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光阴呼啸而过,往事一幕幕的浮现,非伤的,幸福的,平淡的……无比的清晰,历历在目。
萧剑扬怔怔的看着许娟。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她依然美丽动人,而且还多了一份数十年时光沉淀下来的优雅、从容,魅力四射,根本就不像个有过两个孩子,早已步入中年的女人。但时光毕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伤痕,她老了,他感觉得到。
许娟怔怔的看着儿子。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从离婚回上海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她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凤凰县城,她就这样看着稚嫩的他坐上接他入伍的车,从此音信断绝;一次在美国,他救下了她的女儿却拒绝跟她相认,快步走向火车站,留给她一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一晃眼,那个坐在邻居家门口茫然看着她拿着行李在丈夫的陪同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山村,一去不回的孩子,已经三十岁了,她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光阴,二十年的亏欠,像块巨石一样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先生……”
清脆的声音响起,许娟身边一位一头金色发,身材傲人,五官精致的大美女开口了,那双茶色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你还记得我吗?”
萧剑扬看着她,微微怔了怔:“一晃眼,你就长成大姑娘了啊!”
朱莉抿嘴笑:“我得感谢你,当年在车站里,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就不是大姑娘,搞不好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萧剑扬:“……”
不得不说,美国人的思维跟中国人真的很不一样……这些对于中国女孩子来说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个洋妞落落大方,百无禁忌,真叫人招架不住!
不过有这个洋妞这么一打岔,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陈静轻轻扯了一下萧剑扬的衣角:“怎么不去跟阿姨打声招呼?”
萧剑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娟流着眼泪说:“听宁夏说你跟小静要结婚了,我就回来了……”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抚摸着儿子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从一道被弹片划出的伤痕上摸过,心也为之刺痛,“这些年……你还好吗?为什么受过这么多伤,经历了这么多痛苦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如果是十年前,萧剑扬肯定没好气的呛回去:“跟你说有用吗?”但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心态早已变得平和,不再是当年那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了。他只是淡淡一笑:“都过去了……回来了的话就陪陪他吧,我先走了。”说完,大步流星的朝陵园外走去。
许娟失声叫:“小剑!”声音凄颤,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
萧剑扬头也不回,说:“后天就是我的婚礼,如果你有空的话,希望你能来参加。”说完加快脚步,走出了陵园。
萧乐叫:“哥哥,等等我!”迈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
许娟看着萧剑扬抱起比他小了二十岁不止的萧乐,消失在林荫大道间,用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陈静轻声对她说:“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而已。别怪他,他在军队里呆得太久了,忘记了应该怎么跟人交往,现在正在努力重新学习中,给他一点时间就好了。”
许娟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陈静,说:“谢谢你,小静。”
陈静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既然回来了,就陪萧伯伯好好说说话吧,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跟他说的。”说完温婉的笑笑,加快脚步去追萧剑扬。
当她追上萧剑扬的时候,萧乐这家伙已经骑到了萧剑扬的头上……准确的说是萧剑扬将他放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坐在萧剑扬的肩膀上,晃着自己的脚丫子,有些困惑的问:“哥哥,那位阿姨是谁呀?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爸爸的墓地,还哭得那么伤心?”wWW.ΧìǔΜЬ.CǒΜ
萧剑扬神色有些复杂,说:“她……是我的妈妈。”
萧乐大惊失色:“那她岂不也是我的妈妈?我有两个妈妈?那可不得了啦!”
萧剑扬哑然一笑:“她只是我的妈妈,跟你没关系的。”
萧乐可不认同这个观点:“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呢?我们是兄弟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萧剑扬彻底被他逗笑了……还能这样理解?这个小东西的思维真够奇葩的。
萧乐见他笑了,松了一口气:“笑了,终于笑了。”
萧剑扬诧异:“干嘛?”
