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杨满仓两口子就在车站等着接,满仓的弟弟宝仓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车上铺着五六层的草席子,还放着两床看着不算旧的被子,乔之茉和王乐枝一人盖着一个。
路中间没有积雪,一看就是来往的车多,车轮摩擦生热,把中间车辙的地方积的雪热化了。从县城到家也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
农场还是那样儿,变化不大。
村子变化是真的太大了。
河东岸原来的知青院、牛马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排一排的厂房,足足有五排。杨宝仓给做向导,介绍说,那里是饲料厂,豆腐坊。
再远点儿,是十几排的猪圈。库房和屠宰就有两大排的砖瓦房。宝仓的语气里都带着骄傲,“咱今年不卖毛猪了。毛猪便宜,还让屠宰厂扒下去一层皮。今年加了屠宰厂,茂林叔是大师傅。今年咱卖白条儿,一斤能多卖上三毛钱呢。咱自己还能剩下不少边角料,食堂伙食可好了,天天都有肉吃。”
河西村子里,变化也很大。走之前,除了大队部是砖瓦的,个人家全都是土坯的房子。现在再看,除了个别的几户,齐刷刷的全是新盖的大砖瓦房。好点儿的,还围上了红砖围墙。
房子一看就是统一规划过的横平竖直的田字格路网,前后院墙都在一条直线上。中间的巷道两边都挖了排水沟,如今都堆着雪。村外四周原本种得品种很杂的树也都换成了统一的杨树,看上去树龄就是两三年的样子,还不够粗壮。
各家房前屋后自己种的树剩下多的也是杨树,杨树成材快,好的十年就成材。印象中的榆树柳树都没有了。柳树只剩下河两岸的,榆树直接就见不到了。
这会子快过年了,村里的节庆气氛很足,好几家门前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材质大小都不同,还有接了电的,有在灯笼里再用罐头瓶子挡风用蜡烛的。
这么早就挂上了,也是够着急的。
他们一家当然是跟五奶奶住一起的,往五奶奶家走,路过原来乔发财家的院子,很是破败了,房子也还是土坯的,烟囱冒着烟,窗户也换成了玻璃的,应该是有人住的。
杨宝仓看乔之茉往乔家看,就跟她提了一下,“乔庆和乔福回来两年了,村里地都分完了没有现成的给他们,他们自己在东南角上开了几亩荒地种。不知道那牢里是啥日子,养得好吃懒做的,也不好好干活,日子过得不咋滴。靠着村里分红活着呢。
去年冬天,听说乔喜半夜往县里送粮,路滑翻车了,人压在车底下,第二天早上发现的时候,冻死了。也是邪性了,就是小年那天的事儿。都说是他们家人丧了良心,乔老太报复呢。
今年李春花也放回来了,不常在村子里待,也不知道在干啥。”
乔之茉听过就算了,报应不报应的,都是他们该的。
没两分钟就到了五奶奶家后院门。
正三间的砖瓦房,前后开门,后门带个门斗,车才一停下,屋子里就出来人了,队长媳妇和杨婶子还有几个村里有体面的婶子都出来。
“可算是到了,冷不冷?快下车,到屋里炕上暖和。”
农村打招呼差不多都是这几句。
车上也没带多少东西,京城里要发过来的东西早都送回来了。乔之茉两口子就是带了几盒子京城的点心,买了几只烤鸭,算是特色。别的说啥人家没听过,也不认的。
主要是杨满仓和王乐枝在县里买的,六袋子冻梨,三箱子冻杮子。这是现在这个年头儿,冬天能吃到的最常见的水果了。还有一小袋儿麦芽糖,这边叫大块糖。
不用问,杨宝仓就知道怎么分,在五奶奶这儿卸了两袋子梨一箱杮子,剩下王家杨家平分呗。
进了门斗,里面是个十来平的小单间,三面都带窗户,是个天然的小冻库,不用做冰窖了。里面这会儿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吃的。大部分都是肉。
