人不能长得太完美,太完美的,就会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这姑娘的身世,可不正合了这种说法。
“兰子,这是乔厂长。你妈还没下班呢?”
安大娘给金兰介绍乔之茉。
这会儿是午后两点多。厂里食堂不供晚饭,早上五点上班,一般下午三点就下班了。
金海惠在食堂里干得多,基本是最后走,下班比别人能晚一会儿。
金兰看着乔之茉,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把人往屋里让,“请进,我妈还没下班,我去叫。”
厂长都亲自来了,肯定是谈房子的事,她心里气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之茉抬手制止她,转头看安大娘,“婶子,麻烦您去食堂接一下安大姐吧。我跟金兰聊一聊。”
安大娘当下就起身,往外走,“好,我这就去。”
出了门又赶听到声音出来在楼道里看热闹的人,“看啥看,有啥好看的?没见过领导关心基层员工啊?事事儿的。”
看热闹的也怕厂长听到印象不好,就都回了。好几个人进了隔壁的邻居家,趴在墙上试图听到点啥呢。
“厂长,您是要我劝我妈搬走吗?”金兰不等乔之茉说话,就先开头了,问完了之后,自己摇头否了这种可能,“我妈不会同意的。我前几年就要带她一起去省城,她不同意。说要在厂里干到退休,在这里住到死。说她没有做过亏心事,走了就是逃跑。她不逃……”
乔之茉摇头,“你猜错了,我不是来让你们搬走的。我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找你的。”
金兰一脸的疑惑,找她?
“我有一个好朋友,当初下乡插队的时候,住我隔壁,她现在做生意呢。听说你在羊城打过工,不知道听没有听过如归商场。就是她开的,我觉得你形象很好,想推荐你去做她的销售顾问。呃……销售顾问是好听的说法,通俗点说就是售货员。奢侈品专柜的售货员。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商场,地点由你选。怎么样?”
金兰的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
如归商场?
那她可太知道了。
不知她知道,羊城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整个羊城最豪华最气派的大商场,里面的东西,没有最贵,只有更贵,随随便便一样东西,就要大几百块。没有一件是她买得起的。
就连那里面的售货员,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她也曾经去应聘过,但是学历一关就过不去,人家只招大专以上学历的,还得会外语,会的语种越多,工资越高。
听说还有提成,卖掉一件货,提成就够她辛辛苦苦端一个月盘子的。
让她去当售货员?
她够资格吗?
当然,金兰并不是怀疑乔之茉,人家这么大的大厂长,骗她干啥。
“你现在的条件,只是外形合格,学历呢,可以适当的放宽一下。但是语言肯定是不行的。店里常有外国顾客,不能沟通可不行。真这么把你招进去,那是害你。你在单位会待不下去的。”
“那你还说我能去?”
乔之茉点头,“能去。但你得先培训语言,学会一门外语才可以。我可以以个人资助你出国学习语言,半年为期,学会了,能过关,回来你参加工作以后,挣了钱还我上学的费用。学不会,那么工作的事做废,钱也还要还我,并且要加上利息。怎么样,敢试试,赌一把吗?”
这是乔之茉见到金兰以后,临时才起的想法。
这姑娘眼神是清澈的,没那么功利,世故。还带点不服输。
其实以她这个外形,在南边儿,想挣快钱,很容易。但是她没有,看穿着,相当朴素。这样的生在淤泥里,却想清清白白活着的姑娘,能帮,就帮一把吧。
这跟什么圣母心都没关,只跟人的三观、良知有关。
在乔之茉提了这么苛刻的条件之后,金兰的眼睛亮了,是充满斗志的闪亮,但她没冲动的说接受还是不接受,而是问道,“那怎么样才算是合格呢?”
嗯,她妈把她教得真好。
“会听会说,能口语顺畅的交流就可以。”
“去国外学?要很多钱吧?”琇書網
“是啊,要很多钱。但是在那个语言环境里,学的才正宗。”
“去哪个国家都行吗?”
“当然。”
“好,我同意了。那我要去法国。”
哦?“为什么选法国?”