萧乐抱住他的脖子,小脸蛋贴着他的脸颊,说:“没干嘛,就是刚才你阴沉着个脸一言不发的,我看着害怕……哥哥,你把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通都忘记,开心起来好不好?我害怕看到你绷着脸。”
萧剑扬真正笑了:“好!”
陈静赶上上来,把萧乐抱到自己怀里,问萧剑扬:“为什么不跟许姨多说几句话?她不远万里的回来,就是想见你的,你转身就走她会伤心的。”
萧剑扬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无奈,说:“我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了,冷不丁的相遇,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静能理解他的苦恼,笑了笑,说:“那就不要勉强自己,相处几天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萧剑扬嗯了一声。
萧乐眼珠子骨碌碌的直转,忽然问:“哥哥,姐姐,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呀?”
陈静脸一红,萧剑扬则坦然说:“是啊,怎么了?”
萧乐开心的问:“那你们结婚了之后,哥哥是不是就可以留在上海生活,不用再去俄罗斯了呀?”
萧剑扬微微一怔,随后笑:“偶尔还是要回去的,毕竟我在那边办了农场,不回去谁来帮我经营?”
过去一年里他投了几十万,在赤塔的乡下租了一大块地,办起了农场。能不能赚钱他不在乎,主要就是想让自己忙起来,不用胡思乱想。经过一年的折腾,这个农场已经有点规模了。
萧乐大失所望:“说到底你还是要回俄罗斯……”
陈静捏了捏他的小脸:“俄罗斯也挺好的呀,有高耸的山脉,蓝得像天空的湖泊,一望无际的白桦林,还有数不清的野果、野兽!如果夏天你放暑假去农场玩,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野果,我们有空的时候还会带你上山去打猎,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打头野猪回来呢。”
萧乐眼睛当一下像个一百瓦灯泡那么亮:“能拿枪上山打猎!?”
萧剑扬笑:“可以的。”
萧乐欢声说:“那我要去俄罗斯,我要去俄罗斯!”
萧剑扬和陈静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失笑。这个小鬼最喜欢做的就是三件事:黏着哥哥、买很多很多好东西吃,还有玩枪,听说在俄罗斯能够拿枪上山打猎,顿时就眼冒绿光了。
陈静说:“好啊,你夏天放暑假了可以到俄罗斯来玩。”
萧乐说:“放寒假的时候我也要去!”
陈静吓唬他:“冬天的时候那边可是很冷的哟,那雪厚得,把你往雪地一丢马上就埋过头顶了,一块钢板放在室外冻上一夜就脆了,往地上一扔,啪,碎成几大块,你怕不怕?”
萧乐很有种:“我不怕冷的!”
陈静说:“不怕就来啊,到时候别哭!”
萧乐说:“冷死我也不会哭!”
三个人一边说笑一边走,渐行渐远。
许娟目送他们走后,收回目光,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长时间的沉默着。所有人都默默走开,把空间让给她,没有人去打扰她。
黑白照片上,那个与她一起度过了十年光阴,养育了一个孩子的中年汉子微头微微皱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同样温和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与她对视,让她的灵魂都在震动。
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也曾真的打算过要跟他过一辈子,但是无奈,阴差阳错,他们还是擦肩而过了。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只想着回城,回到年成的父母身边,至于他的感受,她没多想。毕竟在那个年代,那些下乡的知青只要有一点办法都会回到城去的,她并非特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的开始受到心灵的拷问。哪怕事业有成,生活优裕,她还是快乐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她欠了一笔债,一笔永远也没有办法还清的债。
现在,他去世了……
痛苦与悲伤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她,她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用手触摸着照片,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他。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感激,感激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救下了她,给了她安稳的生活。可现在,她发现自己是爱他的,否则就不会像万箭穿心一样痛苦了。可惜,这样的明悟来得太晚了,晚了整整二十年。
她轻声说:好好睡吧,过奈何桥的时候不要忘了我的模样,因为下辈子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辈子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下辈子,换我来爱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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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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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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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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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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