只剩下个过道通行。
再进下一道门,是厨房。左边是个小厨房,带个小灶,连着东屋的炕。右边是大厨房,带着大锅大灶,柴房也在这边,还通着最西侧一间库房。这个厨房连着西屋的炕。
中间是走廊,与正门相通。
东屋是五奶奶的房间,中间的屋子是堂屋,待客用,再往里的西屋是给他们两口子留的。
这会子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年轻的女人在厨房里做饭呢。十几个男人在前面院子卸猪肉,羊肉,这是杀了猪了,要做杀猪菜,炖羊肉。
年纪长的,聚在东屋里陪着五奶奶唠嗑。
“快上炕,脱鞋,炕里暖和。”
几个一进屋,杨婶子就一个劲儿的让人上炕。
给乔之茉逗得,“二舅奶,这是咱自己家呀,我又不是客人。让啥呀。云慕淮也不是新姑爷了,您可别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真的脱了鞋跟王乐枝两个,缩到炕头儿,五奶奶在炕上铺了个褥子,坐上面不用直接接触热炕,不烫屁股。不然这正做着饭的热炕,坐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五奶奶在边儿上盘腿坐着呢,还有她两个多年的老姐妹儿,也都在。挨着个儿的打招呼。
云慕淮自己不抽烟,回来前,专门备了卷烟,这会子挨个儿的给会抽烟的发,接到烟的人都念叨着,“尝尝这首都来的烟是个啥味儿。”
很快屋子里就烟气缭绕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是这么个氛围。
好在门都开着,通风好,到也不呛。
王乐枝就在县城里住,平时也常回来看孩子,常见。爷爷奶奶们这会儿肯定还是问乔之茉两口子多。
问的也就是路上顺利不顺利呀?火车没晚点吧?工作累不累?能放几天假?在家能待几天……
之类的话。
乔之茉也不嫌弃烦,都一一的应着。她一回来,女人们也往这屋子凑,男人们干脆就往西屋去了。
听说她都当医院的院长了,好些人都好奇呢。
“我就说咱茉莉有出息,当初在村里,医术就好,没有看不了的病。走这几年,以前在咱卫生所,扎两针就好,都不用吃药的小毛病,现在是哪哪治不好,钱还不少花。这有能耐的人,到哪都错不了。”
说话的人是春生娘。春生考上大学了,她现在也是村里的体面人儿。乔之茉教过春生,听说乔之茉要回来过年,早都准备了东西。今儿个更是早早的就过来。琇書蛧
“婶子,春生现在咋样了?他写信说在学校里学得挺好的,还处了对象儿是吧?没领回来过年?”
春生在卫生所的时候是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重活儿啥也干不了。上了大学也是学医,情商倒是长了点,还知道给京城写信了,这几年也算没断了联系。一年能写上三五封信。
她这一说,春生妈嘴都笑得合不拢,“好好好,都好着呢。夏天的时候把对象领回来了,跟他是一个班的同学。我瞅着那姑娘文文静静的,挺好的。过年回不来了,上医院实习去了,说是得值班。这不是寻思着好好表现,毕业了好能留在省城医院上班嘛。人家姑娘是省城的,总不能上了一回大学,再让人家跟着回县城吧?”
乔之茉就附和呗,“那也挺好的。”
又转头问寒露的娘,“寒露也去实习啦?”
寒露娘可没春生妈那么高兴,“可不是嘛。本来过年有几天假,可离家忒远了,来回一趟,时间都搭在道儿上了。写信回来说不折腾了,来年毕业工作再说。我跟她爹也是这个意思。就想着等来年她毕业了,能分配回来咱县里就好了……”
寒露考得远,在西南医学院呢。从最北端到大南边儿,跨越了大半个地图,单程的火车,把倒车的时间算上,都得五天。是折腾不起。
“快了,还有半年就毕业,没几个月了。”
寒露妈不太放心的样子,总算是遇到一个有学问的人了,在老人眼里,大学生,那都是有大学问的,该是什么都懂的,“毕业分配能不能分回来呀?要给分在当地,那可咋整啊?”