“我以前在羊城的酒店当服务员的时候,听那些翻译说过,那些个名牌奢侈品都是法国的,我寻思着,卖什么就得了解什么,既然要学,不如有针对性的学。还听说法语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那些法国人,明明会说英语,都假装听不懂。那说明学会了最难的,别的都容易学了……”
行,有这个脑子,不错。
再有足够的自制力,能坚持下来,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这时候,门口突兀的传来沙哑且生硬的质疑声,“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是大厂长,跟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犯不上为我们做这些。”
金海惠直挺挺的站在门口,第一次抬起头直面乔之茉,眼睛里透着防备和绝决。
乔之茉就那么任她看着,示意后面跟着进屋的安大娘把门关上,“金大姐,坐下吧。坐下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金海惠迈着愤怒的步子走到窄小的餐桌旁,乔之茉的对面,把原本坐在那里的金兰拉开,让她坐在她身后的单人床上。
一副我听听你要怎么说的样子。
乔之茉先是叹了口气,“在说之前,我得先跟金大姐道个歉,因为我之前了解了一下关于你的一些舆论,可能这并不是你想被人评论的……”
金惠海抬头,强硬的制止,“说正事。”
好。
“那我说说我的出身吧。我老家在邻省,xx市红星县红旗乡红旗镇靠山屯村。我很小的时候,我妈生我弟难产一尸两命死了。我爸在林场的护林员,不常在家,把我交给我奶奶抚养。我跟着奶奶住在叔婶家里。
我婶虐待我,每天找各种理由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让我干活。我叔不总打我,但要是惹他不高兴了,打一次会往死里打。我奶把我爸交给她的所有工资都留下,一分也不给我花。把我爸给我买的所有穿的用的都给我叔家的三个弟弟。大冬天的,我没有棉衣,没有棉鞋没有棉被,住在厨房灶台边上……
我上学的学费和我自己想办法挣,饿得实在受不了,我就去找村上的烈属五奶奶,五奶奶人好,什么时候去都收留我,给我饭吃,给我缝衣服,给我旧棉衣穿。村里人有看不过去的,也会偶尔接济一下,我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后来我爸出事工伤没了。林场照顾我,推荐我上了卫校,还承诺到十八岁成年之前,我爸的工资照发。
可我奶和我婶把工资都领走了,没有给过我一分。我在学校没钱吃饭,得去垃圾站帮着捡垃圾,能换点钱养活自己。
后来,卫校没上完,我婶偷着给我办了退学,让别人顶替我毕业、工作,回家又把我卖了,五十块钱卖给一个老光棍。
我不愿意,但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反抗,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于是我跳河了。
没死成,被人救了。
救我的就是我爱人,当时他在村里下乡做知青。
死过一回,再活过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跟叔婶分家单过。因为帮着村里的一个孩子接上了断腿,支书和村长到公社申请让我当卫生员。
后来我爱人的父亲平、反,我跟着他回了京城,又参加了高考,因为卫生员的经历按特长生招进了医科大学。
之后一步一步的才有了我的今天。
你们说我是大厂长。
但是十五年前,我还是被人逼得跳河的乡下孤女。
人得先自救,才有机会挣出一条活路来。这是我自己经历过的。
但是当时如果没有老支书和村长帮我一把,让我当上卫生员,后面的一切也不会有。如果没遇上五奶奶,我可能也早就饿死冻死了。
你们别不信,现在五奶奶就在我家里住着呢。前天厂里有不少人去我家吃饭,随便问问谁都知道,我家里有老人的,是我奶奶。其实就是当年救过我命的五奶奶。
还有,当年帮过我的王队长,现在是王书记了,就是电视上老播的那个靠山屯的大队书记。
想打听我的出身,并不难。
金大姐,我跟你,有相似的经历。我自己淋过雨,别人给我打过伞。遇上了,在我能力允许的时候,我也想给别人撑一把伞而已,并没有想太多。
我实话实说,没见到金兰之前,我原本的想法只是来告诉你们,如果核实之后,你与金工是有结婚证的合法夫妻,那你们这房子就没有问题,该怎么住就怎么住。别人再来找你们,你们就去找我,我给你们做主。
是见了金兰,看她眼神干净,我才临时起意,想要帮你们一把。
这就是全部实情。
金大姐,你能明白我为啥要这么做了吗?”
哇……
乔之茉声音刚落,金海惠嚎啕大哭。
屋里传来脚步声,几秒之后,门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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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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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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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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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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