“不会的,他们是第一批大学生,现在哪里都缺人,单位肯定乐意接收。学校分配也得考虑本人意愿嘛。”
毕业分配又不是学校给分到哪就是哪。得用人单位接收,把接收手续返到学校,学校放人。其实分到哪,真不是学校说了算,是用人单位要人的。学校能做主的,就是某某某单位要多少学生,学校给具体到人。
再过一些年,单人不好找的时候,学校还能操作一下,谁去好一点单位差一点单位的。可如今,哪个不是好单位?学生都是扒拉着挑的。绝对的供方市场。
王乐枝这会儿插话了,也算是帮寒露一把,顺手卖个人情,“婶子,回头我给寒露写信问问,看她自己是什么意思。要是想回咱县里,那好办,我们医院随时欢迎。我直接把接收的手续在这边儿办好给她邮过去就行。要是想去省院的话,我之前在那边进修,也认识几个人。帮不上大忙,但能帮着问问要不要人,他们要是收呢,再说下一步。你看这样行不?”
那有啥不行的,寒露妈乐得无可无不可的,“哎呀妈呀,那你可算是帮了婶子的大忙,这得咋感谢你呀。”乐得直拍大腿。
王乐枝这还真不算是吹牛,她现在是县医院的产科副主任了。还是能说上话的。寒露又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香饽饽,参加工作就得是技术骨干,医院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说县医院,就是省医院,也没有不要的道理。可她说省医院的时候,也只说帮问问,没有大包大揽,可见工作这几年,人也锻炼得沉稳多了。
村里还有两个这两年考出去的,家长也都凑在边上听得可仔细,现在用不着,那将来他们家的孩子毕业,不也能用得上嘛。
还有打听在大学里学习难不难啊,累不累。在医院里累不累的。连挣多少工资都有人问。
但就是从始至终一直到吃完饭收拾完各自回家了,都没人试图跟乔之茉说,能不能把自家孩子安排到京城上班,或者帮着在京城找个工作的。
这就让乔之茉心里不能不感动。
有英子和黑球的例子在前面,她以为这次回来,不定多少人要求上门呢,没想到,都这么有分寸。
“是还没好意思说,要再等几天才说吗?”
晚上人都走了,剩下自家人,乔之茉跟五奶奶念叨。
五奶奶就笑,坐在炕上一边叠孩子们的衣服,一边跟她说,“那还真不是。这你得问英子,也不知道他们姐俩咋跟那两口子说的。那俩去了一趟京城,回来说闺女儿子在豆腐厂上班,贪黑起早的,一个月能挣上百十块,比咱这边省城大厂子挣得都多。就是京城里房子太贵,姐俩累死累活干这几年,买个房子,拉了大几千块的饥荒,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
本来可不是都挺羡慕城里的生活儿的。一听这个,都吓住了。挣得再多,不够花有啥用。谁乐意过那背饥荒的日子。在咱村里,种地就几个月的事儿,厂子也不少分红。挣得也不少,没有城里的好吃好喝,可住的是自家的房子,吃饭吃菜喝水不花钱哪。哪像是城里,就没有不要钱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虽说是有夸张的成分,但还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英子姐弟要不是给自家干活儿,可不就是那个情况嘛。累死累活干几年,也买不上一个院子,大部分都是攒了点钱,回老家。
“那我这省了这么多事,还得谢谢吴叔吴婶子。”
说着看五奶奶手里那裤子,是四个孩子的,这一细看,才发现,咋裤子的大腿内侧都缝上补丁了呢?还都是大绒的补丁。
“这是故意缝的?好看吗?”乔之茉有点儿懵,这是刮的什么时尚风?
五奶奶白她一眼,“什么故意缝的?谁都那个闲心。”随手把裤子翻开,给乔之茉看里面,“都是磨坏了补的。二小子一天能磨碎三条裤子,老换新的,太糟践东西了。补上烫绒的,扛造。”
哎妈,这得淘成什么样儿?一天干碎三条裤子?“进山啦?”
呵呵,“进山算点啥事儿,上房上树,一天不知道能爬多少回,前面老李家那棵矮杏子树,都快让他们爬秃噜皮了。你家孩子能耐的,前些日子,还抓了贼呢。”
啊?都能抓贼了?
啥贼啊?也够完蛋的,让几个小崽子给忙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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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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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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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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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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